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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豈說辦就辦, 立刻打發羅清去找老鄭, 讓他帶人走一趟。

羅清一直是個听話的小廝, 這次卻扭捏著沒動。

紀嬋取出兩塊碎銀, 說道︰「晚上守夜辛苦,又不是咱大理寺的差事,這些銀子你給老鄭帶去,就說我犒勞大家。」

銀子大約四五兩, 兩人分不算少。

羅清看了眼司豈。

司豈把銀錢推了回去, 說道,「我給他們的不少,而且老鄭也不是那樣的人。」

他問羅清,「你也想跟著看看?一宿都守在外面可是很辛苦的。」

羅清「嘿嘿」一笑, 「小的這不是好奇嘛,三爺就給小的放個假吧。」在府里悶好幾天了,他想趁著這個機會溜達溜達, 也見識見識老鄭吹破天說的「埋伏」。

司豈道︰「可以去,但要听話。」

羅清咧著大嘴笑了起來,「是, 三爺。」

紀嬋把一塊碎銀扔給羅清,「晚上買點兒零嘴吃,不然晚上容易餓, 一餓就冷,冷了就煎熬了。」

「好 。」羅清見司豈沒攔著,知道可以拿, 高高興興地收了起來。

司豈又道︰「有兩點你們要注意一下。第一,一條胡同里連死兩個人,想必鄰居們都警覺了,半夜單獨去茅房的可能性不大。凶手再想殺人,說不得會換地方。」

「第二,埋伏的地點不好找,你們天黑時再去,在斜對面的小胡同里候著即可。」

……

羅清身手不錯,老鄭沒再找別人,倆人在街邊買些零食,雇輛馬車出了北城門。

在北城門下車,二人慢慢溜達過去,到案發地時天就黑透了。

胡同里安靜下來,幾乎無人走動。

二人在大胡同里逛了一遍,確實沒發現合適的落腳點,便依司豈所言,在第三家斜對面的防火小胡同里歇了腳。

老鄭是辦案老手,不帶背著吃食,還帶了兩個蒲團。

二人穿的厚,天氣也不大冷,席地而坐,一邊瞄著胡同外,一邊吃起了小零食。

這一等就是大半夜,子時都過了,依然人影不見,便是上茅房的都沒有一個。

老鄭取出酒壺,呷了一口酒,壓低聲音說道︰「照我看吶,這事不大靠譜兒。哪有那樣的事,鬼上身我覺得更可信些,可惜老鄭還沒見過。」

羅清攏緊袖子,靠在牆上,說道︰「雖說小弟也不大相信,但小弟知道,紀大人從不是瞎說的人。」

老鄭道︰「行吧,干咱這行的,等一宿等不著啥也是常事,咱慢慢往後看著就是。」

他這話的意思是不跟羅清爭了,大家用事實說話——說白了就是不信紀嬋。

「行啊,往後看,賭十個大錢的彩頭怎樣?」羅清對紀嬋有信心。

老鄭笑著踹了他一腳,「你小子又不窮,那麼摳唆作甚,要賭就賭一百的。」

「好,就一百。」羅清笑了。

四更更鼓敲響後,老鄭耐不住了,上下眼皮總打架。

他打了呵欠,「這時候是大家伙兒睡得最沉的時候,幾乎不可能有人出來了。你要是忒困,就眯一會兒吧。」

羅清是下人,可一直在司豈身邊生活,日子過得講究,在這種地方絕對睡不著。

他讓老鄭睡,自己先守著,在小胡同里來回徘徊。

大約走了十幾趟,他也感到了一絲困意,正要靠牆上休息休息,就听前面傳來「吱呀」一聲門響。

這個聲音很耐人尋味,就像在大庭廣眾之下放屁,不敢放,又憋不住,只好夾著慢慢放的感覺。

羅清覺得自己這個形容很貼切,得意地扶著牆站起來,然後,捂住了老鄭的嘴。

老鄭醒了,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胡同外隱隱傳來腳步聲,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萬籟俱寂的村子,此刻的呼吸聲都顯得有些多余了。

那人一直在走,二人怕弄出響動,索性一動不動地靠在牆上。

腳步聲先是變近,隨後又漸漸遠去了。

老鄭在羅清身後輕推一下,示意他起身跟上去……

二人躡手躡腳地走到胡同口,便見一個身材不高且縴細的男人朝東邊胡同口去了。

那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哈,朱二一到這時候就躲了,讓老子替他受著,快活的時候怎麼不想著老子呢?」

「那朱大早就該死了,等老子搶下這身體,一定宰了他。」

彼此的距離不算遠,他的自言自語羅清听得清清楚楚,一雙眼睜得老大。

老鄭捂住了嘴。

雖然一切還不確定,但僅憑這幾句話就可以證明紀嬋所說八、九不離十了。

他被刷新了三觀,一時無所適從。

前面的人離開胡同,二人謹慎地跟了上去,隨後見朱二拐進了另一條胡同。

老鄭此刻對司豈和紀嬋佩服得五體投地,再沒有其他想念,只想好好破了這樁奇案。

月色很淡,胡同又是筆直的。

二人在胡同口就能看得到整條胡同的情況。

胡同里依然沒人,朱二一直在往前走,在盡頭拐了彎。

他二人便徑直往前,果然在前面胡同里發現了他的身形。

羅清心道,朱二跟前面的人應該不會很熟,再加上才死了兩個人,就算當真遇到上茅房的,只怕也不那麼好動手吧。

他一邊月復誹著,一邊遠遠地看著,直到朱二進到一個沒有大門的院子里。

老鄭道︰「不好,我先過去,你慢慢來,見機行事。」他大步跑了過去。

羅清等他走遠了些,才緩緩跟上去了。

朱二進的是打頭一家,房子有些破敗,房山挨著一個小土包。

老鄭趕到時,朱二正在用柴刀別上房的門栓。

他大概听到了腳步聲,老鄭出現在院門口時,他回過頭,收起柴刀朝老鄭走了過來。

「兄台。」老鄭拱了拱手,「請問老張家在哪兒?」他換了秦州一帶的口音,語調有輕度上揚。

朱二右手背在身後,借著淺淡的月光狐疑地打量著老鄭,「老張家?我們鎮姓張的有好幾個呢,你問哪個老張家?」

老鄭睡覺時怕冷,肩膀上的花布包袱始終都背著,確實有些旅人的意思。

朱二似乎沒有起疑。

老鄭听羅清說過,朱二膽小,不敢說話,但這個朱二卻一絲怯意都沒有,便更加謹慎起來。

「在下姓黃,姑婆前幾日去世,被人殺了,就是那個老張家。」

「哦。」朱二往前兩步。

老鄭往後退了兩步。

朱二到了大門口,見左右無人,一側嘴角突然上提,扯出一個殘忍的笑意,說道︰「你姑婆?張家嬸子是本地人,沒听說她老人家有親戚在外地啊。」

老鄭道︰「我們家離開京城有年頭了。」他從腰上摘下荷包,假裝取銅板,「小兄弟,路上車壞了,銀錢又不夠,只好走過來了,這點銅板……」

「嗖……」一道風聲在老鄭耳邊響起,他飛快地一矮身子,躲過柴刀,再起身時,另一刀也劈到了。

他身材比朱二高,動作不甚靈活,好不容易躲過第二刀,第三刀又來了。

「羅清!」他急急叫了一聲。

「唰!」一根燒火棍從老鄭斜側方飛過來,直直地扎向朱二的臉。

朱二並非練家子,反應不及,被扎了個正著,動作變形,柴刀從老鄭鼻尖上險險擦過。

兩人對一人,立刻佔了上風。

老鄭這一聲驚到了院子里的人,他二人剛剛把朱二綁起來,屋子里便走出來一位年過七旬的老者。

「什麼人,啊?」老者走路緩慢,聲音也顫巍巍的。

老鄭道︰「老人家,你認得此人嗎?我過來的時候,他正拿著柴刀別你家的門栓?」

「啊?你說啥,我听不清楚!」老者聲音極大,顯然是耳朵聾了。

羅清湊近他的耳朵,說道︰「這人要殺你。」

這回老者听清楚了,嚇了一跳,隨即看到朱二,又笑了,「原來是朱二啊,他殺我做什麼,這小子人好著吶。」

老鄭登時氣了個倒仰。

朱二抬起頭,說道︰「方大爺,我……我只是來,看看你。」他目光單純,說的跟真事似的。

大家伙兒的嗓門都很大,很快又驚醒了鄰居。

隔壁院子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你們是……」

老鄭亮出大理寺腰牌,說道︰「老伯,在下大理寺捕頭,姓鄭。」

那男人嚇了一跳,「又死人了?」

羅清道︰「如果我們沒來,死的就是他了。」他指著七旬老者。

七旬老者一臉茫然,還再緊著求老鄭放了朱二。

那男人眼里有了驚駭之色。

老鄭道︰「你去看看他家門上的門栓,新的刀痕,肯定清清楚楚。」

那男人拔腿就跑,到上房取下門栓放在地上,點了火折子,果然瞧見幾條新鮮的刀痕。

那男人捧著門栓過來,問朱二,「真的是你?」

朱二哭了,「王九叔,老劉叔生病了。」

那男人喝道︰「那你帶刀作甚?」

朱二道︰「不是有人殺人嗎,嗚嗚……」他一個大男人哭得跟個孩子似的。

那男人將信將疑,對老鄭說道︰「捕頭兄弟,朱二這小子膽小得很,心腸也好,劉叔家里沒人了,朱二經常送吃食給他,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老鄭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是不是搞錯了,審一審就明白了。天亮後,你去通知朱大,讓他來順天府來一趟。」

「啊?」那男人有些猶豫,又瞧了瞧羅清。

羅清挺了挺胸脯,「我家大人是大理寺少卿司大人。」

那男人嚇了一跳。

他身為京城人士,對首輔司老大人和少卿小司大人的名頭如雷貫耳,當即不敢再攔,眼睜睜地看著老鄭和羅清推搡著朱二走了。

三人走出胡同,往北城門的方向走了幾步,老鄭忽然掉了頭

羅清奇道︰「為啥往北走?」

老鄭道︰「城門還沒開,如果紀大人的推測都對,只怕朱大不會這麼容易讓咱帶走他,咱先躲一躲。」

「姜是老的辣。」羅清豎起大拇指,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布帕子,把朱二的嘴塞上了。

……

順天府。

李成明跟往常一樣上衙,點完卯後,回書房整理張姝的卷宗。

老牛說,張姝頭頂上有嚴重的外傷,但不致命,確系上吊死亡。

葛秀才辯解說,張姝企圖用一死以證清白,撞牆沒死,這才上了吊,頭頂的傷跟他們葛家沒有關系。

李成明嘆息一聲,把卷宗狠狠扔在一旁,拿起茶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大人!」老董闖了進來。

李成明嚇一大跳,茶水順著臉頰流到了脖頸里。

他想發火,又被多年養成的修養制止了,「什麼事?」

老董道︰「大人,朱二的大哥來了,說四更天的時候大理寺的鄭捕頭抓了他弟弟,讓他來咱順天府一趟。」

「同來的還有一個王姓老頭和一個劉姓的老頭兒,姓劉的七十多了,糊了八度,翻來覆去地說朱二不是要殺他,是去幫他的,他現在病了。」

李成明扔下杯子,抹了把嘴,問道︰「府尹大人呢,在衙門里嗎?」

「怎麼,我不能在衙門嗎?大理寺在搞什麼鬼!」李之儀嚴厲的聲音在門外面響了起來。

李成明嚇得一哆嗦,趕緊跑出去,作揖道︰「府尹大人,下官剛來,不知道具體出了什麼事,大理寺沒有知會過下官,下官這就去弄清楚。」

他不是推卸責任,只是想把這件事以最快速度打發過去。

可惜李之儀不那麼想,他大步朝二堂走過去,顯然要親自過問。

李成明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

一行人到了偏廳,只見三個男子並排跪在中間的空地上,年紀最大的那位臉色蠟黃,確實病得極重。

李之儀也不坐,看了眼李成明。

李成明問道︰「府尹李大人讓你們起來回話,說說吧,怎麼回事。」

朱大謝過李之儀,把老頭扶了起來,「青天大老爺,事情是這樣的……」

他把經過講述一遍,辯解道︰「我弟弟心腸好,怕老劉叔出事,這才去他家看看,他去的時候草民知道,那把柴刀也是草民讓他帶上的,請青天大老爺放了我弟弟。」

另一位是老鄭羅清遇到的王九叔,他似乎有些不安,猶豫好一會兒才開口,「府尹大人,朱二膽子小的很,確實不大可能殺人……吧。」

李之儀的臉色極難看,他問李成明,「大理寺就這麼辦案,大半夜闖過去,見著人就拿了?」

李成明這會兒倒覺得紀嬋說的話有譜了,畢竟,誰會在四更天去看個病老頭呢?

即便要看,那也該是早上。

但老鄭抓人抓得不是時候,證據明顯不足——李之儀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他想了想,避重就輕地說道︰「大人息怒,想必其中還有細情。」

李之儀道︰「什麼細情,就她說的那些胡話?立刻派個人過去,把咱們這位手伸得如此之長的紀大人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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