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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豈和施宥承走後, 冠軍侯又把章銘楊找了回來, 詢問了一下具體經過。

章銘楊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

龐耿道︰「真想不到, 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見識。」

龐耿對首輔有意見, 所以越過司豈夸紀嬋。

冠軍侯對司家父子印象很好,作為西北軍的大將軍,做不來厚此薄彼的事情,他喝了口熱水, 感嘆道︰「小司大人又立了一功, 果然是國之精英,人之俊杰呀。」

章鳴梧冷哼一聲。

他一聲不大,但架不住軍帳里安靜。

酸溜溜的味道撲鼻而來,所有人都看向章鳴梧, 心里紛紛猜測著章世子為何不忿小司大人。

章銘楊知道自家大哥又牛心左性了,他看了一眼章鳴梧,又嫌棄地挪開視線——大哥比小司大人長得差多了, 而且性子也差。

冠軍侯嚴厲地看了章鳴梧一眼,說道︰「上官將軍該來了吧,你去營門處迎一迎。」

章鳴梧應了一聲, 正要出去,就听外面有人說道︰「侯爺客氣了,某不請自來了。」

守在門口的親兵挑開帳簾, 上官雲芳大步走了進來。

眾人趕緊起身相迎。

武將們都很干脆,略略寒暄兩句,便言歸正傳, 研究接下來的這場可能決定勝負的硬仗。

幾天下來,一干人一直以為金烏國企圖拖垮大慶——大慶糧草不足。

現在北坡發現了密道,那麼就可以解釋為,金烏國之所以按兵不動,是因為他們想暗度陳倉。

如此一來,大家進行有針對性的戰術布置,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首先,讓斥候利用紀嬋設計的工具,監視坤山北的動靜。

假設小邱莊的人真的是被金烏所殺,那麼殺人者很可能是先頭部隊,一來刺探大慶邊關,二來順便把路重新穩固一遍。

金烏派出大批斥候清洗南坡上的大慶斥候,說明他們應該已經有所動作了。

那麼,大慶方面悄悄轉移部分軍隊,對其進行圍堵便勢在必行。

這一項,由對坤山更了解的部分西北軍和羽林軍來執行,章鳴梧為主將。

其次,是拒馬關的正面戰斗。

金烏若想對西北軍形成合圍,便需要吸引西北軍的注意力,拒馬關極可能會在三日內開戰,甚至更早。

作戰陣型為鴛鴦陣。

上官雲芳的火器營先上,然後是弓弩兵,最後是騎兵和步兵。

紀嬋一直在傷兵帳篷里忙碌著,司豈一行平安返回的消息,她還是听章銘楊說的。

中午,她從伙房打了飯菜回去,司豈裹著斗篷,正睡得香甜。

帳篷小,地鋪也短,司豈弓身子躺著,像只蝦米。

紀嬋回自己帳篷,取來棉被給司豈壓在身上,又在他身邊站了站,仔細看看他臉上被刮出來的幾道血口子。

眉骨上面有一道半寸上的傷口潑深,即便好了,可能也會留下一道淺疤。

紀嬋遺憾地說道︰「好可惜,帥氣的司大人破相了。」

羅清道︰「傷口用酒擦過了,要不要上點兒藥?」

紀嬋搖搖頭,「不用,傷口不深,而且血已經凝住了。」

羅清打趣道︰「紀大人對我家三爺也忒不上心了。」

紀嬋笑道︰「不然呢?哭天抹淚地喊他起來,上點沒必要上的藥,吃點兒他不想吃的飯?」

羅清想象著那樣的紀嬋,登時哆嗦了一下,「紀大人千萬別,小的膽兒小。」接受不了那樣的紀大人。

……

司豈安睡一上午。

下午,山口處突然響起了「咚咚」的戰鼓聲。

紀嬋正在給傷兵清理膿血,听見聲音心髒猛的一跳,隨後一陣絞痛。

小馬正在給她打下手,見狀立刻問道︰「師父不舒服嗎?」

紀嬋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沒什麼。」

她面對的是傷兵,而傷兵則要直面死亡。

這個時候說什麼害怕士兵傷亡,除了讓士兵們更感絕望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戰爭永遠都是殘酷的。

戰,士兵會傷亡一部分,但拒馬關保的住,大慶保的住。

不戰,拒馬關會失守,大慶會亡國,每個老百姓都會遭殃。

「兄弟們可要撐住,一定活著回來呀,老天爺保佑。」傷兵的聲音很輕,如同嘆氣一般。

「一定。」紀嬋堅定地說道。

營帳外想起了一陣陣雜亂且急促的腳步聲,呼喊集合的聲音此起彼伏。

紀嬋清理完傷兵的傷口,同小馬一起出了營帳。

其他軍醫和仵作也出來了,大家拎著工具箱,沉默著看著眼前的一切,誰都沒說話。

大批的士兵向軍營外的空地涌去,烏壓壓的,像菜地里正在集體搬家的螞蟻。

他們團結,卻也脆弱。

每個人都能想象接下來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死亡、鮮血、殘肢……

「我們也走吧。」紀嬋說道。

這里是營地,戰場距離此處有一定的距離,要想救人,必須把這個距離拉近,再拉近。

一行人分別上了幾輛騾車,由西北軍的小兵們駕駛著,率先趕赴拒馬關的主戰場。

走了大約兩刻鐘左右,紀嬋到了拒馬關。

這里是一處峽谷,修了一道雄偉的關卡,出關卡,往西北走二十里處,便是金烏大軍——金沙河不在此處,它是從北邊的山嶺中轉折而來,與坤山北線無關。

大慶的戰鼓也敲響了,關門大開。

這說明冠軍侯等人早已有所準備。

紀嬋稍稍安心,在關口西邊規定的救治區,等待救援傷兵。

王虎說道︰「又他娘的要死人了,都是年輕輕的小伙子啊,這心里忒他娘的不是滋味。」

牛仵作拍了他的手臂一下,示意他說話注意些,紀大人在呢。

王虎知道自己孟浪了,歉然說道︰「紀大人,小人心中難過,言語難听了些,紀大人勿怪。」

紀嬋擺了擺手,表示不介意——人心都是肉長的,要不是顧忌著女子的身份,她也會罵個過癮。

所有軍醫都嘆著氣,眼里隱隱有淚花閃爍著。

轟隆隆的馬蹄聲眨眼就到了跟前。

打頭的是冠軍侯和上官雲芳,後面跟著一干副將和軍師。

司豈、章銘楊,以及施宥承帶著的大隊羽林軍也一同來了。

司豈仍然穿著玄色斗篷,腰間掛著一把長劍,端坐馬上,目不斜視。

他個頭最高,即便混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出來。

紀嬋心里咯 一下。

羅清也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地說道︰「三爺怎麼也來了,這不是鬧嗎?」

小馬擔心地看了看紀嬋。

紀嬋搖搖頭,沒說話。

她也不確定司豈為何會來,指揮用不上他,沖鋒陷陣也用不上他。

「來了來了,司大人應該是幫咱們的忙來了。」王虎松了口氣。

果然,司豈四下看了看,很快就跟紀嬋對上了眼,立刻打馬過來。

施宥承和幾十個羽林軍也一起趕了過來。

「我們過來幫忙了。」司豈長腿一邁,從馬上跳了下來。

施宥承拱了拱手,客客氣氣地說道︰「紀大人。」

紀嬋明白了,他們是過來幫忙抬傷兵的,拱手道︰「那可太好了,有大家幫忙,我們就能省許多力氣。」

這邊剛說兩句,兩邊的戰鼓聲就越加急促起來,「咚咚」的響聲在山谷中反復回蕩,悲愴而又蒼涼。

「砰!」

關卡之外傳來一聲火筒發射的聲音,打斷了連綿不絕的鼓聲。

施宥承道︰「如果所料不差,金烏的小將們歸西一個了。」

司豈點點頭,「所以,接下來金烏就不會單打獨斗了。」

他話音將落,鼓聲果然重新急促了起來。

片刻後,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排山倒海一般地沖進了大家伙的耳膜。

幾個年邁的軍醫登時落下了混濁的老淚。

「該死的金烏人!」

「天佑大慶!」

「天佑我大慶士兵!」

……

牛仵作干脆跪在地上磕起頭來了。

施宥承等羽林軍握緊了腰刀,其中一個士兵說道︰「施千總,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吧,能殺就殺幾個,不能殺救幾個回來也好啊。」

都是血性男兒,他們在這里呆不住了。

施宥承一擺手,「走走走,過去看卡。」

一眾羽林軍嘩啦啦地去了。

司豈拍拍紀嬋的肩膀,「我也過去看看。」

紀嬋能說什麼?

「小心,諸位都小心!」她說道。

軍醫們眼睜睜地看著兒郎們騎上馬,狂奔而去,消失在關卡之外。

紀嬋和羅清都站不住了,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

鼓聲像是敲在心上,不安和哀傷層層疊疊地冒出來,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來之前,他們無數次地幻想過戰爭的巨大場面,然而真的來了,他們又無數次的愧疚了,希望自己從未那樣想過。

戰場近在咫尺,他們生不出一絲絲觀戰的心思,只期盼死的都是金烏人,大慶士兵全體凱旋。

時光在焦灼中過去了。

很快就有馬蹄聲響了起來,司豈托著兩個傷兵趕了回來。

其中一個胳膊重傷,血液噴涌,濺了司豈一頭一臉。

紀嬋嚇了一跳,叫道︰「大動脈傷了,大動脈傷了,立刻扎緊他的上肢。」

小馬沖了上去,把傷員卸下來,放在地上,熟練的用一根繩子綁在傷員的上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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