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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乃女乃,我第一個把床鋪好!」

耳畔傳來的一道稚女敕童聲,打斷了林秀娟的思考。

她看著臉蛋紅撲撲的出聲小孩,眼神閃過一絲嫌惡,但臉上卻出于慣性地擠出笑容,一邊連聲夸贊對方,一邊牽著對方的小手,帶著其余小孩走出房屋。

落在後面的嚴皓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旁邊一位小男孩覷了眼嚴皓,悄悄說道︰「嚴皓哥哥,你是不是沒睡飽,所以不高興啊?」

嚴皓微微搖頭。

沒有睡不飽,但不高興倒是真的。

旁邊的小男孩聞言展顏,繞著嚴皓蹦蹦跳跳,嘴里嘰嘰喳喳地說著一些有的沒的,一會兒問等會兒會不會有肉肉吃,一會兒問會不會有叔叔阿姨上門送禮物。

嚴皓一把拉住小男孩,語氣有些責備︰「說了不準你亂蹦,怎麼不听話?」

「今天太高興了,」小男孩神色訕訕,語氣略帶討好,「我不跳了,哥哥不生氣了,好嗎?」

嚴皓模了模對方的頭發,眼神中露出一絲難忍,暗中嘆了口氣。

他怎麼會生對方的氣?

愛護都還來不及。

嚴皓其實並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或許是天賦使然,他對情緒向來敏感,能模糊地感知出對方情感的真切與深度。

從小大大,他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

有如林秀娟這般口蜜月復劍的人,有如林家俊這般自私自利的人,也有那種為了滿足自己,比如填補失去親生孩子的空虛、比如掩蓋無兒無女而受到嘲笑的惶恐,而選擇領養孩子的夫妻

也正是如此,他拒絕了一對又一對的領養夫妻,也抗拒著孤兒院里大部分人和事。

而小男孩是少有的、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

小男孩全名路平安,大家都稱呼他為安安,今年剛滿六歲。

他雖然年紀小,但是尤為懂事,可以說在整個孤兒院里,沒有哪一個孩子比他更加貼心乖巧,當看到其余人遇到難題的時候,他也總是會伸出援手。

嚴皓便是被援助過的眾多人員之一。

在七個月前,羅山孤兒院曾迎來非富即貴的一男一女。

嚴皓因為出眾的長相,獲得了其中那位女士的青睞。

對方拉起他的手,親熱地噓寒問暖,一副頗為關心的樣子。

若換做平常人,或許會覺得心頭一熱,感慨人間溫暖。

但嚴皓對此卻只感到不耐煩。

他能辨認出對方看似熱情的關懷,實際上卻只是出于一時的心血來潮,其中夾雜著太多不純粹的東西︰在身旁男士面前的作秀心態,身處高位往下看時而生出的矜持且廉價的憐憫。

這種浮于表象的情緒,最是虛假也最是讓嚴皓感到厭惡。

他不是一個慣會做戲的人,當即就拂開女人那雙冰涼細膩的手。

在那一瞬間,嚴皓清晰地看到那位女士驚愕的神情,以及眼神里透出的些許惱怒。

你怎麼這麼不識抬舉?

她好似在進行無聲的控訴。

不過這位女士的養氣功夫顯然比嚴皓好得多。

她只是歉然地朝林秀娟笑了笑,仿佛是自己在某個地方做得不對而引發了嚴皓的厭惡,隨後又緩緩起身,走回到身旁男士的身後,靜靜地挽起對方的右手,整個人帶著不明顯卻隱約散發的脆弱受傷感。

男士很吃這一套,抬起左手輕輕地拍了拍搭在自己身上的柔夷,看向嚴皓的眼神,也從最初的純粹的些許關懷,變為了隱約透露的不滿。

那一天,在一男一女走後,林秀娟罕見地面布寒霜。

她竟然沒從這兩頭肥羊身上榨出任何油水!

而這一切的根源,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嚴皓的不配合,從而惡了肥羊們對羅山孤兒院的感官。

她沒有當場發火,而是一切如常地陪著孩子們,在孤兒院待到了晚上,然後隨意地叮囑了一句林家俊,便腳步輕挪地走出孤兒院並回到自己家。

當天如常。

在此之後,嚴皓卻受到了長達一周的針對︰動輒打罵,兩餐不給,白天干活,晚上罰站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他均遭到了強烈的打擊。

嚴皓的情緒在第二個晚上就低落到了谷地。

他甚至在想,在下一次有家庭想要來領養孩子的時候,自己就別那麼倔,不要再對家人和家庭繼續抱有那麼高的期待,無論他們是出于什麼目的,從了便好。

只要能逃離這個鬼地方就好。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路平安冒了出來。

他那時候剛進孤兒院不久,和大部分人只混了個臉熟,和向來冷淡的嚴皓更是宛如陌生人。

但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穿著一身不合身的洗得發白的睡衣,在半夜偷偷地從放屋里溜出來,主動走到牆根底下罰站的嚴皓身旁,然後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個只啃了幾小口的蕎面饅頭,仰著腦袋滿臉乖巧地說︰「哥哥,我看到你沒有吃飯,我悄悄藏了個大饅頭,給你。」

嚴皓覺得當時的自己太過于脆弱,以至于讓小孩兒有機可乘,輕而易舉地就和自己搭上了話。

他最終還是吃了那個像被小老鼠啃了的蕎面饅頭。

他同時也對路平安上了心。

之後的幾個月里,在有意探听下,嚴皓得知了路平安的身世很坎坷。

路平安從小沒爹沒娘,跟著爺爺一起生活,但還未滿四歲,唯一親人卻又再次病逝,因為患有心髒病,村里人也沒有誰願意養他,生怕一不小心把他給養死了。

輾轉幾次,他才最後來到了羅山孤兒院。

可羅山孤兒院更不是什麼好地方。

患有心髒病的路平安,在林秀娟眼里,儼然是一只活生生的招財貓。

憑借著一番令人潸然淚下的演講,她已經從不少小富之家手中,漸漸累積了一筆不算矚目但略顯可觀的心髒手術資助金——她從不向大富大貴之人提及路平安的病情,因為她怕對方一次性支付完手術費用,這樣她可就再也撈不到任何油水。

想到這里,嚴皓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他沒辦法對這一現象坐視不理。

他想讓安安從這潭腐爛發臭的泥沼中抽出身來。

可是過于淺薄的閱歷,以及林秀娟有意無意的隔絕豢養,很少接觸外界的嚴皓實在有些束手無策,他不知道該從哪里著手。

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轉機。

嚴皓心緒翻滾。

來拜訪的人大多有錢,只要有一位被他感知到是善良的好人,那麼安安就有救。

只要有機會

就在嚴皓一邊跟著人群往外走,一邊暗中思考的時候,耳畔卻突然傳來林秀娟的聲音。

「嚴皓?你和安安一起去廚房幫下忙,家俊叔叔有些忙不過來。」

他腳步一頓,看了眼慈祥的林秀娟,又看了眼站在廚房門口、正板著臉地望向自己的林家俊,心情立即緩緩下沉。

又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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