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溫融來得匆忙,進門時衣袖上還沾著顏料。
傅同坐在對面,用很低的聲音,把這段時間里發生的那些事盡數說了。
六欲,蒼槐,潛淵刀,鬼木盒。
昨晚和傅潛淵的僵持,鬼木盒里的東西,還有傅潛淵所說的執念和。
溫融听著,漸漸沉默了下去。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融融地對上傅同的眼楮︰「你……願意把那天的事告訴我麼?」
說完,頓了頓︰「……孟歧。」
傅同一愣,怔怔在那里坐了快十分鐘,再出聲時,聲音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艱澀。
「那天,其實沒有發生什麼事,只是我和他鬧脾氣,犯別扭從家里跑了出去,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時候,他每次都會去找我,但是那次……他沒有來,我在以前總躲的那個地方等到了黃昏,沒有等到他,就自己先回了家,但是……」
傅同垂下眼,聲音澀澀︰「他已經不見了。」
「那時候,我很慌,也有點委屈,我知道我身上很多毛病,性格不好,任性,還愛鬧小脾氣,可我遇見他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後面二百四十年里也沒變過,他不喜歡可以給我說,為什麼,為什麼就那麼走了呢?」
「後來,我就開始等他,一天,兩天,三天……那麼久過去了,他還是沒回來,我……我漸漸開始怪自己,總是想,如果當初我沒任性,沒鬧小脾氣,那他是不是就不會走了?我明明有過那麼好的歲月,現在卻成了這樣,是不是我咎由自取?是不是我……親手把那些毀了?」
傅同眼楮悄悄紅了。
「我覺得是我錯了,帶著對自己的責怪,等了一千五百年,現在傅潛淵回來了,他找孟歧,想要的和心記憶里熟悉的,也是孟歧,但是……我還能是孟歧麼?」
「我不是。」
「孟歧喜歡笑,喜歡雪,嗜辣也嗜甜,被傅潛淵照顧的特別好,和別的妖獸打架都只用爪子,從來不會下死手,可是我呢?三個月,從傅潛淵離開,只過了三個月,我就知道了怎麼樣能一擊致命,怎麼樣用刀能讓那些妖獸最痛苦的死,怎麼樣能讓自己受傷以後不會那麼疼,那麼多我從前沒踫過也不想踫的東西,我全都會了,就這樣的我,怎麼還能是孟歧?」
傅同手指縮緊,眼楮微微泛著紅。
「……回不去了。
最後一句話出口,溫融心里一酸︰「……都過去了。」
「過不去。」
傅同聲音沙啞。
「我從龍洵山上下來九年,這九年里面,最喜歡和溫瑯待在一起,但也最怕和他待在一起,你知道麼,我總是控制不住地在他身上找我以前的影子,心軟,愛笑,一往無前,無論遇到什麼都無所畏懼,你看,我明明也有過這麼好的時候啊,可是,可是……」
他低下頭,紅著眼楮把臉埋在手心里,像是在哭。
「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就成了這樣呢?」
溫融看著他,眼里浸滿心疼,但什麼話都沒有說。
他心里清楚,傅同其實不需要任何安慰,只需要別人听他說說話,那些事在他心里最深最柔軟的地方埋藏太久,早就成了執念和隱痛,曾經無法言說,如今說出來,那就好了。
他倒了杯溫水,放在傅同旁邊,無聲等他平復。
四周寂靜,時間都仿佛慢了很多。
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傅同慢慢移開手,但是沒抬頭,坐在那邊聲音沙啞開了口︰「……幾點了?」
「剛過兩點。」
溫融說,說著,手指在傅同手邊的玻璃杯上點了一下,原本已經冷掉的水瞬間恢復溫度,散出細微的熱氣。
他把杯子遞給傅同︰「先喝點水。」
傅同接過來︰「……謝謝。」
「不用。」溫融目光溫潤,「我在這世上,第一操心瑯瑯,第二操心的就是你了,心情好點了麼?」
傅同點點頭︰「好了很多。」
說完停了一下,又開口︰「就是覺得有點丟人。」
溫融笑了︰「沒什麼好丟人的,誰都有難過的時候,瑯瑯也一樣,當初我從霧中山上下來入世修行,瑯瑯舍不得,臨行前抱著我哭了兩個小時,還是有聲音那種。」
不得不說,白澤大家長對安慰小崽崽很有經驗,一開口就說到了點兒上。
傅同腦補了下那個場面,心里沉悶的感覺頓時退去大半,還有點想笑︰「小朋友這麼有意思的?」
溫融眼神含笑︰「嗯,從小就是這樣,不經常哭,但是一哭就收不住,但是你不能拿這個嘲笑瑯瑯。」
大家長說護短就護短,態度和平時相比一點變化都沒有。
傅同便緩緩笑了起來,是那種很真心的笑,又暖又軟。
無論經歷過什麼,他到底也還是孟歧。
溫融心里這麼想,但沒有說,只是像對溫瑯那樣,抬手輕輕揉了揉傅同的頭發︰「你還是個小孩子呢,不要總自己悶著想事情,有事就來找我說,實在不行的話和瑯瑯出去玩幾天,你們都是年輕人,在一起說說話多好。」
那是因為你大家長濾鏡太重,不知道溫瑯到底是個什麼性格。
全世界可能只有你才覺得他是個傻白甜。
傅同看了溫融一眼︰「你確定?」
溫融就笑了︰「確定,我知道你對幼崽沒有那麼凶。」
傅同︰「……」
我是沒有,可是溫瑯有啊。
小崽子年齡不大,女乃凶女乃凶。
但睚眥先生也不能認慫,只能低低嗯了一聲。
溫融手指在他眼楮旁踫了踫︰「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有人喜歡你,以前或許只有一個,現在卻有很多,別傷心,有那麼多人都在喜歡你,你怎麼能不高興呢?」
傅同只覺得眼楮酸酸的,沉默著點了點頭。
溫融眉目溫潤笑起來︰「別哭鼻子了,讓瑯瑯知道了恐怕又要笑話你。」
「那到時候我就和他互相傷害,誰怕誰。」傅同揉了下眼楮,「至少我沒出聲。」
溫融也是第一次見到傅同這麼軟的模樣,聞言忍不住又揉了下他的頭發,聲音里都帶著笑︰「跟瑯瑯學壞了,別皮。」
傅同捧著杯子低下頭,又是一聲嗯。
溫融就重新坐了回去,知道傅同心里多少還會有點情緒在,沒出聲,也沒走,陪著他沉默。
不過這次沉默的時間並不長,兩分鐘後,傅同偏頭往窗外看了一眼,輕聲開了口︰「雨停了。」
溫融看向他︰「天晴了沒?」
「……晴了。」
「雨過天晴,那就該回家了。」溫融站起來,「走吧,小朋友,把口罩戴上,我送你回家。」
他聲音很溫和,眼神也暖暖的,像是在看自家的崽崽一般。
傅同一頓,半晌,緩緩笑了起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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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周六。
妖怪局那邊不用上班。
或許是因為在溫融那里把情緒都發泄了出去,傅同這晚睡得很安穩,一夜無夢,直接到了鬧鐘點。
他起床洗漱,剛從洗漱間出來,陸川的電話也到了︰「大佬,收拾好了沒?」
「差不多了,你到了?」
「剛到樓下,不過我就不上去了,怕看見你前男友心絞痛。」
傅同沉默了一下︰「那是我的前男友,你心絞痛個什麼勁?」
陸川也愁得不行︰「你以為我願意嗎?沒辦法,我現在只要一想起他,腦海里就只剩下幾個字。」
「什麼?」
「活兒不好。」
傅同︰「……」
傅同差點笑出聲︰「有眼光。」
陸川卻只覺得心累,嘆了口氣後什麼都沒說,掛斷了電話。
傅同笑了一聲,轉身下樓,剛出樓層就看到了陸川,經紀人先生撐傘站在那里,還是一如既往的西裝精英範兒。
看到傅同,陸川笑了笑,過來接他上了車。
車子緩緩駛出小區,傅同看著窗外,突然听到陸川開了口︰「大佬,今天心情不錯?」
傅同回頭︰「這麼明顯?」
「很明顯,你現在的狀態,形容起來就一個詞。」
「什麼?」
「好看。」
「有文化點的呢?」
「容光煥發。」
傅同喜歡這個詞。
他笑起來︰「心情確實不錯,吐黑泥使我快樂。」
話這麼說,具體什麼卻沒提,陸川心里有數,也就沒問,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其實還有個事要給你說,就待會兒我們要見的人臨時換了,新換上去的這位……听說最近有點奇怪,到時候你看著來,能避就避,不能避的話隨意得罪,反正我們也不怕。」
「怎麼個奇怪法兒?」
「怎麼說呢?大概就是」
「吱」
車子突然剎住,傅同因為慣性往前傾了一下,穩住後先朝陸川看了過去︰「怎麼了?」
陸川沒說話,只抬手朝前面指了指。
傅同隨著看過去,下一秒,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