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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嬋取出勘察箱里的兩把新解剖刀, 讓羅清送去大廚房蒸兩刻鐘。

羅清才出去, 以司老夫人為首的婦人們就到了。

李氏和範氏扶著司老夫人走到司豈的簡易床榻前。

司老夫人顫聲問道︰「逾靜啊, 好端端的, 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司豈道︰「大概因為魯東的案子,是孫子大意了。」

李氏眼里還有淚花,司豈剛閉上嘴,她就開了口, 「靖王不是關進宗人府了嗎?」

範氏說道︰「想必是其黨羽, 我听說冠軍侯從西北回來了。」

冠軍侯章爾虞是靖王的岳父。

司豈道︰「冠軍侯不會做這樣的事,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靖王黨羽群龍無首,有人昏頭了。」

「費原抓到兩個人, 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祖母、大伯母、母親,你們不必擔心。」

司豈冷靜下來後, 在路上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靖王早已經失勢,即便有些人馬,也已是明日黃花, 識時務的早就退卻了。

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的,不是莽夫,就是有人借機生事。

從西北回京城, 一路順利也要走一個半月。

冠軍侯在邊關駐扎三年,的確應該回京述職了。

巧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有人會抓住機會,借題發揮, 讓泰清帝疑心冠軍侯,從而削弱西北的軍事力量,絕對不失為一步妙棋。

畢竟,金烏國覬覦大慶很久了。

若非有冠軍侯勇猛善戰,牢牢守住坤山一線,大慶又豈會安穩這麼久?

然而這樣的話不能明言,避重就輕是司豈最好的選擇。

婦人們松了口氣,紛紛表示抓到人就好,省得大家伙兒終日提心吊膽。

司老夫人道︰「祖母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你再忍忍,太醫一會兒就到。」

「多謝祖母,孫子能忍。」司豈松了口氣,他是真的不希望紀嬋親自動手啊。

紀嬋聳了聳肩,隨即上前一步,長揖一禮,「紀二十一見過司老夫人,大太太,二夫人。」

司老夫人笑著說道︰「紀大人受驚了吧。老身擔心逾靜,一時忘了還有客人,失禮了。」

大太太也道︰「確實如此,瞧瞧瞧瞧,我們的小胖墩兒也嚇壞了吧。」她上前兩步,心疼地把胖墩兒抱在了懷里。

她這個舉動有意無意地弱化了李氏的冷淡。

李氏只看了看紀嬋,就對司豈院子里的管事媽媽說道︰「抬你們三爺進去,躺在院子里成何體統?」

那管事媽媽道︰「回稟二夫人……」

司豈打斷她的話,「祖母先回吧,等孫子的傷處置停當了,立刻派人給祖母報平安。」

司老夫人黑洞洞的朝堂屋望了一眼,又看看李氏,說道︰「那行,祖母回去等著。」

她心里明白,臀部肉最厚,除了疼,大危險是沒有的,她們這些婦人聚在這兒反而不便。

貴婦們嘰嘰喳喳地囑咐一番,走了。

管事媽媽朝幾個小廝招招手,「來來來,抬三爺……」

司豈再次打斷她,「不必,三爺就在院子里。」他朝紀嬋笑了笑,「听紀大人的話錯不了。」

紀嬋環抱雙臂,挑了挑眉——她的話不是圭臬,李氏的吩咐也不算錯,不過是雙方的原則和底限不同罷了。

麻沸散熬好了,涼了涼,車夫老劉和司豈一人一碗喝了下去。

就在二人要昏沒昏的時候,太醫院的大夫來了。

來的是一老一少,都是太醫院里專門處理箭、劍、刀傷的金鏃科大夫。

老者六十多歲,身體有些瘦弱,手也是抖的。

年輕人二十歲左右,儒雅清雋,清澈的眼里還閃爍著怯意。

「司大人。」老大夫在司豈的腿上用力按了按,「有感覺嗎?」

司豈微微搖頭,閉上了眼楮。

「我爹他沒感覺了。」胖墩兒眼巴巴地守在司豈的另一邊,脆生生地匯報道。

老大夫和藹地笑了笑,「小公子不害怕嗎?」

胖墩兒挺了挺胸膛,道︰「我看過我娘解剖,才不怕呢。」

老大夫豎了豎大拇指,對小大夫說道︰「那就開始吧。」

小大夫從木匣里取出一把小刀,遞給老大夫,並揭開了蓋在司豈身上的床單。

老大夫「嘖嘖」兩聲,刀子往皮肉上探了過去。

「且慢。」胖墩兒嚴肅說道,「老爺爺,你的刀消毒了嗎?」

「消毒?」老大夫不明白,一臉茫然。

小大夫解釋道︰「小公子,刀上沒毒。」

胖墩兒搖了搖大腦袋,扭頭看向紀嬋,說道︰「娘,幸好有我看著我爹,不然可就麻煩了。」

紀嬋也一直在關注著,即便胖墩兒不阻止,她也會阻止的。

她有些想笑,又怕傷了老大夫的面子,只好深吸一口氣,把笑意憋了回去,替孩子解釋道︰「前輩,刀上的確沒毒,但用這樣不經過蒸煮的刀子割肉很容易引起炎癥,嗯……」

她換了個說法,「後期會發燒高熱,傷口化膿,最後不治而亡。」

「哦?」老大夫本來還想溫婉地提醒紀嬋把孩子帶走,卻不料听到了這一番話,心中頓有所感,問道,「那蒸煮後就不會化膿了嗎?」

紀嬋道︰「不一定,但可以最大程度的防範吧。而且,在此之外,還需要洗手,穿干淨的衣物、清潔的繃帶……」

她趁機做了個科普。

老大夫不是頑固派,從善如流,立刻卷起袖子洗了手。

紀嬋把一把蒸煮好的刀遞給他。

他能感覺到刀子很鋒利,但這樣的制式他用著不大順手,便先瞧紀嬋處置老劉的傷口。

紀嬋沒處理過箭傷,但她懂肌肉的走向,且膽大心細,下手麻利,不過三息,老劉肩頭的箭鏃便被挖了出來。

再上金瘡藥,用繃帶包扎。

大小太醫還沒回過神,紀嬋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老大夫當然听說過紀嬋的威名。

他本以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卻沒想到,事實是沒有最厲害,只有更厲害。

這一手,別說他已經老了,便是年輕時也不如的。

「紀大人。」老大夫開了口,「司大人的傷……」

「娘。」胖墩兒跑過來,抱住紀嬋的腿,期盼地看著她。

「好好好,娘親自給你爹挖。」紀嬋明白他的意思,俯子,在胖墩兒額頭親了親。

她從老大夫手里接過解剖刀,「晚輩來吧。」她之前的讓步不過是不想與李氏發生爭執罷了。

「那老朽可不可以……」老大夫試探著,想要學上一兩手。

紀嬋道︰「當然。」她把刀丟在一旁還在開著的熱水里,用烈酒擦擦三只箭鏃周圍,解釋道,「用烈酒擦拭傷口周圍,也有一定的消毒作用。」

煮好的刀子溫度有所降低後,紀嬋捏起來,手起刀落,在司豈雪白的某處割下第一刀,手指一壓箭鏃,第二刀挨著箭鏃落下,再一挑,箭鏃便出來了。

「我娘厲害吧。」胖墩兒一眨不眨地盯著紀嬋的動作,卻也沒忘了跟身邊的羅清吹噓一下。

羅清點點頭,他也覺得由紀嬋動手更好些。

不然這兩位一個老,一個小,還真是讓人擔憂呢。

紀嬋劃下了第二刀……

「二老爺。」站在小院門口的管家突然開了口。

首輔大人?

紀嬋尷尬地看了看自己那只按在某人臀部的手,這叫什麼事啊!

她抽筋似的把手縮了回來。

這時候,胖墩兒小跑著迎了過去,「祖父祖父祖父,我娘在給我爹治傷吶。」

所有人都垂下頭,捂住了嘴。

紀一張小臉脹得通紅。

司衡站在院門口,一時進退兩難。

紀嬋到底是專業的,她嘆了口氣,笑道︰「首輔大人請進,下官手腳麻利,很快就好。」

她這麼一說,司衡也就釋然了。

醫者父母心。

一個女子尚且應對自如,他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

「紀大人請繼續。」司衡示意兩位太醫不要多禮,樂顛顛地把心頭肉胖墩兒同學抱在懷里,還走進了些。

一老一少一起看。

從高處往下看,看得更仔細些,胖墩兒別著頭,左眼睜著,右眼閉著,一副怕看又想看的樣子。

司衡是文官,沒見過這等場面,不比他好多少,微眯著眼,視線更多落到兩位太醫身上了。

片刻後,剩下的兩枚箭鏃也取出來了。

紀嬋給司豈敷上金瘡藥,由羅清幫忙,一起綁好了繃帶。

「帶他們進去吧,注意不要吃發物。」她在準備好的水盆中洗了手。

老大夫心服口服,主動向司衡解釋道︰「首輔大人,並非下官不盡力,而是由紀大人出手更穩妥。」

司衡把胖墩兒放下來,說道︰「萬太醫醫技高超,有你老在此坐鎮,小紀大人更有把握。」

紀嬋拱了拱手,說道︰「萬前輩,還請你老開張清熱解毒的方子,以備不時之需。」

「好。」萬御醫笑眯眯地應了,他很欣賞這位紀大人,手段高超,既不藏私,也不居高臨下,給足了面子。

……

司衡讓九叔代他送走萬御醫,請紀嬋在正堂坐下。

「逾靜會發熱嗎?」他問紀嬋。

紀嬋道︰「現在還不好說,刀子是干淨的,但箭鏃是髒的。」

司衡的臉色沉重了些,又道︰「這幾日不甚安全,你就在家里住下吧。」

「下官打擾了。」紀嬋起身致謝。

司衡擺擺手,「不必客氣,是老三連累了你。」

紀嬋客氣道︰「靖王一案下官也出了力,連累是意料之中,不要緊。」

司衡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起了身,說道︰「我讓管家給你安排院子,你們安心住著。逾靜還傷著,有你在老夫也放心些。」

紀嬋站了起來,「下官一定盡力。」

司衡邁步向外面走去,「不用這麼生分,日後叫我伯父就好。」

紀嬋從善如流,「伯父慢走。」

司衡從司豈的院子出來時,九叔還候在門外。

他上前打了一躬,問道︰「二老爺,三爺說安排紀大人住下,您看?」

司衡道︰「西邊的客院閑著,就給他們母子住吧。」

九叔有些為難,「二老爺,二夫人說……」

司衡搖搖頭,腳下一轉,往二門去了,「不必听她的。」

九叔松了口氣,「小人明白了。」

司衡問道︰「既然由小紀大人動手,又為何請了萬太醫?」

九叔歪著頭想了想,回復道︰「一開始紀大人主張親自動手,是老夫人做主叫了太醫。萬太醫來了後,小少爺說他刀子沒消毒,紀大人就把蒸煮過的刀子給了他,他可能用著不大順手,就先觀察了紀大人的手法……」

司衡笑了笑,制止了九叔的話,「老夫明白了,這位小紀大人好心性。」

九叔拱了拱手,「小紀大人不是小氣的人。」

司衡快到了司老夫人的正院。

一家子婦孺都等在這里。

他一進門,司老夫人就坐了起來,問道︰「逾靜現在怎麼樣了?」

司衡在太師椅上坐下,「還睡著,估計不會有大礙。」

「那就太好了。」

「是啊。」

「老天有眼。」

……

屋子里的氣氛松泛了些。

李氏的臉色依然很難看。

她問道︰「老爺,听婆子說,是那位紀大人親自動的手?」

司勤也道︰「爹,听說紀大人也在馬車上,為什麼她完好無損?」

司衡蹙起眉頭。

司老夫人放下茶杯,說道︰「勻之,既然她不打算嫁給逾靜,又何必做此逾越之舉呢?」

司衡道︰「母親,萬太醫年過六旬,宮里刀傷或者有之,但這等箭傷並不多見。」

「況且,萬太醫也認為紀嬋的手段比他高超。」

他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他不管誰挖的箭鏃,只要對他兒子有好處一切都沒有問題。

司老夫人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免有些訕訕,「倒是老身狹隘了。」

司衡嚴肅地看著司勤,「紀大人是女子,更是你佷子的母親,你哥是男子,他受傷有什麼不對嗎?」

「父親說的是。」司勤吐了吐舌頭,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轉過頭,不敢看司衡。

司衡道︰「因為刺客的事,紀嬋要在前院住些日子,順便觀察逾靜的傷勢。」

「前院?」一干女人同時瞪大了眼楮。

李氏驚訝地看著司衡,「老爺,這不妥吧。」

司衡道︰「老夫已經決定了。」

王媽媽在李氏耳邊說了句什麼,李氏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司衡離開正院後,李氏帶著女兒回了清音苑。

李氏眼底含著輕愁,嘆道︰「你三哥年紀越大性子越左性了。」

司勤道︰「娘親不必發愁,反正爹也不怎麼同意嘛,不然怎會讓她住在前院?」

李氏點點頭,王媽媽也是這麼勸她的。

紀嬋去了客院。

客院遠沒有司豈的房間奢華,就是正正常常大戶人家應有的牌面。

但九叔派人送了簇新的被褥和茶具來。

紀嬋住東次間,紀和胖墩兒住西次間。

用過晚飯,羅清來找紀嬋,說司豈醒了。

「哦吼……」胖墩兒歡呼一聲,「娘,我們去看看父親吧。」

紀嬋當然應允,帶兩個孩子一起過去了。

司豈正趴在床上喝水。

紀嬋一進門,他就嗆了,咳得驚天動地,臉頰也紅了起來。

胖墩兒眨了眨眼,故意說道︰「爹,你的臉怎麼紅了,難道是因為我娘看了你的**嗎?」

他「嗒嗒嗒」地跑到床跟前,小手模上司豈的臉,特別真誠地說道︰「沒關系,我娘說了,她是仵作,只看尸體,不忌諱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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