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山山頂原本只是一片堆滿山石的平地。
但經過緊急開工，此刻卻竟是建立了一處規模不小的道觀建築群。
如果說山腰只是用于招待善信居士，那麼山頂就是真正為道士而建立的修行之所。
能夠擁有這麼一處駐地，清淨山人本來是挺高興的。
畢竟他和特事所只是各取所需，對方能夠為自己如此周全考慮，很難不讓人感到愉悅——然而今天這一出缺又將這份心意給全然破壞。
半月前，清淨山人與特事所會面的第一天，就商定了開山大會的事宜。
清淨山人作為姑射一脈的正式弟子，自然要為傳承的道統開闢一處道場，並且為了日後獲取真傳法門，他也要盡心盡力地篩選出優秀門人。
因此，他答應了特事所派遣人員進山修行的請求，同時也向對方提出了尋找適齡道童的請求，並且雙方也約定好不得隨意傳授吐納法門。
但這幾項約定當中，未曾提及邀請清修之士、道學大師乃至于古文學者等人前來參加開山大會。
「你們若是想招收這些人進入特事所，完全可以用更加光明正大的方式，何必假借我的名義？」清淨山人坐在茶房的主位，對著下首的溫書昀淡淡說道。
溫書昀神色一滯。
他被總部派遣過來監督琉山開發工程項目的進度，而向那些人發出請柬，則是由情報部門在負責的工作。
他作為整個「琉山項目」的參與者，雖然對請柬之事略知一二，但並不是實際的負責人。
清淨山人顯然怪錯了人。
但他卻不能就此敷衍。
「道長這話倒是說得有些重了，請柬上羅列的那些東西與其稱之為誘惑，倒不如說是誠意，咱們要沒有一點東西，那些高人又怎麼會屈尊降位地全部趕赴過來？」他神色頓了頓，臉上綻出一個笑容，「畢竟，到了他們這種境界，金錢名利已經難以打動對方。」
「藥理、風水、堪輿、失傳道經、真人墨寶這些可以被稱作為誠意，但修行之法又該如何解釋？」清淨山人側頭看向溫書昀，「我們事先有過約定，不能通過考驗，便不能獲得吐納法門，你的這一項允諾難不成是要打破我們之間的約定？」
溫書昀心中一跳，為了防止清淨山人因此生出嫌隙，他忙不迭出聲解釋，先是談及龍山道人只對修行感興趣，隨後又再三說明不會隨意傳授吐納法門。
清淨山人得了後面一道保證，心中最主要的擔憂消隱。
他不再繼續追問這一問題，轉而話鋒一轉詢問起受邀嘉賓眼下的情況︰「開山大會即將舉行，我最近這幾天都在忙于修行，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來了這兒？我听見山下始終鬧哄哄的，似乎很熱鬧。」
這半月以來，他始終勤修不綴，基本已經掌握吐納與導引兩道法門，後者仍舊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但前者卻已經熟練到不需要靜坐凝思，時時刻刻就能運轉自如。
而存經過導引流入四肢百骸，他的五感與體魄均有了不小的改善和提升。
溫書昀聞言，心中頓時一動。
山腳雖然喧鬧，但琉山山頂海拔數百米，他站在此處完全听不到任何來自山腳的聲音。
眼前這位清淨山人了不得。
腦海中掠過這樣一道思緒，溫書昀嘴上卻也沒有閑著，他有條不紊地向對方匯報起當前狀況︰「能來的都來了，里面有孤兒院的孩子，也有烈士後裔，同時還還有特事所員工的孩子，總共加起來有七十六名。」
清淨山人微微頷首︰「有勞了。」
他並不意外這些孩子里，會有一部分人和特事所產生關聯，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對方能夠如實相告。
當然，對于這件事情，總體上來說，清淨山人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和特事所扯上關聯又如何？
姑射門人長居琉山，若是經過十余年乃至于數十年的教，對方仍舊一心向著特事所，他這師傅也算是白當了，這點信心他還是有的。
溫書昀不知道清淨山人心中所想，他看對方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一番話而生出慍色，心中也不由得舒了口氣︰「道長，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按照計劃開始篩選門人？」
「可以。」清淨山人回答了一句。
溫書昀頓了頓︰「關于那些半山腰上的人，不知道長可否」
「如果他們在後續過程中通過了考驗，只要答應不泄露功法，自然也能夠獲得吐納法門，你們若有意，將他們的登山試驗也安排上吧。」清淨山人未等溫書昀說完，便已經出聲回復，「至于不過能不能修行，還得看他們有沒有這個緣法和資質。」
溫書昀笑著點了點頭。
他起身走出茶房，開始向手下人發出指令。
山腰北面安排著清修之士等人居住，山腰南面則安排著那些被選進來的孩子。
而所謂的登山試驗，實際上只是為了測試每個人對于「氣」的感應靈敏程度，靈敏度越高，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越能夠引氣入體。
特事所為此特意從倉儲庫里調出幾株靈植。
這些靈植含有的靈氣濃度各不相同，有些生長于荒野山林，有些生長于河伯福地，後者的靈氣濃度普遍較高，特事所為了得到他們，幾乎將最近梳理河道、保護生態而積攢的功勛耗費一空。
靈植將被擺在不同的隱秘地點。
再次期間，孩子們將自由活動，他們若是能在懵懂的狀態下，循著感知本能直接來到靈氣濃郁的靈植節點，那麼就算是初步通過了考驗。
但這也並不是萬事大吉，無論是通過考驗的人還是未通過考驗的人，都會繼續觀察其後續的表現——包括但不限于心性德行，既能避免上一道考驗可能出現的疏漏，也能更好地篩選出符合條件的姑射門人。
溫書昀將山腰南面的事情安排妥當後，並沒有立即處理山腰北面的事宜。
那群人需要特殊批準。
他打開視頻通話向廖議員請示接下來的行動。
「不必再軟禁他們了，和那群孩子一樣，讓他們自行尋找機緣，十分鐘內若是沒有成效，又或者有人想要中途離場，你便直接坦白，邀請他們進入特事所，若有人不願意進特事所，你按照章程行事即可。」
話語聲從設備中傳出來，溫書昀有些疑問︰「直接這樣說的話，他們恐怕不會輕易動起來」
「無妨，清淨山人不是常常提到機緣這一詞語嗎？我們已經達成合作，未來並不會缺踏入修行之路的人，眼下的機緣是我們給對方的見面禮，也算是聊表誠意，若對方並不領情呵呵，我們在招安他們的時候，或許還能再多出一個籌碼。」
溫書昀默然。
他掐斷通話，心中思忖片刻，隨後向山腰北面的特事所人員發出指令。
蘇游浮于道觀群落之上，望著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哂笑一聲。
考驗？
還挺有模有樣，只不過還是太過于粗糙簡陋，就讓我來幫上一把吧
山腰北面。
沖微道人在涼亭內與其他人相談甚歡。
在這個時代，風水堪輿之術、面相卜算之術等，並不是所有人都堅信不疑，但養生之道，卻擁有一大批忠實的擁躉——對于眼前這群深受道門文化影響、且年齡處于三十至七十之間的人群尤甚。
就在眾人談笑風生的時候，忽然，一道陌生的喇叭音傳入耳畔︰「各位道長和教授，驚喜已經布置完畢，在此期間，您可以在琉山自由活動，順從本心于山林間穿梭。」
沖微道人原本要說出的話語頓時一滯。
關閉建築群？
這是什麼意思
他順著聲音望去，說話的正是那位接引自己上山的曹清宇，他此時正站在距離眾人頗遠的地方，手上還拿著一個略顯滑稽的大喇叭。
「誒，小伙子你過來，這是意思？」涼亭內有人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當即向對方招招手，想要詢問眼下到底是什麼情況。
可對方並沒有依言走過來，只見曹清宇將大喇叭對著自己一行人︰「山中已經放置有各位可能極為渴望的東西，大家可以自行尋找。」
說罷，曹清宇也不再多言，竟然就這麼轉身走人。
涼亭內的諸人面面相覷。
龍山道人當即就想要上前追上去，最後還是沖微道人被他給勸回來︰「隔著這麼遠，你要走到他那里，恐怕早就看不到人影。」
龍山道人有些惱火︰「這一路上山，總感覺不得勁，連那位清淨山人的面都沒有見到一面，你要問上一句，得到的回答絕對是是仍在閉關，現在倒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伺候了，隨便你怎麼逛，呵，不是說隨意走動嗎？那咱們就直接向山頂走去，之前因為禮儀不好擅自闖入，現在他自個兒發話，我倒是沒顧忌了。」
其余人聞言，臉上大多流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
即便涵養再好，也不意味著可以任由別人冷待，尤其是他們所有人還是受邀而來。
秋水女冠卻在此刻提出不同意見︰「你們不打算在林子里逛逛？听剛才話的意思，似乎有意引導我們在山林之間梭巡，對方這麼大費周章，總不可能拿我們開玩笑吧？不如」
她的話語沒說完，但未竟之意，眾人皆可以听懂。
坐在她旁邊的一位老教授哼了一聲︰「那位清淨山人在請柬中夾了一張真人墨寶，我本以為會遇到一位知音，誰知道到了這里才發現對方行徑如此不登大雅之堂，不堪為伍！」
說完，這位老教授竟然向眾人告別，直接往山下走去。
而旁邊幾位模樣斯文的老人聞言，也大皺眉頭，當即跟著那位老教授直接下山。
「走什麼走，被人當猴兒耍了一道，不去要個說法？」龍山道人不忿地說了一句，當即往山頂大步奔襲，幾位道長聞言亦是緊隨其後，顯然心中也有氣難平。
經過這麼一鬧騰，涼亭頓時空空蕩蕩，除了秋水女冠，以及易淵觀的師徒三人，竟是再無他人。
「文人心性，當真是剛烈如此，不過這位清淨山人著實待客不周，至今還沒人見他路過一面，」秋水女冠搖搖頭，隨即看向沖微等人莞爾一笑，「那我先行一步，去林子里瞅瞅，看有沒有什麼新奇玩意兒。」
沖微道人心中一動。
但他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小孩，最終還是決定登上山頂。
然而當他牽起明溪的手，打算帶著明松上山的時候，衣角卻被輕輕地扯了一下。
「嗯，怎麼了？」沖微道人低頭看向明溪，發現這小孩正兩眼直愣愣地望著遠處山林的一角，仿佛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在吸引著他似的。
明溪揚起小臉蛋︰「師傅，我們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明溪听話，不要給師傅添麻煩，」明松插嘴，「咱們還是跟著龍山前輩，一起去山頂吧。」
「無妨，」沖微道人擺了擺手，轉而在明溪跟前蹲，「明溪一向很乖，你告訴師傅，為什麼要去那里？」
明溪純淨的眼楮浮現出一絲迷惘。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覺得那里應該很舒服，突然想去那里。」
思忖著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沖微道人揚了揚眉︰「行，既然想去，那咱們就走一趟。」
旁邊的明松張了張口，最終低下頭，順從地跟了上去。
山林蔥蘢。
隨著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他竟然也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這
舒服，確實是很舒服的感覺，明溪所言竟然為真！
沖微道人低頭看了眼明溪，小孩此刻眼楮彎彎、嘴角彎彎，滿臉說不出的愜意，再看向明松，發現對方臉上也是隱約閃起一絲狐疑。
沖微道人眨了眨眼。
他帶著兩位徒弟繼續深入，不知不覺間，周圍升起一股迷霧，緊接著他手中牽著的明溪，忽然無力地倒了下去。
沖微道人連忙將對方抱在懷中，查看身體狀況，然而精通藥理的他，卻沒能查出任何異常狀況。
「明溪？明溪！」連聲呼喊幾句，卻始終未能喚起對方的反應，沖微道人急得像熱鍋的螞蟻，在原地待了會兒，當即決定要迅速下山。
就在他焦急之時，懷中的明溪卻悠然醒轉。
小孩眼珠明亮，嘴角露出笑容，仿佛剛剛經歷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而同一時間，周圍的霧氣消散一空，一道燦然明光從頭頂投射而下，沖微道人不由得抬頭一望，驚駭地發現不知何時，琉山山頂竟漂浮起一座靈韻悠然的山丘！
神人虛影端坐其上，垂首斂目俯瞰眾生！
山下的喧鬧聲頓如清水入油鍋般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