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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四, 紀嬋講第二堂課的日子。

下了馬車, 紀嬋、小馬提著畫板和道具輕車熟路地往教室去了。

快到院門口時, 羅清尋了過來, 隔著十幾丈開始喊︰「紀大人,這邊來,那屋子不夠坐,祭酒大人臨時換了大屋子, 在這邊。」他抬起胳膊往北面劃拉了一下。

小馬抱怨道︰「這是國子監又不是菜市場, 怎會突然多那許多人,是不是又有人搗亂?」

紀嬋道︰「搗亂不一定,好奇是一定的。」

她是女人,二十出頭, 還是個仵作,居然敢在國子監開課教畫畫,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錯覺。

羅清跑過來, 從紀嬋手里接過畫具,說道︰「紀大人不必擔心,我家三爺四爺在, 左大人在,還有董大人、汪大人……總之來了半個大理寺,咱不怕他們。」

他這等于承認一定會有人搗亂。

「切,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小馬低低罵了一句。

他倒不擔心紀嬋講不出東西,只是單純反感這些自以為是的權貴們。

女子怎麼了,仵作怎麼了, 年紀輕輕又怎麼了。

他可以拍著胸脯說,他師父是全天下最博學的女子,整個大慶無人能敵。

就這麼厲害!就這麼能耐!

國子監佔地面積廣,三人又往前走了兩盞茶的功夫才到地方。

學生沒看到,紀嬋先瞧見等在外面的幾十個小廝。

他們也瞧見了紀嬋,場面登時沸騰了。

紀嬋笑著對小馬說道︰「讓這麼小廝聚在一起,也算你師父我有本事了吧。」

羅清還挺不屑,「他們算什麼,祭酒大人、監丞大人,還有好幾位名聲在外的博士都來了,紀大人可千萬不要緊張啊。」

紀嬋道︰「不過切磋切磋繪畫而已,沒什麼好緊張的。」

三人到了院門口,正要進去,司豈和司岑一起出來了。

司岑熱情地打了個招呼,腳下也快了幾分,「紀大人好,我叫司岑,你還記得我吧。」

紀嬋拱了拱手,「司大人,司四爺。」

司豈點點頭,薄唇勾起一抹笑意,說道︰「人雖多,但也不必緊張。」

紀嬋道︰「放心,他們又不會西洋畫,我想怎麼講就怎麼講。」

司岑豎起大拇指,「紀大人好氣魄。」

司豈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司岑嘿嘿一笑,躲一邊去了。

「紀先生請,幾位老大人來得早,等了一會兒了。」司豈一擺手,示意紀嬋先進。

他給紀嬋做足了面子。

紀嬋領情,昂著頭,以先生的姿態進了屋。

羅清和小馬抱著畫架和道具也跟著進去了。

司岑做了個怪相,小聲道︰「三哥,你對前嫂子還挺好的嘛。」

「她是胖墩兒的娘。」司豈瞪了他一眼。

司岑撇撇嘴,嘀咕道︰「我看不止如此吧。」

……

紀嬋是見過世面的人,卻還是被屋子的盛景給驚著了。

這里不是現代的階梯大教室,面積頂多有十個平方丈左右。

居然坐了百十號人!

椅子一排接著一排,腿都伸不開。

人頭攢動,跟下餃子似的。

這樣能畫畫嗎?

紀嬋環視一周,還真有帶畫板來的,都在牆邊立著呢,擺不上。

繪畫繪畫,當然以畫為主。

難道看她畫不成?

頭疼!

「不才見過諸位大人。」紀嬋團團揖禮,生怕落下了誰。

祭酒、幾位國子監的大人,左言,以及大理寺的同僚們笑著點頭還禮。

「呃……」紀嬋本想隨便說幾句準備好的開場白,可是醞釀了一下後,又覺得在大儒面前不夠有文彩,不如不說,便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開始講了。

「今天給大家講素描,這是一種基本的繪畫形式,它是觀察、表現目標形體的明暗關系、質量以及空間感的藝術……」

她剛開一個頭,下面就「轟」的一聲議論開了,說話聲音不大,但架不住說的人多——現場像飛起了一團蒼蠅,「嗡嗡」個不停。

「質量是什麼東西,空間感又是什麼,糊弄人的吧。」

「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

「慕名而來,能不能講點兒大家能听懂的?」

……

「啪啪……」第一排的老人家拍了拍放在前面的畫架,這位是國子監祭酒吳凡吳大人,乃當代大儒,在讀書人心中極有領袖地位。

眾人消停了一些。

吳大人和藹地說道︰「紀大人,我大慶與西洋相距甚遠,西洋畫與我大慶的丹青想來也有極大差異,還請紀大人講得仔細一些。」

紀嬋當然知道他們可能听不懂,也知道這些眼高于頂的讀書人對她這樣的愣頭青沒什麼好耐性。

心里早有準備,此刻也就沒什麼好尷尬的。

紀嬋笑著說道︰「多謝吳大人提醒,在下講課之前,曾研究丹青一二,對二者之間的差距也有清醒的認知。」

她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新的知識,需要認真地傾听、理解、記憶、掌握,想要一蹴而就絕非易事。如果想學,煩請大家多些耐心,我雖是仵作,卻也知道做為讀書人的基本修養。」

她這話講得毫不客氣,登時羞紅了好些個人的臉。

但這次與上次不同,有祭酒大人在,沒人敢大放厥詞,進而悲憤離席。

紀嬋把書案後面的椅子扯到窗下,「司大人,麻煩您幫我個忙,坐到前面來。」

司豈起了身,默默在椅子上坐下。

春日的暖陽斜著照射進來,打在司豈的側臉上,在額頭、鼻梁、嘴唇和下巴上形成一道明顯的明暗分割線。

「大家看到了嗎,這邊是明,這邊是暗,光線的方向性總會在物體上形成類似的明暗關系,這種明暗關系在形象塑造的過程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作為繪畫者,觀察好這道線,並畫好這道線兩旁的陰影部分,就能把物體畫得更真實,就像實物擺在面前一樣。」

紀嬋一邊說,一邊用手在司豈的額頭、鼻子的那條線上劃了一下,因為收手時過于隨意,便踫到了司豈的鼻尖。

紀嬋沒在意,司豈的耳朵根卻悄悄紅了。

紀嬋繼續講,「司大人,請側過臉。」

司豈稍稍轉了下頭。

「當司大人的臉在這個角度時,大家看到的就跟剛才不一樣了。右眼離大家遠,左眼離大家近。大家會發現,右眼似乎變小了,而且形狀也與左眼有所不同。在繪畫時掌握遠小近大的規律,便能體現出距離感,這個距離其實就是空間。」

說到這里,紀嬋朝小馬招招手,示意他把畫板和鉛筆遞過來,又道,「司大人稍微保持一下這個姿勢,我去你的座位上畫一畫。」

司豈深吸一口氣,「好。」

紀嬋在司豈的座位上坐下,飛快地畫了一張略帶明暗關系的速寫,之後起身,把畫板放到書案上,「大家大概了解了嗎?」

畫面上呈現的是司豈極其完美的一張側臉,跟他坐在光里的輪廓極為相似。

教室里靜了靜。

吳大人撫掌道︰「妙哉,確實與我大慶的丹青有所不同,紀大人好手段。」

紀嬋微微頷首,繼續說道︰「明暗和空間我說明白了,那麼什麼是質量呢,就是我們畫肉就要像肉,畫木頭就要像木頭,畫人頭就要像人頭,絕不能把人頭畫成雲彩,脖子上頂著一朵雲彩?那就不對味了,對不對?」

「哈哈哈……」眾人被她不著邊際的比喻逗笑了。

……

事實證明,仵作也是可以很幽默的。

紀嬋的素描課講得很成功,連帶著下午听人體解剖的也多了不少。

下午散學時,祭酒大人拉住紀嬋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小紀大人學問淵博,老朽耳目一新,很好很好,日後可……」

「吳大人……」司豈忽然湊過來,在吳祭酒耳邊說了兩句。

吳祭酒尷尬地松開了紀嬋的手,哈哈笑道︰「老朽倒是忘了,小紀大人勿怪,勿怪啊。」

紀嬋從善如流,「吳大人,我乃小輩,若在一家,當以祖孫相稱。」

「哈哈哈……說得好。」吳祭酒看了司豈一眼,「小紀大人好心胸。」

司豈鎮靜地站在原地,絲毫不為所動——女人的手就是女人的手,又不是親祖孫,成何體統。

司岑小聲道︰「三哥,吳大人是什麼人吶,沒人敢起什麼齷蹉心思的。」

司豈環視一周,很平靜。

他也覺得自己緊張過頭了,不由有些訕訕,「行了,課也听完了,你回家吧。」

「那三哥你呢?」司岑不動地方。

一直站在司豈身側的左言笑著說道︰「司大人,今兒人齊全,大家聚聚如何?左某做東……」

司豈似笑非笑,「怎麼,左大人還想吃素齋?」

左言搖搖頭,「晚上聚自然要喝酒。」

大理寺丞董大人一听喝酒就來了興致,建議道︰「永成大街上開了一家小酒館,頗有特色,董某做東,請兩位大人和幾位同僚一聚如何?」

紀嬋與祭酒大人談完話,聞言說道︰「下官來大理寺有些日子了,還不曾與同僚們聚過,做東之事由下官來就好。」

左言看看司豈,「那就叨擾紀大人了?」

大理寺一行七人,再加上非要跟來的司岑,總共湊了八個人去那家名叫「小酒館」的小酒館。

小酒館其實不小,應該是哪位達官貴人開的頗有特色的酒肆。

門臉小,內里大,亭台樓閣,池館水榭,身份越高,吃酒的地方環境越好。

大理寺一行人最高為四品官,這樣的官職在京城不算什麼,進了花園角落里的兩層小樓的一樓。

小樓挨著圍牆,外面有假山,推開窗,既可見春花爛漫,又可听流水潺潺,是個不錯的所在。

落座後,紀嬋問道︰「這里有活水,寧河還是瀾河?」

老汪打開窗子,說道︰「瀾河,小酒館北邊就是,引條溝渠很容易的事兒。」

窗子一開,風便灌了進來。

紀嬋抽了抽鼻子,「好像有股臭味兒。」

老汪道︰「這怎麼可……」這話他沒說下去,用手堵住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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