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迎客廳里, 氣氛多多少少有幾分尷尬。
昨日鄭薇綺在咒令驅使下秒變霸道總裁,竟把真正霸總屬性的江肆逼得啞口無言,硬生生落了下風, 淪為一朵倉皇無措的柔弱小白花。
後來賀知洲領著大夫走到他們身邊, 沒想到鄭薇綺咒令還沒過, 一把拍開他伸過去的手, 揚眉冷笑道︰「我允許你踫他了, 嗯?這只手, 是你自己剁還是我來?」
大夫面色驚恐地沉默片刻,悄悄在他耳邊問︰「她這種癥狀……持續多久了?」
總之鄭薇綺最終被五花大綁地抬走, 一場鬧劇總算宣告結束。
她清醒之後發誓再也不見江肆,奈何今日門派里的掌門、天羨子與真霄劍尊一並前來,縱使百般不情願, 也不得不去迎客廳會見他們。
「此番多虧幾位少俠,才挽救迦蘭城于危難之中。」
撇開私底下的降智言論, 江肆在明面上還是很上得了台面。
一襲寬大玄衣勾勒出周身沉穩淡漠的氣場, 輕裘緩帶, 玉樹瓊枝,聲線亦是醇厚如酒, 帶著世家子弟獨有的矜貴︰「江某感激不盡。」
仍然保持著孩童模樣的掌門人紀雲開淡聲笑笑,由于身高不夠,正趴在桌子上努力把手往前伸, 試圖夠到一個茶壺︰「少城主不必言謝。降妖除魔乃玄虛劍派弟子的本分,更何況魔君一事事關重大, 必不能掉以輕心。」
坐在他身旁的真霄淡淡一瞥,不動聲色地把茶壺往紀雲開身邊靠攏一些︰「不錯。少城主有所不知,仙魔大戰之後, 魔族雖損失慘重、銷聲匿跡,但仍有余孽妄圖卷土重來,引得各界生靈涂炭。近日魔氣在各地時有現身,要是放走玄燁,恐怕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迦蘭陷落三百年,城中妖族有如井底之蛙。」
江肆喟嘆道︰「想必仙魔大戰,正道亦是損失慘重。」
鄭薇綺悄悄嘟囔︰「你也知道自己是個老古董啊。」
她把聲音刻意壓得很低,卻還是被江肆極淡地瞥了一眼。玄虛劍派大師姐從來不甘落于下風,于是把眼楮瞪得更圓,氣勢洶洶地瞪回去。
「可不是麼。」
天羨子少見地斂了笑,喝茶入月復︰「曾經劍道三位大能,何掌門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溫鶴眠修為盡失,躲在幽谷里不願意出來;至于萬劍宗那位……更是神形俱滅,連尸首都沒剩下。」
「好了好了,今日小弟子們好不容易立了大功,我們這群老古董怎麼一個勁地傷春悲秋?」
紀雲開笑意盈盈,聲線雖是孩童般的稚女敕,卻字字句句透出不容置喙的壓迫感︰「我听說裴寂重創魔君,不知那孩子情況如何?」
寧寧輕聲應答︰「已經醒過來了,正在醫館修養。」
「此次能大獲全勝,孟卿長老功不可沒。」
天羨子向一旁端坐的白發老者敬了杯茶︰「在玄燁身邊臥薪嘗膽蟄伏多年,苦心孤詣地挽救迦蘭城于危難之中,在下著實佩服。」
孟卿搖頭道︰「孟家世代忠于迦蘭城,我總不能讓列祖列宗蒙羞。多虧有少城主布下的局,才讓迦蘭城不至于毀于魔修之手。」
他語氣謙遜,听不出太大起伏,坐在孟卿身旁的孟佳期卻鼻尖一酸,輕輕吸了口氣。
潛伏在玄燁身邊,不但意味著隨時都有可能被那個喜怒無常的魔君奪取性命,還不得不承受來自全城妖族的厭惡與謾罵。
當初她以為爹爹背叛迦蘭,氣得破口大罵、直言斷絕父女關系,而今想來,只覺得恍然如夢。
這場延續了三百多年的局,大家都付出良多。
「我問心無愧,唯一對不住的,是家里的這個女兒。」
孟卿說著長嘆一聲︰「佳期受苦頗多,我卻不能陪在近旁。」
紀雲開笑道︰「與玄燁一戰,令千金與這位秦公子亦是有功。女兒如此深明大義,孟長老理應高興才是。」
被莫名其妙叫到的秦川滿臉茫然,怔怔抬起腦袋,橫肉遍布的粗獷臉龐上盡是天真的困惑。
他就這樣愣愣地發了會兒呆,不知想起什麼,似乎來了點興致︰「你們都是玄虛劍派的長老嗎?不知真霄劍尊是否也在其中?」
哦豁,難道這還是個小粉絲。
天羨子嘿嘿笑笑,不著痕跡地瞥了瞥自家師兄。
真霄性情冷淡,但每每遇見崇拜他的小輩,一頓天花亂墜的彩虹屁夸下來,往往能讓冷心冷情的堂堂劍尊臉頰泛紅,前所未有地感到不好意思。
身為親親師弟,他當然要趁機捉弄一番。
「真可惜,真霄劍尊事務繁忙,今日無法前來。」
天羨子眼楮眯起,活像只心懷不軌的狐狸︰「怎麼,你很想見他嗎?」
不遠處高大的中年壯漢微微一愣,隨即拼命點頭︰「我想見一見真霄劍尊的長龍!」
鄭薇綺剛喝下的一口水直接噴出來。
她隱隱有種感覺,自己今天可能會沒有半條命。
「長、長龍?」
天羨子萬萬沒想到會听見這種詞語,嘴角一抽︰「你說的這‘長龍’,它是個什麼東西?」
偏偏秦川一本正經,襯托得天羨子才是心懷不軌的那一個。然而當前者繼續憨厚開口,連紀雲開也差點噴出一口茶水來。
秦川想也沒想,月兌口而出︰「就是他經常用來捅女弟子的那條啊。」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當下滿廳駭然,孟佳期面無表情地以手遮面,寧寧與賀知洲對視一眼,生無可戀。
罪魁禍首鄭薇綺艱澀一笑,滿目滄桑︰「哈哈,秦川在說什麼呀?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川兒快別說了,咱們喝茶。」
誰知真霄面色陰沉,步步緊逼︰「不,繼續——真霄劍尊怎會無緣無故刺傷女弟子?」
「這我就不知道了。」
秦川哪里懂得書里的情情.愛愛,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不過真霄劍尊很厲害啊!我看話本子的時候,里面寫他什麼‘驅動長龍,九淺一深’,‘冰火雙重,惹得女弟子氣喘連連’,一听就是十分厲害的劍法!」
頓了頓,又遲疑道︰「只不過每次和他練劍的女弟子都好可憐,總要被長龍刺穿身體,還疼得渾身沒有力氣,一直求饒他也不听。劍修練劍的時候,都這麼不留情面的嗎?」
天羨子實在沒忍住,嘴角抽搐著勾起一個瘋狂上揚的弧度。
真霄似乎明白了什麼,冷聲一笑︰「哦?關于真霄劍尊,你還知道什麼?」
「你也很崇拜他?」
秦川樸實地咧了咧嘴,笑得天真無害︰「我看過書,對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我還知道真霄劍尊的口頭禪呢!」
口、頭、禪。
鄭薇綺表情管理失控,整張臉如同揉壞了的面餅,亂糟糟又慘白白。
不要啊——!秦——川——!
直到多年以後,秦川也忘不了當日在城主府迎客廳里的場面。
玄虛劍派的長老們各個欲言又止,另一邊的小徒弟們紛紛捂住眼楮耳朵,不听也不看,氣氛之凝重悲哀,宛如出喪。
而處在風暴中心的中年男人輕啟嘴唇,模仿著話本子里男主人公邪魅冷厲的模樣,用剁肉般的語氣,咆哮著說出那句在心底珍藏已久的台詞——
「現在就讓你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男人!呃,吼啊!」
那聲莫名的低吼絕對堪稱精髓。
他永遠都記得,每次劍法練完,都是以真霄劍尊的一聲低吼宣告終結。多麼霸道,多麼熱血,多麼有男人味。
這是心的呼喚,愛的奉獻。
滿廳寂然,不知是誰噗嗤笑出了聲。
秦川絲毫沒察覺眾人越來越黑的臉色,說罷又道︰「你要是想知道具體內容,可以找鄭姐姐借書來看,她很大方的。」
危,鄭薇綺,危。
真霄神色淡漠,指尖一動,鄭薇綺的儲物袋便徑直飛入他手中。不過輕輕一抖,就從中掉出幾本鵝黃色封皮的書。
《嗜血危情︰天羨長老的狂寵》、《萌寶來襲︰掌門太難纏》、《負了如來還負卿︰我娘與明空小師傅的二三事》。
一個比一個辣眼楮,一個賽一個毀三觀。
尤其是最後那本《我娘與明空小師傅的二三事》,單看書名就覺得喪心病狂,連佛祖看了都要掉眼淚。
真霄面無表情,拿起掉落在地的最後一本書。
只見封面上大大咧咧寫著一行字。
《被真霄劍尊與天羨長老同時求婚後》。
後面還跟了簡介︰
〔他,嗜血無情,風華絕代,卻將她按在牆角︰「女人,我不介意陪你玩一場禁忌游戲。」
他,縱情肆意,俊美無儔,卻紅著眼拉住她的手︰「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當她遇上他與他,注定在愛情的漩渦里無處可逃。
紅塵倦,淚已殤,誰成了誰的劫,誰又是誰的緣。她淡聲笑道,小孩子才做選擇,我,要吃兄弟蓋飯!〕
神他○兄弟蓋飯。
真霄︰「呵。」
這位向來是不大會笑的。
此時此刻的這聲笑卻無比清晰,像是一陣突然響起的爆破音,用書里的話來講,端的是六分冷酷三分戲謔,還有百分之十蠢蠢欲動的殺機。
總而言之,笑出了殺人的感覺,還是五馬分尸的那種。
鄭薇綺心知大事不妙,本想掙扎著來上一句︰「師伯,您听我解釋。」
奈何一時心急,竟然把真心話月兌口而出︰「師伯,您听我狡辯!」
論作死,她一直可以的。
此言一出,現場便陷入了一片頗為幽謐的寂靜,讓孩子本就岌岌可危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
——俗話說得好,壓死駱駝的往往是最後一根稻草。
哪成想鄭薇綺不信這個邪,親手搬來一頭大象,直接砸在駱駝身上。
這哪里還有半分活路,立馬就沒了。
賀知洲默了半晌,滿臉悲切地壓低聲音︰「大師姐,記得保持微笑,這樣死的時候才不會有太大怨氣。」
寧寧痛心疾首,雙手掩面︰「師姐別怕,同門情深,我們自會幫你。」
還是寧寧靠譜!
鄭薇綺正想听她的計策,不成想耳邊卻傳來小姑娘的幽幽低語︰「你想要元寶還是紙錢?別客氣,反正也是最後一次送你點什麼東西。」
……豬隊友你們閉嘴啊!
天羨子忍著笑長嘆一聲︰「師兄啊。」
鄭薇綺不愧是跟他最久的親傳徒弟,兩眼一黑,月兌口而出下一句話︰「別把孩子打死了,勉強留條命吧。」
那邊的迎客廳雞飛狗跳,醫館中便顯得清淨許多。
迦蘭城中有不少妖族剛剛蘇醒,醫女和郎中馬不停蹄地在各家屋子里來來回回趕,只留床上的裴寂一人在醫館之中。
他平日里要麼看書要麼練劍,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別的消遣方式。
如今無所事事,將醫館粗略打量一番後,把目光落在了被寧寧落下的《我和真霄劍尊的365天》上。
之前就听他們提起過這本書,裴寂听得雲里霧里,只覺得台詞古怪、人物性格與真霄劍尊渾然不符合,至于里面提到的那些劍法——
對了,他有空還得找師尊請教,再按照約定與師姐切磋。
一想到寧寧,本來已沉寂下來的心髒又無端多了些許躁意,仿佛有股看不見模不著的火苗,肆無忌憚地灼燒在心口上。
裴寂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感受,無聲皺了皺眉。
他閑來無事,加之對「雨打風吹劍法」十分好奇,便將一顆水果味道的糖餃在口中,忍著痛起身,打算從木桌上拿起書籍閱覽一二。
「停停停!別過去!」
不知出于何種緣由,原本安安靜靜的承影忽然尖叫出聲,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于激烈,在輕咳一聲後尷尬笑了笑︰「那個吧,你現在傷口還沒愈合,不能亂動的。那本書以後隨時都能看,何必急這麼一會兒——喂!裴寂你這臭小子!怎麼就不听話呢!」
裴寂沒理它,徑直走到木桌旁,拿了那本書再坐回床上。
承影安靜如雞。
末了又毫無征兆地開口,仿佛瀕死的魚跳來跳去,進行最後的掙扎︰「這就是本普通的女性向話本子,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你還對長老的那些恩怨情仇感興趣啊?別看了別看了,看了也是浪費時間。」
裴寂從小就有很強的逆反心,承影一個勁勸說不要看,他就偏要翻開這本書一探究竟。
少年人修長白皙的指節落在冰涼紙頁上,輕輕打開第一頁。
下垂的長睫抖落一片寂靜陰影,裴寂面無表情地看,目光不由得越來越黯。
——這本書里的情節,怎麼看都不對勁。
為什麼……在第一章節,男女主就月兌了衣服?
心頭仿佛有某個念頭在隱隱發芽,裴寂向來不懂得此中秘辛,硬著頭皮繼續看下去。
結果後面的劇情就更加奇怪了。
〔幽谷輕開,潺潺流水芳香四溢,有如冰泉落花,嬌鶯鳴啼。
真霄卻忽然停下,淡聲笑道︰「求我,我就給你。」
她兀地紅了眼眶︰「師尊……你就算得到我的身子,也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什麼叫「得到了我的身子,也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承影語氣飄忽,呵呵一笑︰「就是啊,咳,女主被真霄劍尊當成了練劍的工具人,強迫她在山谷中與他不停練劍。但她不甘心一輩子只是劍尊的陪練——人家志向高著呢。」
裴寂沒說話,繼續往下面看。
嘴里的糖果被 擦咬碎,甜香四溢,還夾雜了一點橘子味的酸。
他涉世未深、一心練劍,雖然偶爾听聞過男女之事,卻並不知曉其中門路。因此後來的情節,在裴寂眼里就成了︰
〔真霄低頭口住她的口口,口口長驅直入,激起一片口口。剎那間電流口口,兩人皆口口口口。〕
到後來便是〔真霄口口口口口口,她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這回承影是徹底胡謅不下去了。
作者你寫這麼露骨干什麼?帶壞小朋友知不知道!
裴寂︰……
他哪怕再小學雞,再雞蛋殼,也該明白這是本什麼書了。
所以當時承影听完他切磋的那句話,破天荒地閉了嘴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說話,不久後突然爆笑出聲。
所以當時寧寧看書時發現他醒來,才會突然間滿臉通紅。
「哈,哈。」
承影發出兩道無比淒涼的笑︰「別看了,裴小寂,听話。」
裴寂卻全然听不見它的聲音,腦子里一片空白,懵得厲害。
既然這本書里的內容如此,那昨夜寧寧他們所說的「雨打風吹劍法」,想必也是信口胡謅,哄騙涉世未深的秦川而已。
而他卻傻乎乎地一本正經告訴她,等以後學有所成,再一道切磋這劍法。
……他都說了些什麼啊。
當時寧寧怎麼回答的來著。
有緣切磋。
潮紅自耳邊一直蔓延到臉頰,向來面色冷冽的少年失了言語,心髒砰砰直跳,呼吸亂成一團。
包裹著繃帶的手指用力攥緊書頁,雪白繃帶上隱隱暈出幾分淺淡的血色,他听見承影的聲音︰「看開點,那個,這個,嗯……寧寧她都懂,你還小嘛。」
他們倆分明差不多大。
裴寂咬了咬牙,眼底的慌亂與羞赧被濃郁戾色掩蓋,沉聲問它︰「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承影答非所問,語氣飄到了天上,牛頭不對馬嘴︰「今天天氣不錯,風兒著實有些喧囂。你困了嗎?我有些困了。」
然後便徹底死遁,一點聲音也不剩下。
裴寂心里又煩又亂,忽然听見門外響起一道陌生男音︰「寧寧姑娘,又來看你小師弟啦?」
然後是寧寧一聲長長的「噓——」。
大概是覺得他可能听到,末了又補充一句︰「我就是順道路過,來瞧他一眼。」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猶如催命符咒,少年薄唇緊抿,將《我和真霄劍尊的365天》迅速藏在被子里。
一抬頭,便看見寧寧的身影。
裴寂傷勢很重,理應躺在床上凝神休息。見他醒著,寧寧有些意外︰「你坐在床上做什麼?當心傷口又裂開。」
頓了頓,又從儲物袋里拿出一個淡藍小瓷瓶︰「師尊他們都來了,等和少城主商討一番妖界事宜,便來醫館看你——喏,這是掌門送你的凝仙玉露,對療傷和恢復靈力很有用。」
裴寂垂著眼楮不去看她,等從寧寧手中接過瓷瓶,卻發現她並未松手。
兩人同時握著瓶子,手指一上一下,相距毫厘之間,似乎能隱約感受到從少女身體里流淌出的溫和熱氣,一點點觸踫在他冰冷的皮膚。
他的耳根仍然紅著,抬起黑曜石般的眼眸。
隨即見到寧寧低頭俯著身子,靠得比之前更近一些,緊緊盯在他如同落了霞光的臉龐︰「你的臉好紅,是不是發燒了?」
寧寧的模樣很漂亮。
與修真界里的諸多女修不同,她身上並沒有太多超絕出塵的氣質,要說什麼「宛如謫仙」,自然也是遠遠沾不上邊。
她的漂亮沾染了一些紅塵煙火里的靈氣,一雙圓潤的杏眼里是秋水盈盈,時時刻刻泛著瑩潤的光。微微笑起來,瓷白的臉上還會出現兩個小小梨窩。
仿佛觸手可及,卻又像一朵軟綿綿的雲彩,輕飄飄懸在天邊。
而此時此刻,她正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還不等裴寂開口說話,一只裹挾著熱氣的小手便輕輕覆在他額頭。
似乎被滾燙的溫度嚇了一跳,寧寧微微睜大眼楮︰「好燙。你怎麼會發燒?」
裴寂被噎了一下。
壓根不是這樣。
她什麼都不知道。
「我去幫你叫大夫,你是不是睡覺踢被子了?明明都這麼大了,還——」
她說著忽然愣了一下,仿佛終于想起某個被遺忘的事物,僵硬地轉過腦袋。
桌子上空空如也,哪里還有《我和真霄劍尊的365天》的影子。
寧寧呼吸一滯。
不會吧不會吧。
那本書……不會被裴寂拿了吧?
「我落在醫館的書——」
她的語氣弱了許多,帶著不確定的試探性語氣︰「你知道去哪里了嗎?」
裴寂沒立即接話,面無表情地扭過頭,死死盯著身旁的牆壁。本想等臉上滾燙的熱潮漸漸褪去一些,想起那本書,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燙。
過了半晌,才啞聲應道︰「醫館人來人往,或許是被誰拿走了。」
雖然不可名狀的小話本被陌生人拿走,這種事情的確很社會性死亡,但寧寧還是悄悄松了口氣。
太好了!老天爺萬歲萬歲萬萬歲!那本書只要沒有被裴寂拿走,就一切都好說!
她實在無法想象,要是裴寂這雞蛋殼看了書,究竟會演變成怎樣的景象。她那夜的「有緣切磋」不過是為了緩解尷尬,但從他的角度听來,總帶著點兒曖昧的意思。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望見原本靠坐在床上的少年忽然躺下,用被子牢牢裹住身體。
裴寂的臉還是很紅,尤其是他的膚色冷白如寒玉,便更顯得那些緋色格外突兀,無法掩藏。
察覺到寧寧的視線,耳根便又是一熱,只得一言不發地把被子往上一拉,直接蓋住腦袋。
「不勞煩師姐費心。」
裴寂的語氣硬邦邦,聲音在被子里顯得悶悶的,竟然有了點兒稱得上可愛的味道︰「這種小病我自會處理,你大可去別的地方,不用理會。」
這小白眼狼。
她盡心盡力給他買糖果,還不時前來醫館看他,他卻毫不猶豫下了逐客令。
寧寧撇了撇嘴,望一眼床頭被擺放整齊的包裝紙,隨口發問︰「你全吃完了?這些糖味道怎樣?喜歡嗎?」
被子里藏著的裴寂一動不動,沉默了好一會兒。
然後用了有些別扭的語氣,遲疑地輕聲應道︰「……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