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洺兒又寫了一封信。
這次她是給共同的好友寫的,提及自己與張子文斷了聯系,詢問他科舉情況,如今可好。
同窗好友的信件半個月後送達,那時,柳洺兒正在四處打听名醫,並隱隱有了一絲線索。
與前世一樣,同窗回信說張子文府試高中榜首,被府尹大人看中招為女婿,如今張子文正忙著定親之事,可能因此疏忽了與柳兄的聯絡。
柳洺兒將信件妥善收好,鋪開一張白紙,提筆給張子文寫信︰
長亭許親景猶在,同窗共讀有三載,我只道君子一諾大于天,卻不想富貴眼前灰飛滅,張兄自奔似錦前程鴻鵠志,佛前許諾轉眼拋,柳洺不敢高攀張高足,送回這祥雲玉佩遙祝張兄青雲直上鵬程萬里。望張兄歸還本人玉佩,過往種種一筆消。
寫了信,她裝進信封封好,讓丫頭派人送出去。
琳瑯接過信擔憂地看著自家小姐︰「小姐,張公子這麼久都沒有消息,可是有什麼事了?」
柳洺兒扯了扯嘴角︰「是啊,你們的張公子正在辦人身大事。」
琳瑯臉上一喜︰「張公子要來向小姐提親——」
柳洺兒截斷她的話︰「他是準備提親,向府尹家的千金提親。」
琳瑯一呆,繼而怒︰「張公子他毀了婚約要另娶她人?」
柳洺兒點點她的腦門︰「小聲點,說什麼毀了婚約,我自許親事,沒有三媒六聘父母之言,算什麼婚約?人家如今的親事才是過了門路堂堂正正,人人祝福。」
琳瑯說不出其中的不對,但心里實在憋屈,自家小姐的心事還有誰比她更清楚?當日離開書院那張子文一送再送,兩人在土地廟結拜長亭許親,說好了科舉結束無論結果,張子文必上柳家提親,為什麼如今真到了這一日,這昔日仁善君子的張公子卻這麼違了承諾拋下她家小姐去娶什麼官家千金了!
「這……這……」琳瑯紅了眼楮,「這真是太欺負人了!」
柳洺兒拍拍她的頭︰「有什麼好難過的,咱們遇到的事哪件不必這讓人難過,不都過來了?收了眼淚趕緊把信送出去,你家小姐的信物還在那偽君子手上呢,得趕緊拿回來。」
琳瑯不甘心地問︰「我們就這麼算了嗎?」
柳洺兒反問︰「娘親身子不好,兄長要找名醫,不這樣我還去鬧嗎?」
琳瑯知道小姐說得對,張子文再重要哪有老夫人大公子重要,她氣怒地跺跺腳︰「奴婢這就去!」
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罵那食言而肥忘恩負義的張子文,連帶著張子文的書童侍書她昔日的好兄弟也被她罵了個透。
柳洺兒好笑地搖搖頭,隨她去了。這張子文如今種種可不就是該罵嗎?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可她是實實在在的受害人,難不成還要她一邊受害一邊為張子文開解?且罵著吧,好歹出一口此刻的郁氣。
這封信終于得到了張子文的回信。
上封信柳洺兒對他冷嘲熱諷,張子文這次的信件愧疚更加濃重,他說老母在堂,官家威大,形勢迫人,做下此等違背信約之事自己一生難安又不知如何破局。辜負賢弟情義實在心中有愧,信物原物奉還,他日再報賢弟恩情。珍重珍重。
滿篇的歉疚和珍重,最終也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柳洺兒拿起自己的如意玉佩看了許久,重新掛回腰間,又將這封信裝回信封,同此前的信件放在一起。
琳瑯看著她欲言又止。
柳洺兒釋然一笑︰「好了,那些事都不必再提了。昨日說有了孫大夫的行蹤,後來可再有新消息遞進來?」
琳瑯一听這事,立刻拋下什麼張子文︰「還沒呢,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希望這次的消息是準準的,不要再有意外了。」
柳洺兒嘆息一聲,壓下心頭憂慮,坐回書桌繼續處理事務。
琳瑯見狀,收斂了聲音,站在邊上像過去三年在書院那樣,為小姐磨墨鋪紙。
雖然張子文的消息讓人並不愉快,但可喜的事,名醫孫大夫的行蹤終于有了確切的消息。
當天晚上,柳家派出去的人就遞了最新的消息進來,他們找到了一位擅長骨科的大夫,大夫姓孫,名號事跡都對得上,家住清江臨城。柳家所在的縣城隸屬松原,松原和清江是相鄰的兩個行政省,也就是說,這位孫大夫其實就在他們隔壁省,距離他們所在的縣城一點都不遠。
之所以一直打听不到,那是因為孫大夫此前一直在出□□醫,最近才回家打算長住一段時日陪伴父母妻兒。而且他如今的名聲並不顯。
柳洺兒當機立斷,帶著娘親和兄長去求醫!
第一次上門求醫得到的結果非常喜人,簡直讓所有人喜極而泣。這位孫大夫果然能醫治柳家大哥!雖然他表示把握不大,但是所有大夫都搖頭的情況下,第一位大夫表示有希望治!這對柳夫人和柳洺兒來說,足夠了!
母女二人決定留在臨城陪著柳大哥看病。
柳家大哥的傷勢就算能得到名醫醫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復的事情,既然決定全家陪伴,柳洺兒就在臨城買了院子,一家人搬到了臨城暫居。老家的一切派忠厚的老僕看管。
她怕張子文或者以前的同窗有什麼消息過來,還特意囑咐了看家的僕人,有人找或者有信到了,就立刻通知她。
然而,什麼信都沒有,更別說人了。
柳洺兒徹底將此事放下,一心一意掙錢陪兄長治療。
三年後,向來溫暖的南方今年下起了大雪,街上的孩童樂瘋了,街頭巷尾地打雪仗堆雪人,一串歡聲笑語。
臨城南邊的一條街上,一輛馬車慢慢駛過,最終停在了一個低調的小院前。馬車里鑽出一個穿著淡青棉夾襖,臉蛋紅撲撲眼神機靈的書童,他撐著車架跳下了馬車,又立刻回頭去扶里頭的人。
「公子,外面的雪沒掃干淨,要不我們讓馬車進院子再下來吧。」
車里伸出一只格外素白縴弱的手,乍一看還以為這只手是屬于哪家千金小姐,然而下一秒,車簾掀開,露出里頭男子的人影來。
「不必,出來走動走動挺好的。」一個身著月白祥雲暗紋闌衫,臉色微微蒼白的秀氣書生一邊說一邊扶著書童的手下了車。
「那您把大氅披上。」書童探身望馬車里找,不一會兒就拿出來一件青緞面兔毛材質的大氅,將他家公子裹得嚴嚴實實。
柳洺兒任由琳瑯動作,因為剛從溫暖的車廂出來,肺里吸進了冷氣,忍了又忍,沒忍住咳了幾聲。
琳瑯忍不住又要念叨,被柳洺兒一個眼神制止住。
小書童努了努嘴,盡心盡力地扶著她家公子往院子里走。
等走進了大門,到底沒忍住說了一聲︰「公子你的身子不好,不能總這麼任性。」
柳洺兒又咳嗽了幾聲,帶著笑意說︰「你是公子還是我是公子,如今怎麼盡被你教訓了?」
「教訓得好!」一個聲音穿插進來,柳洺兒抬頭一看,是娘親柳夫人。
柳夫人被丫頭扶著快步往這邊走,一把拉住了柳洺兒的手握在手心里暖著︰「看看,手都冰冷的,一點都不當心自己的身子。這麼大的雪,怎麼不讓馬車駛進來,到院門前再下車?」
琳瑯有人撐腰氣勢更足了︰「就是,公子實在太不听話,下回孫大夫來了,又要說我沒照顧好您。」
柳洺兒瞪了她一眼,又討好地看向娘親︰「娘,好不容易下雪,我也想看看雪,在雪地里走一走。你放心,我可不敢多走,這雪再好看也沒我人重要。」
柳夫人想笑又笑不出,想到女兒從小身體弱,但也不至于弱成這樣,還是這些年為了整個家操持里里外外耗費了太多心血,到如今,連看個雪都沒有時間,好不容易回家了,身體又不允許……越想,越心酸。
柳洺兒看著柳夫人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她又在為她心疼心酸了,拉了拉她的手︰「娘,我就是從小沒怎麼看到雪,看一眼而已,真讓我大冷天站那賞雪,我也不樂意啊,凍都凍死了,哪個傻子能為了風花雪月不知道冷暖啊。我真就是好奇一下而已。」
柳夫人被逗笑,點了點女兒︰「又胡說,出去和同窗聚會,你也會這麼胡說?不被你那些同窗嫌棄?」
柳洺兒嘻嘻一笑︰「那不能,我不能掃了他們的興,不過他們也知道我身子不好,遇上這種折騰身子的活動,他們不會叫我。」
柳夫人笑著搖頭。
母女二人手牽著手快走進正屋時,一個高高瘦瘦步履蹣跚的男子從門內走了出來︰「二弟回來了?」
「哥!」柳洺兒笑著喊了一聲。
「哎!」柳涌笑著應下,迎了娘親和妹妹進屋。他行走的步子非常慢,一步幾乎不超過一只腳掌的距離,但是的的確確可以月兌離一切依仗獨自行走了。
三年前,柳洺兒帶著娘親和兄長搬到臨城,為了外出辦事方便,繼續了從前在書院的男兒打扮。因為他們初來乍到周圍鄰居不知道他們的底細,下意識以為柳家時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兒子,老大受了重傷前來治傷,老二是個病弱書生,倒是出乎意料地能干。
發現大家全都誤會時,柳洺兒選擇了將錯就錯,一直以男兒身生活下去,不僅自己常年男兒打扮,連柳夫人柳大哥都改了對她的稱呼。而府里的下人,因為大部分都是當地采買的,對柳洺兒的真實身份並不知情,也和鄰居一樣,以為家中這位是二公子。只有琳瑯這樣貼身的老人才知道此二公子乃二小姐。
柳涌走了許久終于走到堂中的椅子上坐下,陪著他小步行走的母女也跟著坐在他左右。他看向一幅秀氣書生模樣的小妹︰「開春的春闈,你當真要去科考?」
柳洺兒應是︰「前後苦讀六載,不去試試不甘心。」
柳涌皺眉︰「科舉是天子招財納賢之道,你女子之身瞞天過海去參加,一旦被發現就是欺君之罪。」
柳洺兒不在意地笑︰「哥哥,你看我女扮男裝六年多,何曾被人發現過?縱然我有了破綻,但在此之前,哥哥你真對我如此有信心,覺得我能一路考上去?說不定,我的身份還沒暴露,就已經名落孫山了呢!」
柳夫人又憂愁︰「洺兒啊,我听說科舉考試是要搜身的。」
柳洺兒拍拍被緊緊束縛的胸脯︰「娘,你說我這樣能被發現什麼?再說士子不可辱,考場雖然要搜身,但也不敢過分,爹爹的交情都還在,他們哪里會為難我這個死里逃生的柳家子呢?」
柳洺兒科舉要回原籍,而原籍縣衙許多人都是柳老爺的舊識。在臨城柳洺兒是二公子,回去她就借了兄長的名頭成了大公子。至于改了名變了相貌這些問題,多年未見經歷大變故,柳洺兒又體弱臉蒼白,當年離開時柳涌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少年郎,有變化是正常的。
她的理由足足的,從小寵著女兒/妹妹、如今越發听她話寵著她的柳家母子哪里還有話反對?反而還要想辦法幫她彌補破綻,力求柳洺兒萬無一失地參加科舉。
除了掩藏身份,想要參加科舉還要有有人作保舉薦。因為之前在天一書院念書成績優異,後來在臨城生活穩定後又上過一年多的學,舉薦書對柳洺兒來說倒是完全沒有問題,上頭作保的人還一個個都是有名的先生大儒。
女扮男裝參加科舉的客觀阻礙全都被解決,柳洺兒待天氣暖和一些後,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回鄉科考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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