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龍都是個白晝很長的城市, 天在凌晨剛過三點的時候就亮了,日出時淡金的光從雲層深處傾下,讓整個城市都明亮了起來。
三點天光乍泄,破曉黎明。
但一直到九點,妖怪局里也還是昏昏沉沉的。
樊休幾個人在樓下忙著歸檔記錄, 無暇顧及其他, 所以窗簾一直都沒來得及卷上去。
而樓上的休息室里, 日光同樣被窗簾擋在外面, 昏暗和寂靜纏繞在一起,原先還有滴答滴答的掛鐘聲,現在那只掛鐘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壞了,房間里就真真切切的成了萬籟俱寂。
寂靜,昏暗, 沒有光亮。
就像傅潛淵的心情。
傅潛淵低頭坐在床邊,沉默的看著傅同,小崽崽還沒醒,縮著爪子在被子里團成白絨絨的一團,尾巴防備的蜷在身旁, 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態。
看著這樣的他,傅潛淵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垂手在傅阿崽的背上輕輕撫了下,想讓他放松一點,但手剛覆上去,就感覺傅同的身子顫了一下, 呼吸也隨著急促了起來。
以為傅阿崽醒了,傅潛淵的手頓住,看過去卻發現他的眼楮還閉著,剛才的顫抖不是清醒之後的抗拒,而是一種無意識里的反應。
他在害怕。
在龍洵山上被八方精怪侵擾的那些年里,傅同日不能休,夜不能寐,時時刻刻處在恐懼和驚惶中,即便它們後來都在他刀下化成了灰燼,這些也刻進了骨子里,隔了這麼多年也沒能改掉。
漠然而無懼的傅同,是由已經支離破碎的孟歧一點一點的拼起來的。
這樣的阿崽讓傅潛淵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擰了起來,疼的很,他收回手,隔空在傅同內心點了一下,蔚藍的光點從指尖浮出,慢慢的覆到了傅同身上,片刻後,傅阿崽之前急促的呼吸重新平穩了下來,緊張蜷在身邊的尾巴放松的晃到了旁邊。
傅潛淵的眼神隨著他的放松緩和了下來,而就在這個時候,听到外面的門被敲響了,很慫很輕的一小下。
傅潛淵稍稍抬頭︰「進。」
話音落下後沒兩秒,休息室的門被推開,小白兔悄咪咪慫唧唧的探頭進來,聲音小小的︰「頭兒,渡陵的記錄檔案我們整理好了,本來是打算直接歸檔的,但是樊休說他發現了一些小問題……您要不要看一下?」
說著,他的視線往旁邊一移,落到了床上的小崽崽身上,眼里滿是擔憂。
從饒涉幾個人去了渡陵開始,他就覺得心神不寧,一直在這里等著,這麼著急的等了幾個小時,終于看到妖怪局的地板上出現了傳送陣,他著急忙慌的跑過去,然後就看到傅潛淵神情冷漠的從里面走了出來,懷里還抱著化成原形已經昏過去的大佬。
那麼虛弱的模樣,顯然是被強制化回本身的,白唐心里怦怦怦直跳,那時候就想問怎麼了,但傅潛淵當時的眼神和表情都太可怕,他沒敢問,只能暗自擔心,後來饒涉幾個人跟著從傳送陣走了出來,把渡陵地宮里發生的那些事情給他說了,白唐越听越覺得揪心,對大佬就更擔心了。
現在,看到床上還在睡著的崽崽,白唐吸吸鼻子,到底是忍不住了,開口︰「頭兒,大佬他怎麼樣了?怎麼還沒有醒?」
「就快醒了。」
傅潛淵說,因為怕把傅阿崽吵醒,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落在寂靜的房間里,莫名就給听到的人心上添了一份重量。
白唐也听饒涉說了傅潛淵在地宮里被壓制,為了給傅同清煞手臂和肩都融成白骨的事,于是心疼的人在傅同後瞬間又加上了傅潛淵。
明明這麼好的兩個人,遇到的事怎麼就這麼誅心呢?
心里想著這些,白唐的情緒也不由自主的低落了下來,正難受著,看到傅潛淵起身從那邊走了過來,聲音還是低低的︰「走吧,小聲些,別吵到他。」
白唐點點頭,退出去輕聲合上了門,兩個人下樓,剛過去就看到樓下投影開著,把渡陵的多維立體實景投到了正中央,妖怪局幾個人圍在投影外面,最中間的是樊休,他眉頭緊皺,手里拿著一個平板,正不停的在上面勾勾畫畫。
傅潛淵走過去,最先注意到他過來的人是饒涉,小天師一直是個早睡的養生崽,熬夜過後有點頹,卻在看到傅潛淵的一瞬間突然振奮了起來,反手往樊休身上一拍︰「樊休樊休,來了來了!」
樊休應聲回頭,看到傅潛淵,立即走了過來︰「頭兒,渡陵不太對,它應該被人二次改造過,而且第二次改造的時間到現在不到一年。」
話音落下,不等傅潛淵開口,樊休低頭,又在平板上勾了一下,後面的投影畫面隨著他的動作多出了一個紅色的圈,是渡陵地宮里的壁畫。
「首先是這里。」樊休往紅圈圈起來的地方一指,「人皮壁畫上的第三幅,就是方士把一個物件放到銅棺里的那一幅,是在第二次改造的時候加上去的,當時它過的太快看不出來,把視頻暫停了仔細看的話還是比較明顯的,然後是這里——」
樊休把投影往後切,切了幾頁後,最後在他們最後看到傅同的那間墓室上停下了。
「這間墓室在方位上和晟陽的墓室左右相對,饒涉之前說那是煞氣回流的忌憚,我就以為它們是同時存在的,但回來把渡陵的方位圖仔細看過後,發現有祭壇之用的其實只有晟陽的那間墓室,大佬所在的這間,是後來才有的。」
「墓室牆上刻著的是七面像,喜怒憂憎悲驚懼,合在一起能喚出人心里最深的夢魘,有段時間曾被當做是摧毀精神的刑罰,而經受過這個刑罰的人,我看了下檔案,他們最後無一例外……都被逼瘋了。」
最後那五個字說的有些沉重。
旁邊幾個人听著,心情也隨著沉重了起來,他們都知道,如果不是傅潛淵的蔚藍光點把傅同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現在因七面像瘋癲的名單記錄里,就要多出傅同的名字了。
這些已經夠糟糕了,但樊休那里還沒停。
樊休朝上面指了一下,繼續說︰「除了這些具體的構造外,渡陵的法陣也被換了,具體換成的是什麼,我沒見過,認不出來,但從大布局上看,在沒改動前,渡陵是一個引煞陣,有人用它匯集煞氣供養己身,改動後它就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陰謀局,壁畫引誘我們上青銅台打開銅棺,多出來的墓室讓大佬入煞崩潰,而且……你們還記得銅棺里的那張地圖麼?視頻截圖掃描顯示,那是龍洵山的地圖。」
龍洵山。
傅同和傅潛淵從前的棲息之地。
幾個人一驚,齊齊朝傅潛淵看了過去,而就在這個時候,听到樊休的話又響了起來。
「晟陽回來之前把白貓留在了渡陵,讓它幫忙把他和薛陵的定情信物帶回來,白貓剛才回來了,它告訴我一個消息……那張地圖不見了。」
他眉頭緊皺,看向面前的幾個人︰「你們說,它去哪兒了?」
「……」
所有的言語都在驚愕里被堵回去,幾個人背後一涼,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張地圖,他們在渡陵的時候沒踫過,傅潛淵雖然用潛淵刀把渡陵那些妖邪的法陣和物件毀了,但白貓看過了,銅棺上的刀痕避開了地圖所在的位置,不可能毀掉它。
可它就是不聲不響的消失了。
難不成……渡陵當時除了他們幾個外,還有別人在?幽靈一般,躲在看不到的角落里肆意窺視著他們。
可他們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
幾個人越想越覺得心里發涼,而樊休那邊的炸彈還是沒停,接著又朝他們丟了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是饒涉提出來的,他覺得渡陵從選址到封印都是為了壓制頭兒而存在的,還有里面二改過的法陣,我剛才說沒見過,認不出那是什麼,但饒涉把它拆分過後,覺得有些地方很像困龍陣,也就是說——」
樊休把這些休息集合在一起,最後做了總結︰「最初時的渡陵是針對薛陵和晟陽而設的,但改動後的渡陵,針對的人是大佬和頭兒,而且,頭兒,我們幾個討論了一下,都覺得那個方士……」
他看向傅潛淵,後面的話很是凝重,幾乎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應該是犀照。」
這句話說出後,周圍徹底安靜了下來。
良久,听到傅潛淵的聲音響了起來,還是淡淡的,平靜到幾乎漠然的模樣,里面一點波瀾都沒有。
「我知道。」
樊休注意到,他說的是我知道,而不是我知道了。
他心里一跳,幾乎可以說是驚駭,想問他為什麼,聲音卻在看到傅潛淵眼神的那一瞬間,盡數被堵了回去。
那是種什麼樣的眼神呢?
樊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只覺得冷,那種冷刺骨攝人,底下翻涌著陰郁和晦暗,告訴他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沉靜似水的人,其實也和傅同一樣,已經快崩潰了。
他怔在那里,喉嚨干澀發不出聲音,渾身冷意浸透。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听到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作者有話要說︰ 舊電腦被我家大佬修好了!繼續日更!
後面緩和一下,然後開始終章副本。
大家覺得最近畫風太壓抑的話是可以養肥的,我jio的這個月可以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