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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果酒之試

隨著蘇游心念一動,寄存于龍庭道宮的天師靈神,立即延伸出一根看不見的絲線。

蘇游平伸右臂,並將手心朝下。

而那根絲線仿佛有感應似的,立馬乖順地主動繞上他的指尖。

他抖了抖手指。

天師靈神立即順從地收斂靈性,任由蘇游調動自身本源,在現世幻化出一位老者。

老者身著樸素的灰袍,樣貌無奇,滿頭銀白之發,盤成一個簡單的發髻留在腦後。

在蘇游的操控下,他先是惟妙惟肖地作了個揖,隨後才邁動步伐向遠處走去。

老者身形似慢非快,但地上路程卻像是被縮短了一樣被他踩在腳下。

一眨眼的功夫,人影就消失不見

方興鎮。

這是一個位于晴川谷南部、雙方相距十余里的小鎮。

它雖說是一個鎮,但更像是一個豪華度假村。

這里沒有高層酒樓,但裝修精致、風格獨特的獨棟別墅卻比比皆是,若是有意尋找,甚至還能看到小資清吧、高檔溫泉等服務場所。

不同于尋常山中小鎮,這里人來人往,男女老少皆有。

他們大多面色紅潤,身上穿著的衣物透露著低調的奢華,舉止投足之間也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自信。

沖微道人在返回易淵觀的時候,特意遠遠地繞過這群人。

雖然這群人非富即貴,但對他來說,卻是十足十的避之不及的麻煩。

但凡來到這里的人,基本上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求平安。

若是只想指教一下養生之道,沖微道人並不會吝嗇,他完全不介意將所有心得全部分享出來;但若是得了絕癥、藥石無醫,想要在這里得到痊愈之法

偏偏這樣的人還不少。

畢竟在眼下這個不缺高級營養師,同時醫療技術有了顯著提升的時代,也只有那些被逼到絕境的人,又或者是虔誠至極的教徒,才願意將生還希望全部寄托在宗教之上。

事實上,除了易淵觀,其余有幾分真本事的寺廟宮閣,都總會遇到類似的問題,光是沖微道人知道的就有好幾處,比如西南方七十公里之外的羅浮寺,再比如北邊一百六十公里之外的青羊宮

然而,暫且不提其余道人亦或者大德,只談論沖微道人一人。

他既不是積善派的門人,更不講佛門那一套慈悲理論,著實沒有義務去普度眾生——更何況他並沒有從閻王手中搶人的強大本事。

沖微道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十多年前,他曾經遇到過一位很合眼緣的善信,雙方極為投契。

可惜對方身患絕癥,最多也只能再存世兩三年。

那時候的他並沒有現在的心境修為,又因為對方是自己寥寥可數的好友之一,便不遺余力地出力援助對方,不僅親自調配養身藥膳,更是牽橋搭線、尋找現代醫術的專家進行會診。

可對方最終還是在一年後去世。

念及于此,沖微道人心中的情緒一閃而逝,臉上罕見地浮現出黯然之色。

如果說他不願意接待身患絕癥之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知難挽天命,那麼還有一小部分原因,則是因為這次的遭遇讓他對生死看淡了很多。

山林寂寂。

沖微道人心中想著有的沒的,腳步卻始終不急不緩,一路走過叢生的灌木,直奔深處的易淵觀。

「隆隆——」

忽然,天空響起陣陣雷鳴。

沖微道人抬頭一望。

原本澄澈碧藍的天空,轉瞬之間,就已經披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雲紗,而向來清爽的山間空氣,也因為即將下雨的緣故,逐漸變得沉悶。

「這天氣說變就變吶」沖微道人感嘆一句。

他現在正處于一個比較尷尬的位置。

距離晴川谷的易淵觀,仍有三個鐘頭的腳程;而身後的方興鎮,雖然距離不是很遠,只需要一刻鐘左右的時間就能夠抵達,但沖微道人寧願淋雨也不願去接觸度假村里的人。

他不由得加快腳步。

空氣越來越濕潤,雷聲也越來越大,四周的光線也因為陰雲密布而逐漸變得熹微。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細雨淅瀝,天空甚至已經出現了零星的水滴。

陰沉的天空一片黯淡,好似下一刻就會下起瓢潑大雨。

「看這架勢,恐怕少不了一場特大暴雨,」沖微道人眉頭大皺,「可是現在都十月份了,按理來說,晴川谷這個時間段很少出會有這樣的天氣」

還未等他繼續說下去,耳畔忽然響起的一聲驚雷,立即將思緒給打斷。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刀槍突出鳴。

天空傾瀉的仿佛不是成串的雨滴,而是一道道水柱,徑直從九天之上向下沖擊。

沖微道人身上的衣服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全部打濕,腳下的土地更是變得泥濘不堪,饒是他習慣了不甚好走的山間小路,此刻也難免腳步艱難、身形搖晃。

「咦,這是什麼味道?」就在沖微道人陷入窘境的時候,一股異香突然直竄他的口鼻,「果香?不對,是酒香唔,不全面,既有果香,也有酒香,同時還有草木的清香。」

這簡直奇了怪了!

現在這種情況,別說果酒的香味,就算是在人的面前擺上一瓶開蓋的香水,暴雨沖刷之下,鼻子也絕對嗅不到任何明顯的氣味。

沖微道人既感到詫異,又覺得有些奇特。

他鼻翼微動。

循著這股異香,沒花多少力氣,就找到一間山林之中的木棚。

木棚只蓋了一個屋頂,四根木頭作為支柱,沒有牆壁遮擋,因此沖微道人也輕易地看清楚,在這木棚的中央正坐著一位老人。

老人身著灰袍,直接盤膝在地,右手拿著個巴掌大的小葫蘆,左手捧著本泛黃的藍皮書籍。

整個人優哉游哉。

看一眼書上的字,抿一口小葫蘆里的酒。

除此之外,在老人跟前還有一個小火堆,火堆上架著一個蓋著鍋蓋的小鍋,也不知道里面在熬煮著什麼。

沖微道人吸了吸鼻子。

異象愈發濃厚。

他不自覺地邁動腳步,走進木棚之中,向老者作了個揖︰「天空雨大,冒昧進來,躲一下雨。」

老者抬頭覷了一眼,微微頷首,算是應允。

沖微道人靠近火堆取暖。

場上緘默,無人說話。

沖微道人本來也不想過于唐突,然而那股異香仿佛像是自己長了腿腳似的,即便他未曾有意去嗅聞,但這異香卻一個勁地往他的鼻子里鑽。

更莫名其妙的是,越聞,他就越想聞,就像是饞蟲被徹底勾了起來,心底生出一股近乎本能的索取沖動,他最終忍不住開口︰「老人家,你這葫蘆里裝的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香!」

話語剛說出口,沖微道人立即感到一陣赧然,心中大為懊惱。

這是說了什麼?

簡直就差說一句「分我一口嘗嘗」!多年的修行素養,在今天竟如同不存在一般!

要換做平常的狀態,自己絕對不會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情。

「果酒,」老者卻沒有在意,面對詢問,他隨意地回答了一句,同時搖了搖手中的小葫蘆,使得異香愈發濃烈,而里面的果香味也隨之增強。

沖微道人忍住吞咽的沖動︰「果酒?擁有如此濃香,想必味道必定會很不錯,但名字竟然這麼樸實。」

嘶——

想必味道必定不錯,這糟糕的台詞!

沖微道人深呼口氣。

老者仿佛沒注意到對方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笑︰「這一葫果酒的原材料,都取自這座山林,配方也很普通,總體來說,平平無奇,實在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點,給它一個果酒的命名,名副其實。」

沖微道人微微睜大眼楮。

平平無奇?

「老爺子怕是過于自謙。」他搖了搖頭,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些許異色,「我雖然不會釀酒,但別人送給我的酒——尤其是果酒,無論是葡萄酒還是楊梅酒,罕見有這種堪稱撩動心神的異香。」

「它的材料與配方,著實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東西,」老者語氣淡淡,依舊堅持剛才的說法,「至于你說的異香,大概與我釀造的手法有關吧。」

沖微道人聞言,雖然怦然心動,但沒有順著話題再談下去。

繼續談下去,兩人無非就是討論釀造手法如何。

然而這種程度的技藝儼然近乎于道,其價值難以估計,他不敢覬覦,也不會允許自己身處覬覦之心。

哪怕他真的挺渴望。

沖微道人不再開口,老者也沒有主動開口的跡象。

老者自顧自地翻看手上書籍,時不時地抿上一口,滿臉怡然自得的愜意模樣。

雨勢漸漸變小。

沖微道人卻沒有離開的意向。

他壓下心中莫名的渴望,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開口問向老者︰「老爺子這是在看什麼書?」

老者抿了一口果酒︰「道書。」

「道書?」沖微道人一愣,隨即眼楮微亮,嘴角露出笑容,「那還真是巧了,貧道枯坐深山多年,全身上下並無長物,唯懂得微末藥理與些許經義,不知老爺子看的是哪一本道書?」

「《葛天師傳》,你看過沒?」

「啊?」沖微道人神色有些茫然。

「嘖,你這道士,還是見識少,喏,拿去看看吧。」老者揶揄一笑,左臂一揮,那本藍色封皮的書籍立即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準確無誤地落入沖微道人手上。

「這」沖微道人有些無措,抬頭看向老者,卻見對方忽然將葫蘆內的果酒一飲而盡,隨後右手支住下巴,竟是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行吧,看書好,書中自有千鐘粟,看了書自己就不感到餓,自然就不會再惦記這幾口果酒。

沖微道人哂笑。

他翻開藍皮書籍。

「葛玄,四大天師之一,得《太清丹經》、《九鼎丹經》、《金液丹經》等道經,常采藥海山、闢谷服餌,為丹鼎一脈的代表人物」

第一頁的文字入眼,沖微道人就大皺眉頭。

他于山中修行數十年,看過的道書經義雖稱不上冠絕諸人,但也絕對是當今有數。

然而,這位葛玄天師,他完全是聞所未聞。

除此之外,那句「丹鼎一脈的代表人物」更是讓他眉頭皺得更重。

別的不提,身為丹鼎傳人,他總不會把自家門人給弄錯吧?若談及丹鼎一脈的代表人物,世人首先推崇的,必是尊為三清之一的太上,其次才是歷史上那些真實存在過的道門大家。

至于葛玄

他搖了搖頭,雖然心中不滿,但卻沒有無禮地直接丟棄書籍,而是手指翻動書頁,看向其余內容。

「亦擅長諸法,可吐米成蜂,可令頑石走路,還可令燕雀起舞且對應五音六律」

「曾游走天下,尋訪名山大川,途中偶遇民間大旱,當即畫符祈雨,得萬民恩德,氣運加諸于己身世間多妖邪,葛天師以法執道,鞭打作亂山君、焚邪廟惡鬼事跡流傳,百姓對其威望日益深重」

「後于閣皂山修道建庵,築壇立爐曾得二粒丹藥,一粒墜于山谷,一鳥食之,即入道途山中苦修,歷經多劫,終得九轉金丹,立地飛升」

沖微道人即便心懷成見,但不得不說,編纂這本書的人著實筆力了得。

書中涉及的每一個文字均能受得起推敲。

修心所得,無一不是精粹,有些過于晦澀難懂,但有些卻能夠令沖微道人若有所得;奇聞異事,無一不是精巧,各種細節與詳情,均是刻畫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一讀起來腦海中便能自動浮現出相應畫面。

「你這後生,說你見識少,偏偏還不相信。」忽然,老者的聲音再次傳入耳畔,沖微道人的目光從書籍上移開,轉而看向火堆的另一端。

不知何時,老者已經醒了過來。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將酒葫蘆掛在腰間。

「酒香引人,你抓住了這份緣法。」

「不錯。」

「你若主動開口索要,我必不會贈你,畢竟果酒藥力醇厚,為了性命著想,你還是少飲為妙——可你偏偏守住了本心,不受惑心伎倆所驅使。」

「挺不錯。」

「老道也不虧待你,沒了果酒,還有這一鍋溫和湯藥,它最適合你這種沒有底子的俗道。」

「當然,身體底子打好了,你這見識也得好生補補,這本書就送予你了,你若有心,我們自當會再次于龍庭相見。」

老者哈哈大笑,右手一揮,火堆上的鍋蓋立即掀開。

頓時,一股比果香清淡卻更為悠遠的香味,彌漫至整個空間。

緊接著,在沖微道人驚愕的目光下,鍋蓋內的濃白藥湯無風自動,化作一股水柱自動灌入他的嘴中。

湯藥入口,全身溫暖。

而在最後,那本藍色封皮的書籍,也化作淡淡光點,徑直沒入沖微道人的體內,在他腦海中形成一篇丹鼎派的外丹法門。

沖微道人目光怔怔,整理著腦海中浮現的信息,心中好似河涌海嘯,久久不能平靜。

他猛地定神看向周圍,卻赫然發現,這附近哪有什麼木棚,這天空哪下著瓢潑大雨,這眼前又哪有什麼山中老人?

若非體內那股暖意始終凝而不散,他甚至都會以為剛才經歷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沖微道人長呼了口氣。

平復心境,他回想剛才的情形,止不住地感到慶幸。

他雖然放棄了濃香果酒,卻因此得了老者的認可,從而收獲湯藥與法門。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一飲一啄,皆由天定。

所謂道緣,當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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