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內,比唐寧想象中要氣派一點點,刻意建在高台上的那些又高又大的宮殿,讓來訪者會不由自主會生出自己很渺小的錯覺。
唯一的問題,是高台上的宮殿都稍微有些破舊了,不少地方的彩繪漆畫龜裂剝落,還有些不起眼之處甚至出現了基石承受不住重壓導致的破損。
滿頭白發的唐老太爺之所以有時間四處亂瞅,他拉著進了皇城就神游物外的幻月真人武幼凌,混在穿著壓箱子底兒衣裝的民間老人們中間,一邊和身旁的老頭老太太嘮嗑,一邊慢悠悠往延禧宮方向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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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庶民進皇宮是件很嚴肅的事情,交頭接耳是絕對禁止的事項之一,但今天情況終究是不同的。
今日,為了慶祝太皇太後六十華誕,少府從玉京內外搜羅了一千名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入宮賀壽,太皇太後專門下了懿旨,要求少府不得難為長者,任由長者們言談歡笑,以添喜氣。
而按少府的安排,唐老太爺本應該排在最前列引領千老。
換成普通人被分配到這個任務,這毫無疑就是無上恩寵,得趕緊受寵若驚才行。
可惜,對地位超然的唐寧來說,這就是個出力不討好甚至還有危險的耍猴活兒了。
我老人家特意備好了禮物,又拉一位金丹真人來拜這個壽,就已是給那位太皇太後面子了好嗎?
所以,大宦官段讓出面來提出這請求的時,唐寧選擇了當場拒絕,理由是他在後面扎堆的民間老人中間看到了個熟人。
找呀找呀找朋友……
唐寧四處一瞅,視線便鎖定一個五官呈周冬雨排列的老嫗。
很好,就她了。
唐寧熟練的拉著武幼凌衣袖,拽著這尊金丹真人打入了人民群眾內部。
「老姐姐,你貴姓?高壽幾何?」
唐寧上去湊近乎。
「你是……?」
周冬雨排列的老嫗還挺謹慎。
「老姐姐,我叫唐伯虎,家在北郊大營村,我瞅著老姐姐你人美面善,像極了我一個故人才貿然上來搭話,若是打擾到老姐姐你,還請多擔待。」
唐寧熟練的扯出了唐伯虎這個假名,又順口給把戶籍落在了前兩天挖出傳國玉璽的大營盤村。
「哎喲,不打擾不打擾!」被夸了人美面善的周冬雨排列的老嫗,開心的連連擺手︰「老婆子我姓周,今年六十有八,家住在永樂坊,老婆子在北郊沒親戚,唐小哥你怕是認錯人。」
艾瑪,居然真姓周……
唐寧挺驚奇的,幸好穿越以後他天天都在角色扮演,這種小意外那根本不是事兒,甚至連眼楮都沒多眨一下︰「哎喲,喊不成老姐姐了,你這容顏保養的這麼好,瞅著最多也就六十啊,哪里像六十八的人?」
「呵呵呵,唐小哥你可真會說話!你也保養的好啊,要不是一頭白發,只看臉那就是俏郎君……」周姓老嫗笑的老枝招展,又瞄了眼被不知道正在想什麼而神游物外的武幼凌︰「這小姑娘長的真俊,唐小哥你孫女麼?」
「怎麼可能!這位是我的同伴,你別看她跟個小姑娘似的,其實年紀比我還大一點點呢。」
唐寧趕緊否認,他怕武幼凌突然醒轉,隨手一巴掌把這個周老嫗拍成肉泥。
周老嫗畢竟是見過世面的玉京人,一听唐寧的話頓時就明白了——感情這小姑娘,是個駐顏有術的修真之人。
這讓周老嫗再次警惕了起來,畢竟在紅塵俗世打混的修真之人,為了修煉那是無所不用其極,殺人練邪術與邪門法寶的事情時有發生,說全是十惡不赦的壞蛋那肯定有願望的,若行十抽五抽殺令,那絕對是漏網之魚一大群。
「唐小哥,你……高壽?」
周老嫗不動聲色的稍微挪開了一點距離。
「我七十二啊?」
唐寧答道。
「……」
七十二你喊我老姐姐?!
周老嫗別過腦袋,忽然就徹底不想與這可惡的唐老頭說話了。
長的俊的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牛刀小試的唐寧也不糾纏,很快又找了個新目標過去與人攀談了起來……
別說,混在老人中間亂侃,唐寧竟有一種如魚得水之感,他甚至收到了好幾份邀請,仿佛這里才是他老人家的主場。
終于,延禧宮到了。
廣場兩側,早已擺滿了一排排案幾與草席。
一群大小宦官跑來跑去,引導老人們入席。
唐寧拉著還在神游物外的武幼凌,找了個不前不後的位置坐下。
跪坐。
草席有點硌小腿脛骨,唐寧便仗著有內褲悄悄換成了盤坐,反正用袍子一遮眼也沒人會注意。
案幾上擺著三個碟子,碟內分別放著些許杏脯、葡萄干與一枚帶著水珠的大黃桃,唐寧之前說了太多話嗓子有點渴,便順手拿起了黃桃打算啃了潤潤喉。
還沒喂到嘴邊,旁邊就有個聲音冒了出來︰「唐老哥,快放下快放下!太皇太後還沒出來,現在吃東西十分失禮的!」
出言阻止唐寧的,是個唐寧路上亂侃時剛認識的老文學愛好者。
這老頭也是七十歲的人了,年輕時候在咸寧縣做刀筆小吏,年老體衰之後兒子頂了他的班,這老頭便一心一意開始研究文學……嗯,準確的說是研究話本
老頭憋了兩年,以「白發漁叟」為筆名,發表了一本才子佳人的話本可惜出道就撲街了,印出來的話本攏共銷售一百零一本。
老頭沒給唐寧說的是——銷售出去的話本里,那整數的100本都是自己偷偷買的,他這些年一直想找到他唯一的那名讀者,想當面謝謝人家。
最近,老頭又迷上了《玉京日報》,他認為上面連載的《西游》寫的一般般,許多故事背景都交代的不夠詳細,所以他熱心的為西游寫了幾個補全故事背景的同人番外,可恨《玉京日報》社的編輯們有眼無珠不當人子,竟屢屢退他的心血結晶……
唐寧和老頭聊了聊,發現老頭寫的番外似乎還行,得到了唐寧認可的老頭也把唐寧引為了知己。
不然,老頭也不會專門湊到唐寧旁邊坐著,更不會主動提醒唐寧不要失禮。
唐寧也只得放在水淋淋的黃桃,與隔壁桌的老頭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低聲聊《西游》。
片刻後,八名身長有力的宦官,在廣場中央預留的空間甩起了啪啪作響的淨道響鞭。
高台上下安置的大鼓,也敲出了密集的古典。
緊隨其後的是叮叮當當的悠揚編鐘。
六佾(yi行列之意)共48名舞姬登場,于甩完淨道響鞭後撤離的宦官們空出的中庭,舞了一段莊重的大雅之舞。
這舞蹈,意外的還挺好看。
至少唐寧這麼認為。
一曲終了,舞姬們魚躍而退,大宦官段讓出現在了通往廣場的高高台階之上。尖著嗓子通傳︰「太皇太後駕到!」
滿場的老人連忙紛紛起身,朝著高台拱手行禮,並口稱:「恭迎太皇太後!祝太皇太後福壽無疆!」
杵著金色鳳頭拐,一身華服的太皇太後心情明顯上佳,受了千老賀壽後便吩咐眾老人安坐,她自己也拒絕了段讓的攙扶,在高台上特設的主位安坐。
接下來,便是提前就已經安排好的輪番賀壽時間。
首先來賀壽的是小皇帝劉辯,年方九歲的小皇帝看著有些瘦弱,但卻是一副小大人的做派,一板一眼叩拜了祖母並獻上了禮物。
接著是皇太後、長公主田福陵、瞿、郭兩姓外戚等人的輪番祝壽。
待這些皇親貴族走完流程,唐寧扭頭看了眼依然一副神游物外狀態端坐在他旁邊案幾的武幼凌,略一猶豫後獨自杵著拐杖起身離席。
「唐老哥,你干什麼呢?你別亂跑啊!陛下也在,你這樣會被治罪的啊!」
鄰桌的老頭,連忙又壓低聲音發出了示警。
「沒事,我上去送個小禮物,很快就回來。」
唐寧安撫一句,杵著拐杖繼續邁步向前。
「魏王府唐太公為太皇太後賀!」
一直注意這唐寧的大宦官段讓,在唐寧步入中庭的第一時間,高聲唱名。
刷——!!!
無數視線,齊齊集中到了唐寧的身上。
甚至連祝壽完畢後,坐于太皇太後旁側的小皇帝田辯,也好奇的盯著唐寧在看。
幸好,唐寧這的這段時日天天盯著眾目睽睽開講西游故事,否則怕是真要怯場了。
——
一名伺候在側太後身側的青年太監,忽然面色蒼白的失手打落了手捧著的銀酒壺,壺中美酒頓時咕咚咕咚流淌了一地。
大宦官段讓連忙循聲看去,立刻氣的恨不得生吃了犯錯的蠢貨︰「拖下去!快把這廝拖下去!」
這蠢貨,好像叫王太平,並無任何跟腳背景。
咱家今天弄死他!
「今日皇祖母壽誕,別造殺孽。」
陪坐于另一側的長公主田福陵開口點了一句。
「喏!」
段讓連忙答道。
太皇太後與小皇帝皆毫無反應,注意力始終都在已經走上了台階的唐老太爺身上。
「老朽唐寧,祝太皇太後福壽萬年,特書祝壽詩一首聊表心意,望笑納。」
唐寧走上了高台,在距離太皇太後五步處站定,然後掏出一個提前寫好的卷軸緩緩拉開,卷軸上是二十八個閃閃發光的燙金大字。
——宮殿參差列九重,祥雲瑞氣捧階濃。
——老朽謹獻鴻舜壽,遙指不周對袞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