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淥水自北方蜿蜒流向南方,離誅漢城最近處不足十里,現在雖然寒冷的枯水時節,可鴨淥水的水量很充沛。
十五里外,宇文溫、李春站在河邊放眼望去,只見河面浩浩湯湯,無盡浪濤川流不息地向著東方南方滾滾逝去。
一名工匠看著數里外火光沖天的誅漢城,不解地問道︰「宇文將作、李侍郎,我軍已經打下了誅漢城,我們為何要跑到這荒郊野外喝冷風?」
「你懂什麼?」宇文溫哈哈一笑道,「咱們可不是看風景來的,房帥讓咱們立大功呢!」
「立大功?」一眾工匠和護衛著他們的一千隋軍均是一愣。
宇文溫森然道,「水淹誅漢城!」
「啊!?」一名偏將聞言大驚道,「水淹誅漢城?那不是連我軍也一塊淹了?」
「你放心,鴨淥水淹不到咱們自己人。」李春笑著說道,「鴨淥水雖然水量充沛,但我們又不圍堰,水淹不到誅漢城。我們的任務是撥開堤坊,引水注入下面的平原,用以阻止敵人北逃。」
「動手吧!」
「喏!」
眾人轟然應是,各自動用手中的工具,挖掘了起來。
宇文溫、李春選擇的這個地方,正處于湍急河流猛烈撞擊之處,經過兩千余人熱火朝天的挖掘,一條向南的溝壑很快形成了,然後,眾人合力挖起了河堤。
在河水的沖擊下,缺口越來越大,某一刻,伴隨著嘩啦一聲響,河堤終于被沖垮了,霎那間,滔滔洪水如月兌韁野馬,形成一個個巨大洪峰,向西南方向咆哮而去。
眾人站在安全處朝南方望去,只見西南方向一片汪洋!
「就近伐竹木扎成筏子,順流南下,獵殺逃兵。」宇文溫下令道。
「喏!」
……
天漸漸的亮了。
淵太祚、乙支文德、淵蓋蘇文等將領在數千名騎兵護衛下,終于殺出了北城,一路暢通無阻,勝利得讓人難以置信。
回望著火光沖天的誅漢城,眾人心頭沉重、凝重、難過至極。
高句麗最大的特點就是拿來主義,憑借從中原手中學到的知識反作用中原王朝,利用地形優勢築堅城對付中原王朝是他們最厲害的手段之一。
這個誅漢城是遼東失守以後,舉國之力修築起來的重要堡壘,然則,耗資無數的四面環水、周長二十里的堅城一夜之間就失守了,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十四萬高句麗勇士啊,就剩下眼前這幾千人了。」淵太祚痛心疾首的說了一句。
乙支文德沉默不言,他和淵太祚因為政見不同、利益不同,向來不對付,可此際,兩人的心情一樣的黯淡,失去了十四萬大軍的高句麗,憑什麼抵御縱橫馳騁的隋軍?
前途一片暗淡。
不約而同,兩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什麼聲音?」這時,一邊的淵蓋蘇文警惕道。
眾人一靜,側耳聆听。
「轟轟」一聲巨響自前方傳來。
「騎兵!」淵太祚駭然。
「不對!」
乙支文德雙眼圓瞪,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掘薩水淹三十萬隋軍的時候,就是這個聲音,那一戰是他乙支文德名揚天下、一戰封神的大勝仗,每每想來他心中即會美滋滋的,也因此,他十分迷戀海潮之音,無事之時,總會到海邊、河邊聆听半天。可如今,他美不起來了,驚恐萬狀的尖叫道︰「是洪水,隋軍掘了鴨淥水的河堤。」
一行人頓時徹底呆住了。
他們看到前方巨浪高達數丈,眨眼之間,洪峰就把他們卷進了巨浪之中。
鴨淥水的洪峰波濤洶涌,猶如無堅不摧的水龍,將淵太祚、乙支文德、淵蓋蘇文等幾千名幸存者吞沒……
自然威力之前,人力是多麼的渺小。
洪峰席卷了四五里的一切生物,終于倒卷而回,整片區域變成了一片澤國,而幾里外的誅漢城安然無恙。
房玄齡和杜如晦在一個高地上,他們借著淡淡的曙光放眼望去,只見前方一片汪洋,方圓估計都有上十里之廣。
再看到不遠處的誅漢城,兩人都暗自慶幸,幸好,宇文溫和李春沒有來得阻了整條河水,否則,誅漢城實難幸免,但是躲過一回,第二回能躲得了嗎?
誅漢城終非良地,不可駐軍、不可倚重,除非奪了鴨淥水以西全境,希望淵太祚、淵蓋蘇文父子不死,更希望乙支文德老賊逃過一劫,這老賊,只有千刀萬剮才能解心頭之恨。
房玄齡和杜如晦不約而同的在心中重重的下了定論。
澤國的水並不深,靠近地勢最低處的堤壩也只有兩米左右,很多高句麗人都自發的向著高處艱難移動著。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四千名隋軍分乘的幾百只竹筏,竹筏在水面上穿梭,快樂的抓捕、獵殺著幸存者。
淵太祚、乙支文德、淵蓋蘇文是幸運的,又不是不幸運的。
幸運的是他們的戰馬為他們抵消了洪峰沖擊力,馬死了,他們活著,不幸的是他們都成了隋軍的俘虜。
當三人被羈押到一起時,相視無言。
淵太祚回想到月前,自己率領十四萬大軍出征之時,意氣風發,還滿以為可以一舉奪回遼東,卻萬萬沒有想到,十四萬大軍居然在短短不到半個月之內消耗殆盡,這其中包括他的三個兒子和淵氏近百名杰出子弟。
想到這里,淵太祚頓時萬念俱灰,連死的心都有了,但此時,他想死都死不了,武器一樣不剩不說,還被綁成了個粽子,嘴里還塞著臭得要死的足布(襪子),那臭乎乎的東西差點要了淵太祚的半條命,看情形,乙支文德、淵蓋蘇文也好不到哪兒去。
很快,他們被隋軍押入了丹鳳城。不到半天時間,便被左天成等老隋軍指認了出來。
丹鳳城內,房玄齡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淵太祚、淵蓋蘇文、乙支文德!齊了!」
他讓人給除去三人口中的臭玩意,這東西一離嘴,三人當即嘔了起來。
稍作恢復,淵太祚看了房玄齡一眼,冷笑一聲︰「你是誰?」
房玄齡一拱手,微笑道︰「鄙人房玄齡,大隋吏部尚書,此次遠征高句麗北路軍主帥,很不幸,你們的失敗成就了鄙人的威名,一戰定乾坤,還抓了高句麗的莫離支、‘軍神’!呵呵,鄙人也成軍神了,只不過這軍神,來得也太容易了些。」
大隋文武哄堂大笑。
淵太祚羞怒道︰「你想拿我們怎樣?」
房玄齡道︰「鄙人拿你們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隋秦王殿下拿你們怎樣。對了,攻打平壤的南路軍主帥,便是我家殿下。」
乙支文德目光一凝,寒聲道︰「平壤,又豈是你們打得下的?」
房玄齡悲哀的看了他一眼,道︰「讓乙支軍神失望,平壤城在昨天已經被殿下屠了。」
三人听到此話,已經是一臉的死灰,心知到了今天這地步,房玄齡根本沒有騙他們的必要。
「給殿下發捷報!」
房玄齡抓起毛筆,一揮而就,等墨汁一干,交給了一名侍衛。
……
平壤初春的清晨,依舊寒意濃濃、雪花紛飛,哀絕朔風吹過窗欞發出嗚嗚聲響。一處富麗堂皇、奢華、大氣的宮殿卻自有一股春意悄然綻放。
楊侗神清氣爽的伸了個懶腰,悠悠的體香摻雜著一些奇異的氣息縈繞鼻端,床榻上李秀寧一夜風雨之後,散發著一股難言的慵懶和安適。昨夜痴纏的很晚,李秀寧蜷縮著身子在丈夫懷里,俏臉上,還掛著雨露後的滿足和歡暢。
伸手將李秀寧抱開,楊侗從床上坐了起來!
「夫君,讓寧兒來侍奉你吧。」楊侗起床的響動,終究還是驚醒了沉睡中的李秀寧,她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的說著。
普通人家自然沒這麼多繁瑣禮數,但皇家不同,只不過楊侗不太習慣這種待遇,模了模李秀寧似醒非醒的腦袋,柔聲道︰「都說了很多次了,這些繁文縟節能省則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會消沉人的意志,讓人產生依賴感。」
「夫君的想法總是與眾不同!」李秀寧雖是巾幗英雄,但也許是出身貴族的緣故,出嫁從夫、夫為婦綱的思想在她身上有完美的體現,對于楊侗的話她從來沒有反抗。
「高句麗人狡猾得很,別亂走。」
楊侗穿完衣服,柔聲交待。
「嗯!」李秀寧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淡然笑道。
走到外面,一陣冷風令楊侗清醒了不少,洗漱完畢,羅士信已經笑嘻嘻的走了來。
「何事這麼開心?」
楊侗將幾名高句麗宮女打發走後,笑著迎向了羅士信,打趣道︰「嗯,回鄴城就成親了,的確值得高興。」
「高興,當然高興!」羅士信嘿嘿的笑著說道︰「不過今天的高興可是我們在宮中的收獲。」
「你們清點了一個晚上?」楊侗眼楮一亮。
「殿下請跟我來!」羅士信笑道
隋軍已經完全控制了平壤城,皇宮也被楊侗霸佔一空,不一會兒,楊侗和羅士信來到了高句麗國庫。
由數百座大倉庫組成國庫,物資多得令人嘆為觀止。
楊廣當年遠征高句麗時,遺棄在高句麗的物資,錢糧、兵甲、帳篷、戰鼓、軍旗等物堆積如山,如今大部分物資都集中這里,但楊侗更關心的還是高句麗的糧食。
楊廣先後在高句麗丟了近千萬石糧食,也不知高句麗還剩下多少,即使剩下也不是以前的陳糧,這是糧食儲備的慣例,像大隋的糧食,是兩年一換,以免糧食發霉壞掉。
楊侗不缺糧,但如果有的話,他也不介意將之搬空,以此來消耗高句麗的戰爭潛力。
「殿下、羅將軍,請!」
一名偏將帶著兩人來到一座高達三丈,佔地十幾畝的巨大倉庫,這樣的倉庫有幾十座之多,每一座倉庫可以儲糧十萬石。里面的糧食堆積如山,一袋袋整齊碼放。
一名軍官和幾十名士兵正在巡視,見到楊侗和羅士信進來,眾連忙上前施禮,「參見殿下、羅將軍。」
楊侗點了點頭,問道︰「這座倉庫有多少糧食?是新米還是陳米?」
「稟殿下!整個糧倉大約有五百六十三萬石左右,都是前年、去年的米。」
「這麼多?」楊侗嚇了一大跳。
「高句麗做賬非常精致,沒有太大的偏差。」
「國小民寡的小國,都在精打細算的過日子,這一點值得我們學習。」
「喏!」
楊侗又去看了其他倉庫,堆積如山的武備、帳篷、馬鞍、戰鼓、旗幟都是隋軍當年丟下的物資。
誰想到時光流轉,又回到自己手里了,這讓楊侗感慨萬分。
這時,牛進達激動的跑來︰「殿下,高建武的私人寶庫里有著數不清的奇珍異寶、白銀黃金,總管,就把高麗封給我做程國吧!我不嫌棄。」
楊侗笑道︰「發動高句麗青壯,把所有物資搬上船。對了,務必要收好賬冊,撫恤金和犒軍到了鄴城再按標準分配。」
「喏!」
羅士信和牛進達飛奔而去。
「殿下。」張鎮周一臉喜色的匆匆跑來,大聲道︰「高建武答應了我們的條件。」
楊侗向高建武開出的條件十分坦率和苛刻,一共有三個條件︰
第一、平壤的財富物資歸大隋所有;
第二、大隋與高句麗的分界線重訂,國界從鴨淥水入海口以南的西林開始,劃條直線抵達東部海岸的夫租(玄菟郡治所最初在夫租,也就是後朝鮮咸興,地盤被高句麗蠶食以後,越遷越往北),說白了就是以北緯39.8度為標準,以北的土地歸大隋所有,如若確定下來,高句麗將會失去巔峰時期五分之四左右的國土,一朝回到解放前之說,毫無違和感。
第三、高句麗正式向大隋稱臣,每年向大隋進貢糧食百萬石、織三十萬匹、黃金二十萬兩;人參千斤、鹿茸萬斤。
答應這三個條件,隋軍可以不血洗高句麗,撤軍返回大隋,否則隋軍血洗平壤以後,聯合新羅佔領整個高句麗。
楊侗微笑道︰「鴨淥水以北是淵氏的勢力範圍,光憑高建武一紙文書沒有任何意義,還需要我們自己打一場硬仗。」
「那殿下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過早對淵氏的利益下手,反而會使他們精誠團結、一致對外。現在不用太過逼迫淵氏,讓高句麗內耗更符合我們的利益。」
張鎮周點了點頭,低聲道︰「高建武呢?滅了?」
「如果高建武死了,淵氏一家獨大,無人可制!」楊侗捏了捏下巴,道︰「告訴高建武,要是干不過淵氏,派人到鄴城找我。」
「殿下,丹鳳城急報!」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