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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的老者與其妻子一起來的。

老者姓呂, 妻子呂安氏, 孫女叫呂小草。

瞧見來人, 紀嬋輕輕吐了口氣——不是六合茶館的那個姑娘——但同為女子, 心里的悲哀不曾減少分毫。

老夫妻互相攙扶而來,臉上淚痕未干,顯然確定死者就是其孫女。

老呂把當日孫女被搶的經過重新說一遍。

說來也巧,他和孫女也是在六合茶館唱曲兒——之前的唱曲兒的祖孫出了岔子後, 他們爺倆听到消息, 就主動找了上去。

老呂的二胡水平高,孫女的歌聲柔美動听,爺孫倆在六合茶館時不少賺。

一切都很順利。

四天前的那個傍晚,天剛擦黑, 爺倆從茶館里出來,有說有笑地回在南城租住的房子。

快要到家時,三個大漢從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上跳下來, 一個捂住老者口唇,兩個擄呂小草上車,隨後疾馳而去。

馬車走遠了, 那大漢把老呂往地上一摔,鑽進胡同里,眨眼間就不見了。

事發突然, 老呂驚慌失措,勉強看清抓走小草的那兩個人的長相,見面或者認識, 但說不大明白,只對一人右眉上的肉瘤記憶深刻。

老呂講完了,呂安氏哭道︰「幾位大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要不是我讓他們爺倆出來賣唱,小草就不會死,她才十四啊,喪天良的,青天大老爺,你們可得給我們做主啊,嗚嗚嗚……」

說到這兒,她跪了下去,膝蓋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問道︰「大人,我家小草在哪兒呢,我要看看她,我要看看她。」

紀嬋心里郁悶,救了一個,又死了另一個,果然都是命嗎?

她做法醫時是不信命的,但穿過來做了仵作後,就越發理解「盡人事听天命」這句話了。

給那祖孫銀兩,是她盡的人事。

呂小草的死,便是听天由命了。

歷朝歷代,天下的惡人除也除不盡,好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盡量不涉險,不冒進,保護好自己。

「咳。」紀嬋輕咳一聲,說道︰「人走了有幾天了,樣子不大好看,還是別看了吧。」從腐敗程度上來看,死者死在被掠走的那一天了。

她從懷里掏出兩張銀票,「我這里有二十兩銀子,你去給姑娘張羅一套好些的衣裳,再買付棺槨吧。」

「對對對,紀大人說得對。」司岑也起了身,掏出一張銀票塞到那老者手里,「回去買幾畝薄田吧。」

「不行,大人,我不要銀子。」那婦人把銀票一推,「我要看看我的乖孫女。」

紀嬋看了看李大人。

李大人說道︰「銀票收著,人也可以看,但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怨不著我們衙門。」

紀嬋的心思他能理解,但尸體肯定要由苦主帶回去,早晚都得看。

老董帶著夫婦二人去了,不多時,又抬著回來了——老呂軟了腳,老婦人則昏了過去。

李大人讓小廝端了熱茶,待老者安定下來後,一干人把案發經過重新捋了一遍,隨後由紀嬋給犯罪嫌疑人畫了畫像。

司豈司岑先送紀嬋回家。

在回司府的路上,司岑說道︰「三哥,這位紀大人真不一般啊。」

司豈靠著一個大迎枕,目光溫柔地落在畫著他的側臉的紙卷上,燭火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顯得格外深沉。

「怎麼不一般了?」他問道。

司岑道︰「當然不一般,哪里都不一般!那尸體若是被別的女人見了,只怕當即就嚇死了。」

他推推司豈的胳膊,「三哥,你要早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你還敢娶嗎?」

司豈笑了起來,不答反問︰「三哥處理過很多這樣的案子,你還敢叫我三哥嗎?」

「啊?」司岑先是愣住,又笑了起來,「哈哈……這倒也是,你倆也是絕配了。」他大概明白司豈的心思了,「只怕母親和祖母接受不了。」

司豈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後不要胡說八道,不然一文錢都不給你。」

司岑嚇了一跳,他還真打算好好說道說道來著,遂趕緊求饒道︰「三哥放心,四弟不會跟家里人說一個字的。」

司豈拍拍他的腿,「你最好記住你說的這句話。」

司岑心里一緊,「放心吧三哥,我發誓。」

司岑上了兩天學,密切注意了馮子諒的動靜。

第一天,馮子諒被人叫走了,可第二天又沒事人似的回來了。

他心中詫異,卻也沒敢在同窗之間表現出來。

晚上專程去找司豈。

司豈在內書房。

他這間屋子不大,但比司衡的外書房豪奢多了。

紫檀書案後掛著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畫,東牆上並排立著兩架書櫃。

書案旁是一架四扇琉璃屏風,屏風後有一張羅漢床。

牆角的香幾上燃著裊裊燻香,昂貴的青木香讓人如沐春風。

腳下柔軟的新地衣來自波斯,色調柔和,花紋素雅。

司豈端坐于書案後,正一邊喝茶一邊研究卷宗。

「還是三哥會享受,這地毯我也想要一塊。」司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

司豈道︰「現在沒貨,過些日子吧。」

「謝謝三哥。」司岑嘿嘿一笑,又壓低了聲音,「三哥,那馮子諒還上著學呢。」

司豈道︰「馮子諒說那扳指丟了,不知被誰撿走了,順天府搜了馮家,沒找到畫像中人。」

司岑問︰「是不是把人送走了?」

司豈放下茶杯,「不知道。」

司岑趕緊拿來茶壺給他滿上,涎著臉,「三哥怎麼會不知道呢?」

司豈道︰「那是順天府的案子,我為什麼會知道?」

這個回答無懈可擊。

司岑泄了氣,又提起另一件感興趣的事,「父親說小佷兒明天下午過來,用完晚飯再回去,是真的嗎?」

司豈點點頭。

司岑主動請纓,「三哥,我去接吧。」他如今也是知道小佷兒住在哪里的四叔了。

司豈說道︰「不用,我早點兒下衙,親自去接。」

……

第二天中午,司豈請了假,敲開紀嬋的書房門,「紀大人,我這就回了。」

紀嬋放下毛筆,晃了晃脖子,「行,司大人多看著他點兒。」

司豈點點頭,「我知道。」

紀嬋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們跟你的兩個佷子和妹妹表妹照過面了,他們也是調皮孩子,當時差點打起來。胖墩兒單打獨斗尚可,群架肯定不成。」

「什麼時候,怎麼回事?」司豈在她對面坐下,「你快說說。」

紀嬋就把六合茶館遇到司勤姑佷的事情說了一遍,「我這可不是告狀,而是胖墩兒記仇。」

司豈眼里閃過一絲笑意,「這點像我。」

紀嬋有點兒氣,一拍桌子,「對對對,像你,長得像你,聰明像你,連脾氣都像你。」

她不高興,司豈心里甜絲絲的。

他心想,兩口子拌嘴也挺有意思的,這丫頭的性格可比母親好太多了。

「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好,那司大人就趕緊去吧,別讓胖墩兒等急了。」紀嬋起身送客,「呂小草的案子有消息了嗎?」

司豈說道︰「老鄭說,各個城門都守著呢,暫時沒什麼發現。」

馮子諒的堂兄馮子敬也,其人無德無品,但現在抓不到掠人的人,沒有證據,定不了他的罪。

紀嬋憂心道︰「這般打草驚蛇,蛇卻不出洞,著實難辦……啊,算了算了,你快去吧。」

司豈從衙門出來後,去了一趟馬記燒雞和周記鹵肉,把胖墩兒愛吃的幾樣都買了兩份,這才去紀家。

紀送胖墩兒出了大門。

因為是正式拜訪,紀嬋給胖墩兒準備了兩套新衣裳︰淺駝色立領對襟長衫,下面搭配一條瓖嵌著插兜的褐色長褲。

腦袋上的小  用上衣的邊角余料包起來,背後還背著一只褐色小書包——里面裝著另一套衣裳和一些小零食。

衣裳的顏色不鮮亮,甚至有些老氣,但很襯胖墩兒的冷白皮。

小家伙格外紳士,也格外好看。

「父親給我買了雞腿和鹵肉嗎?」胖墩兒夸張地吸了吸鼻子,大眼楮亮晶晶的。

司豈覺得自己的禮物買對了,趕緊讓羅清把紀家的那一份拿出來給紀。

「對,這一份放家里,還有一份去那邊吃,你覺得怎麼樣?」

胖墩兒豎起大拇指,慷慨地給司豈點了個贊,「謝謝父親。」

司豈心里這個美啊,像臘月天里喝了一大杯香濃滾燙的雞湯那麼熨帖。

父子倆同紀道了別,先後上了馬車。

胖墩兒一上車就有些蔫兒了。

他端坐在司豈對面,兩條胳膊拄在腿上,胖手托著腮,問道︰「父親,如果他們不喜歡我怎麼辦?」

司豈心里一疼,「那你也不必喜歡他們,只是……」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下面的話該不該對孩子說。

胖墩兒眼楮里閃過一道光,道︰「只是不要寫在臉上對不對?我娘講過的,虛與委蛇,哈哈哈哈……」

司豈︰「……」他有些頭疼,連虛與委蛇都告訴了,紀嬋還真不客氣呢。

他換了話題,「你娘說,你跟你的兩個哥哥鬧了些不愉快?」

胖墩兒說道︰「還有父親的妹妹,也不大愉快。」

司豈道︰「那是你小姑姑。」

胖墩兒哼了一聲,道︰「我不喜歡她,在父親面前就不必虛與委蛇了吧。」

司豈扶額。

胖墩兒正色道︰「父親,祖父很好,你也湊合,小叔叔也不錯,但其他人可就一言難盡了。」

司豈欲哭無淚,什麼「你也湊合」,什麼叫「一言難盡」吶!

「為什麼我是湊合,你小叔叔還不錯呢?」

胖墩兒從懷里模出一塊玉佩,美滋滋地說道︰「這是小叔叔給我噠,你妹妹氣得臉都黑了,哈哈哈……」

司豈一怔︰喲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這玉佩也是花他的銀子買的好不好?

他欲言又止,想說父親的將來都是你的,但又覺得不該這樣對孩子說話,只好承諾道︰「父親倒沒想到你會喜歡這些,這種東西書房有好多,到時候你自己選便是。」

胖墩兒做了個鬼臉,道︰「倒也不是很喜歡,就是很喜歡你妹妹嫉妒的樣子。」

司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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