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沐浴完畢, 回到臥房時,見到寧寧坐在床上,一本正經在想些什麼。
她想得皺了眉, 很少露出過這樣嚴肅又苦惱的神色, 在見到他的身影時眸光一亮。
裴寂下意識覺得, 導致她如此苦惱的罪魁禍首, 可能與他有關。
他與寧寧結為道侶尚未多久, 時常離開玄虛, 在四海之內漫無目的地游玩。
寧寧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一處地方還沒呆上多久, 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去別處轉轉。
偏生她又頗為念舊,時常舍不得此地獨具一格的景色,一來二去之下, 兩人干脆在心儀之地都購置了房屋,等來日心血來潮, 再御劍前去住上一宿。
比如南城里這間竹樹環合的院落。
寧寧今日在麒山遇見故友, 同陸晚星等人小聚半日後, 這會兒已沒了多少氣力,軟綿綿靠在床榻上。
她比裴寂早些沐浴, 長發被一根玉簪輕輕挽住,垂落幾縷零散的青絲,被窗外晚風一吹, 輕飄飄拂過臉龐。
「裴寂。」
寧寧正色望著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有件事, 想跟你討論一下。」
她說著一頓,似是有些難以啟齒,朝他勾勾手指︰「你過來。」
于是裴寂乖乖上前, 坐在床邊。
離得近了,就能聞見她身側清幽的梔子花香。
寧寧之前說得毫不猶豫,心里的話臨近出口,反倒露出了略顯局促的神色,耳廓漸漸涌上粉紅。
好在他極有耐心,垂了眸挑起少女耳邊長發,將其別在耳後︰「什麼?」
「就是……」
寧寧抬眼迅速瞧他,又很快垂下眼睫,說著抿唇頓了頓,在經過片刻停滯後,似是破釜沉舟般開口︰「就是,你難道不覺得,每次晚上的時候……你都太凶了嗎?」
裴寂一怔。
他總算明白寧寧為什麼會臉紅,乍一听見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耳朵也忍不住兀地發燙。
他有「太凶」的時候嗎?
他們剛結為道侶,對于這方面都沒有太多經驗。在夜里的時候,往往是兩人神識交纏,彼此試探,然後他順勢探尋得越來越深,靈力激蕩,而寧寧——
寧寧似乎……時常會喘著氣,精疲力竭般叫他停下。
雖然他很少會照做,就算照做了,她也會咬著牙拉住他手臂,啞著嗓子說繼續。
而且每到第二日,無論前夜如何,寧寧都會把這茬忘得一干二淨,從來沒表現過不滿。
于是裴寂紅著耳朵,很認真地問她︰「我讓你……難受了?」
「倒也不是難受,我很滿意——啊不對!」
寧寧越說氣息越亂,本想用強勢一些的語氣,嗓音卻始終保持著近乎于倉惶的艱澀︰「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我、我要當主導的那一個!」
終于說出來了!
寧寧心底貓貓落淚,為自己的勇氣瘋狂點贊。她今天就要農奴翻身做主人,推翻裴寂的無良統治!
裴寂愣愣看著她。
寧寧強裝鎮定地與他對視,由于不知道對方將作何反應,緊張得心髒半懸在胸口。
然後她看見裴寂微微一動。
剛沐浴完畢的少年爬上床鋪,一把拉過她右手,按在他單薄睡袍上。
然後往旁側輕輕一扒。
「……像這樣?」
暴擊。
致命暴擊。
他做了這樣的動作,胸口處衣衫半遮,露出內里瑩白肌膚,表情卻是一向的認真,帶了點探尋與困惑的意味。
又純又欲。
寧寧的臉很沒出息地發了燙,而裴寂見她沒有反駁,保持著握住小姑娘右手的動作,向床鋪內里靠了靠,躺坐在床頭。
一副「我已經躺好了你隨意」的姿勢。
他如此直接,作為口口聲聲說要主導的那一方,寧寧反倒感到了慌亂。
好在他們之間的經驗雖然很少,卻好歹聊勝于無,她努力做好思想準備,順著裴寂的動作,捏緊少年向下滑落的前襟。
像是緩緩剝開一顆被珍藏許久的果實,屬于裴寂的那一部分,逐漸毫無遮掩地闖入視線中。
劍修的身體經過常年鍛煉,處處都能見到明顯的肌肉。
他屬于偏瘦的類型,上身曲線流暢且柔和,薄衫一點點月兌落,途經腰月復之時,現出陡然收緊、向內合攏的線條。
寧寧跨坐在他著了長褲的腿上,晃眼一瞥,望見裴寂緊緊按在被子上、因太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右手。
這是一種只在緊張時才會不自覺出現的微動作。
房內燭火為歇,為整個空間籠上一層朦朧暗紅色,連帶著少年人白淨的側臉和黑眸。
這本應是極為賞心悅目的畫面。
如果忽略掉他身上縱橫的傷疤。
裴寂從小到大受過不少傷,早先是因為尋不到傷藥,無法及時治療,後來長大入了玄虛,又對于傷痕習以為常、不甚在意,少有特意療傷的時候。
因而如今掀開衣物,肌膚上舊疤處處,在胸口、臂膀與月復部,皆凝成深褐與淺紅色長痕。
像是被撕咬過,又或是來源于鞭子和藤條。
裴寂感受到她的目光,眸色一黯。
他知曉自己這具身體疤痕遍布,看上去猙獰丑陋。寧寧曾經從來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觸踫,如今——
淺淺的羞怯與恥辱涌上心頭,裴寂沒由來地感到心慌,低聲喚了句︰「別看,寧……」
話音未落,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忽地低下頭。
在溫暖的火光里,寧寧吻在他鎖骨下方的刀痕上。
長睫無措地輕輕顫抖,裴寂喉頭滑動,發不出聲音。
那些疤痕象征著他最為落魄的過往,每一條都難看又可怖,如同盤旋在身體各處的蜈蚣,連他自己都心生厭惡。
可寧寧卻吻在那里,用了十足溫柔的力度。
「寧寧。」
他心里既羞又燥,喑啞出聲︰「那里……不好,別踫。」
寧寧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裴寂臉色通紅。
他生了雙極為漂亮的眼楮,眼尾向上勾起,暈開一片桃花般的淺粉色。黑瞳里蒙了層霧,看上去迷迷蒙蒙,將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盡數遮去,有如遠山落雨。
裴寂害羞起來……原來是這種模樣嗎?
像冰冰冷冷的冬雪慢慢融化,淌開一灘柔軟得過分的春水。
寧寧坐在他之上,將一切情緒盡收眼底,恍惚之下,覺得自己的血條快要被清空。
她看著眼前的疤痕,想起裴寂曾經的過往種種,總覺得心里難受。
他一直厭惡這些傷疤,因而把與它們相關的記憶全部埋在心底,不向任何人訴說,靜靜等待腐爛。
裴寂的這些心思,她都知道。
他總是一個人在悄悄難受。
寧寧的動作沒停,與他對視一眼後,重新低了頭。
那些傷痕其實已經不痛了,唯有在陰雨天氣的時候,骨頭里會傳來隱隱的悶疼。
可她唇瓣輕軟,貼上道道硬質長痕時,被他所厭棄的死肉竟有了知覺,酥意橫生。
有熱氣自腳底向全身涌動。
裴寂壓下喉嚨里的氣音,深吸一口氣,用右臂擋住雙眼,不讓喜歡的姑娘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那道陌生的觸感停在胸口某處地方。
他听見寧寧的聲音︰「這里……是不是很疼?」
她說話時移開嘴唇伸出手,指尖停留在一道深褐色疤痕,不敢用太大力道,輕輕一撫,有如掠影浮光,引來稍縱即逝的電流。
裴寂心亂如麻,不經思索地應她︰「已經……不疼了。」
「是嗎?」
寧寧的指尖轉了個圈,視線沒從它上面挪走︰「看上去傷得好重。」
「這是我尚未拜入玄虛的時候,途經駱洲,于山野之間……」
裴寂啞聲開口,甫一抬眸,對上女孩清亮的眼瞳。
那雙杏眼漂亮得不像話,好似深夜微漾的幽潭,當寧寧垂了眼睫注視他,瞳仁里盛滿躍動的燭光,恍如水中明月。
她在看著他。
看見他身體上每一處不堪的地方。
這個念頭攜了股淺淺熱度,讓裴寂心口一燙。
此時此刻,仿佛連最簡單的注視都成了種不可言喻的曖昧,少年喉頭微動,調整氣息︰「于山野之間遇見入了魔的妖修,他以劍入道,劍氣正中此處。」
「然後呢?」
被深深埋在心底的記憶重新涌上腦海,裴寂沉聲應道︰「我那時沒有劍,只會用小刀,趁他神志混亂,頂著劍氣上前去——」
他說罷眸色愈深︰「寧寧,這不是什麼好故事。」
裴寂不願告訴她更多。
他的過去陰暗無光,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地方,如同寥落髒亂的陰溝,听了只會叫人心煩。
可寧寧不同。
她自小生長在無憂無慮的溫柔鄉,從不知曉那些髒污與疾苦,裴寂也不想讓她知道。
月亮就應該高高遠遠地掛在天空,享受世間所有的美好與清明澄澈,怎能讓她染上陰溝里的暗色。
裴寂不願叫寧寧為他感到難過。
她從他那里得到的,理應只有溫情和快活。
覆在胸口的觸感悠悠一旋,途經他肋骨上尚且完好的皮膚時,加重力道輕輕一咬。
那處位置靠近腰。
她的氣息像團滾燙的霧,裴寂屏住呼吸,右手攥緊單薄床單。
「這里呢?」
寧寧的視線一點點下滑,來到他小月復。
裴寂很瘦,並非縴細多病的孱弱,而是肌理勻稱、精壯漂亮的挺拔,從她的視角看去,能見到塊塊結實的月復肌。
以及肌肉上的一條凌厲長痕。
理智被無數道錯雜的情緒盡數吞噬,感官上的刺激似有若無,被她隨心所欲地牽引。
凝結的視線有如實體,他從未被如此認真地注視過。
裴寂快瘋了。
「這是我娘她……」
最後那個字被吞咽回喉嚨里。
寧寧低低「嗯」了聲,繼續向下。
一個接一個的吻輕輕柔柔,如同春日里的第一場細雨,水滴細密,落在沉寂許久的池塘上,漣漪圈圈漾開。
池水輕顫,風的呼吸亦在輕顫,漣漪滲進不為人知的池塘深處,惹來陣陣不由自主的戰栗。
最後她來到更下面一點的位置。
也更羞恥且隱秘一些的位置。
牙齒緩緩咬住細白的長帶。
寧寧抬了眼睫,勾著嘴角望向他。
燭光微搖,映亮少女漆黑的眼瞳,與白玉般細膩的肌膚。
像只小狐狸或貓。
「裴寂。」
寧寧忽地笑了,聲音被壓得很低很低,尾音帶了點狡黠地上揚,將他整顆心都一並勾起來︰「繼續嗎?」
喉結驀地一動。
心底被強壓下的情思有如暗潮涌動,尖嘯著沖破層層枷鎖,迅速填滿四肢百骸。克制、矜持與內斂被吞沒得一絲不剩,那只沉睡在胸口的野獸,悄悄伸出了尖利的爪子。
毫無征兆地,寧寧的左手手臂被猛然一抓。
裴寂一直安安靜靜,她怎麼也不會料想到這個動作,大腦一片空白之際,順著他的力道向前跌倒。
束在黑發上的玉簪倏然一晃,掉落在地時,引來傾瀉的青絲如瀑,以及 當一聲脆響。
接而便是整個人被不由分說翻了個身,平躺在裴寂之前所在的地方。
一上一下,兩人的姿勢徹底互換。
等、等一下。
手臂被死死按在床鋪上,寧寧的身體陷進被褥,能清晰感受到他余留下來的溫和熱度。她因這個突兀的動作睜圓了雙眼,張了嘴試圖發出抗議。
明明說好了,今天他會由著她來——
裴寂這是犯規!
可惜這番話沒有機會被說出來。
裴寂雙眸幽深,俯身擒住唇瓣。
同他冷白肌膚上的處處紅痕不同,寧寧被一襲雪白薄衫完完整整裹住,乍一看去並無異樣,唯有雙頰泛了紅,衣襟因為方才那番動作凌亂地半遮,現出層層褶皺。
他探出骨節分明的手,薄衫之下,多出一道游走著的弧度。
裴寂的動作多了幾分平日里罕見的急躁,卻自始至終稱得上「溫柔」。寧寧感受到他掌心的熱度,只覺渾身滾燙,沒了力氣。
戰栗感有如野獸的牙齒,肆無忌憚啃咬經脈與血液。即便之前有過嘗試,每當被他觸踫,她都會下意識感到害羞。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疏風驟,晚來寒流,樹葉、梢頭、燭光、人影,一切都在急促晃蕩,宛如風浪里的小舟。
夜色漸深,雨勢漸弱。
寧寧再睜開眼,只能望見少年人縴細的鎖骨,與線條流暢的冷白皮膚。
——說是冷白,其實早就浸了層柔和淺粉色。
那抹薄薄的粉悄無聲息暈開,自脖頸處漸變著趨向于粉白,穿過道道蜿蜒的深褐疤痕,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或許是察覺到她微微仰頭的動作,裴寂抱在寧寧後背的雙手下意識一僵,頸上紅暈更濃。
他這會兒知道不好意思了。
寧寧已快沒了力氣,將腦袋埋在他頸窩里,極盡輕柔地親了親。
她的聲音也一並被禁錮在頸間,听上去悶悶的,帶了笑︰「裴寂很好看。」
身旁的人呼吸明顯頓住,寧寧得寸進尺,繼續蹭蹭他下巴︰「只要是你,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或是身體上的任何地方……我都喜歡。」
她這樣喜歡他,無論何等的狼狽與不堪,寧寧都願意毫無保留地接納。
更何況,裴寂從來都沒有過「不堪」的時候。無論生活怎樣蹉跎,他都始終咬著牙,把脊背挺得筆直又漂亮。
空氣里出現了極為短暫的停滯。
裴寂被她蹭得有些癢,再開口時,周身的氣息不自覺亂成一團︰「不管什麼地方……都喜歡?」
寧寧沒做多想,點頭應道︰「對呀。」
她听見一聲很低的笑。
裴寂嗓音里蒙了層欲意,像蛛網蓋在耳膜上,忽然冷不防叫她︰「寧寧。」
被他抱在懷里的小姑娘動了動腦袋,答得很乖︰「嗯?」
裴寂︰「……」
裴寂︰「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