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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

上午巳時過半, 李成明來大理寺找紀嬋。

他一進門就拱手, 眯著小眼, 咧著大嘴, 笑得彌勒佛似的,「紀大人啊,無事不登三寶殿,在下又厚著臉皮來了。」

紀嬋起身還禮, 「李大人太客氣了, 歡迎還來不及呢。快請坐,小馬倒茶。」

李成明擺擺手,「不用忙不用忙,司大人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了, 紀大人趕緊跟我走一趟吧。」

「又有案子了?」紀嬋說著,示意小馬帶上勘察箱。

「唉……」李成明嘆息一聲,道︰「紀大人說著了, 就是那天你看過的那具尸體,至今無人認尸,老牛打開了死者的胃和肺, 卻沒找到溺液。」

沒有溺液,就可能不是淹死的,但死者又是窒息而死, 兩者互相矛盾。

老牛找不到凶手行凶的方法,李成明找不到尸源,只能求助紀嬋。

三人剛出門, 司豈就走了過來,笑道︰「走吧,我同你們一起去。」

紀嬋不想他去,卻沒有立場拒絕直系上司。

李成明求之不得,趕緊作揖,「誒呦,下官謝謝司大人。」

「司大人吶,下官現在最怕無名尸。京城這麼大,南來北往的也多,一來二去就都成懸案了,下官可太難了。」

司豈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遂道︰「放心,大家都知道你難。」

「多謝司大人體恤。」李成明感激地笑了笑,他要的就是司豈這句話。

李成明騎馬來的,司豈紀嬋便也騎馬。

昨夜下過雨,路上還有積水,不干燥,不揚塵,正適合騎馬出行。

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到義莊。

尸體放四天了,極臭。

此時太陽正大,紀嬋干脆把解剖床挪到了外面——這里光線好,空氣也好。

她和小馬穿上防護服,帶了手套。

紀嬋道︰「小馬你先剃頭,我來看看死者的髒器。」

心髒健康,有出血點,肺部確實沒有溺液,胃里基本是空的,內髒器官有淤血。

紀嬋檢查了食物在小腸里運行的距離,基本上可以斷定死者確實死于亥時或者子時。

小馬道︰「師父快看,死者頭上有淤血,不是鈍器傷。」

紀嬋把月復部髒器放回去,走到小馬身邊。

司豈也仗著身高優勢看了過來,說道︰「這人肯定死于謀殺,這兩處淤血說明有人用力按過他的頭部。」

小馬道︰「按頭做什麼?」

司豈道︰「當然是想淹死他,哦,不對,……」他看向紀嬋,「他到底是不是溺死?」

紀嬋又把死者的尸體表征看了一遍,說道︰「他死于干性溺死。」

「干性溺死?」司豈小馬等人異口同聲。

紀嬋點點頭,「干性溺死不是典型的溺死,發生這種情況並不多。」

「這種溺死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死者神經體質敏感,入水後,冷水刺激皮膚感覺神經末梢或喉頭黏膜,使體內迷走神經過度興奮,引起心跳驟停或休克;一種是死者有潛在疾病,冷水刺激後,增加心髒負荷,導致心肌受損而死。」

「現在可以確定,死者肯定死于謀殺,接下來,就是找案發現場了。」

司豈道︰「李大人去上游找過了嗎?」

李成明答道︰「附近的村鎮都問過了,無人失蹤。」

小馬道︰「會不會像趙二娘子似的,兩邊都不知道?」

紀嬋仔細端詳著死者青黑的臉,說道︰「看面相,死者是個典型的南方美男子。」

美男子?

司豈的目光也落到了死者臉上︰高眉基,長睫毛,鼻子確實挺好看,厚嘴唇,其他的就看不出什麼了。

這也能叫美人?

他很想問問紀嬋︰難道我不比他好看多了?

司豈月復誹幾句,說道︰「這種花色的緞子不是北方常見的,結合紀大人所說,死者確實是南方人。」

「小鳴河流經上馬鎮,上馬鎮又在官道上,李大人不妨讓紀大人畫兩張畫像,去鎮上的客棧問問,說不定會有線索。」

李成明听說死者有可能是南方人,就知該去官道上找,卻一時記不起地名,就順手拍了個馬屁,「司大人這記性可真好,多謝指點迷津。」

紀嬋又道︰「此人手臂上有多處抵抗傷,但跟身上的淤青一樣,都不重,不像對抗性互毆,倒像懲罰似的警告,凶手或者不是一個人。」

司豈對此案很有興趣,道︰「李大人,不介意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李大人連連拱手,「求之不得。」

三刻鐘後,一行人拿上兩張畫像直奔上馬鎮。

上馬鎮是大鎮,沒趕上關閉城門前進城的,或者出城晚了的旅人大多會在此鎮打尖住宿。

鎮上有十家客棧。

紀嬋司豈一撥,從南往北查;李成明一撥,從北往南查。

雙方約定,一撥發現異常,就派人通知另一撥,如果都沒異常,大家就在中間第十家客棧門口聚齊。

兩撥人挨家問過去,全都一無所獲。

李成明道︰「司大人可有良策?」

紀嬋也殷切地看著司豈。

司豈說道︰「那就再查一回吧。」

李成明道︰「司大人,再重新查一次,咱們可就回不了城了。」

一大幫人馬在鎮上嚼用要不少銀子,他負擔不起。

再說了,他已經跟上官請了假,打算清明期間帶老妻回老家祭祀踏青來著。

——三月初四、初五是寒食節,然後是清明節,雖然不休沐,但各個衙門口都很松散,有事辦事,沒事的點個卯就走,踏青上墳都可以。

司豈道︰「這次不用那樣查。」他對老鄭說道,「去把掌櫃和伙計都叫出來。」

老鄭去了,片刻後帶著掌櫃和一干伙計回來了。

司豈道︰「二月二十七日前後,鎮上應該來過車隊吧,都住在哪里了?有沒有看起來比較奇怪的車隊?」

這家客棧在鎮子的最中間,兩頭不靠,所以一般會派一個伙計在南頭迎客,一個伙計在北面迎客。

他們大多對往來入住客棧的客人如數家珍。

果然,一個伙計說道︰「這個我知道,那車隊從南面來的,住在斜對面的有朋了,听說要了個大院子。打短工的六婆說,明明都是男人,卻帶了幕籬,跟大戶人家的女子似的。總共十多個男子,壯的特壯,瘦弱的特別瘦弱,跟女人似的。」

李成明眼里露出驚駭之色。

紀嬋一時沒弄明白李成明在怕什麼,朝司豈豎了豎大拇指——他的腦筋轉得太快,她自問不算笨,卻發現根本比不上他。

掌櫃好奇,大著膽子問道︰「大人,到底怎麼回事兒,不會有什麼麻煩吧,給小人個準話唄?」

老董沒好氣地說道︰「開你的店吧,好奇害死貓。」

「走吧。」司豈同情地看了李成明一眼。

他見紀嬋不懂,就解釋道︰「估計是拐子,而且規模不小,我們去問問情況。」

紀嬋臉上一黑,她最痛恨的就是拐子了。

李成明面色沉重地搖搖頭。

司豈知道他在苦惱什麼,這不是一般的拐子,如果他猜得不錯,應該是小倌館做下的勾當。

而京城的小倌館背景從來都不俗,李成明扳不動,也不敢扳。

有朋客棧。

老董老鄭等人清理了大堂的幾個客人,讓掌櫃把所有伙計都叫了過來。

司豈負責詢問,「二月二十七日傍晚,你這里接了個大買賣?」

「是的是的,就住在後面的大院子里,大人要看賬本嗎?」掌櫃懂規矩,嘩啦啦打開上個月的賬本,找到二十七日那一頁,放到司豈面前,「就是這個,黃炳強黃老爺的商隊,帶了八、九輛車,申洲人,從路引上看,商隊也是從申洲來的。」

「有什麼異常嗎?」司豈又問。

掌櫃點點頭,「回大人的話,小的覺著他們跟別的商隊不大一樣,神神秘秘的。車轍挺深,按說貨應該不少,但沒見著卸貨,我們伙計去喂馬送水時,還有專人看著車廂。」

「我們伙計想打听打听他們帶了什麼好貨,還讓看車的人呵斥了一頓,小人還是頭一回遇著這樣的商隊呢。」

司豈道︰「你們看見那位黃老爺了嗎,都什麼人跟你們打過招呼,有沒有長相特別的人?」

掌櫃想了想,「黃老爺沒見著,其他人也沒大記住,倒是有一個印象特別深,那家伙又高又壯,國字臉,留著大聯絡胡子,小眼楮,掃帚眉,像清樓專門請的打手。」

紀嬋早已備好紙筆,「刷刷」地畫了起來。

司豈讓掌櫃站到紀嬋身後看著,以便及時調整。

一干人抻長了脖子看著紀嬋的畫紙。

紀嬋畫完大概,問道︰「是這樣嗎?」

掌櫃道︰「嘴唇再厚些……對對,胡子再濃些……好好好,這位大人真有兩下子,還有眼楮,一單一雙,嗯,有點兒三角,再凶些……」

「好了好了,就是他!沒跑,太像了!」掌櫃像看到了什麼了不起的絕技,興奮得不行。

掌櫃記的不多,但伙計們有對其有印象的。

紀嬋又畫了四張畫像,這才騎馬往京里趕。

此時天色已晚,路上行人不多,一行人縱著馬,撒了歡兒的跑。

經過一天的晾曬,路面干了,灰塵也大。

紀嬋帶著口罩,始終奮勇爭先。

司豈的騎術也不錯,一直在她左右。

趕到南城門時,守城的士兵正在關門,一行人險之又險地進了城。

司豈道︰「李大人如何打算的?」

李大人道︰「此事非同小可,下官要先稟報府尹大人。」

司豈笑了笑,「也好,那就告辭了。」

李成明被他笑得心驚肉跳,卻也不得不拱手恭送,「多謝司大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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