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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章 單獨奏對(下)

錢淵一聲不吭,平靜的跪在那兒。

看這廝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隆慶帝越說越是火起,「錦衣衛指揮使成國公說譚七指曾在徐海麾下,可是實情?!」

「一旦兩浙倭患復起……錢展才,你可知曉你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居然還毆打刑部郎中,就算想護住汪直兒子,也用不著如此吧?」

「單獨奏對,說話,啞巴了嗎?!」

錢淵緩緩直起身,直視隆慶帝,「陛下可記得,嘉靖三十五年殿試,臣僥幸上榜,後被點為庶吉士,卻請假南下。」

「無論登科與否,無論名列何榜,臣都會重回東南,請假只是一個借口。」

「臣不過文弱書生,雖聚集百余青壯護衛,但于東南擊倭大局實在無關緊要。」

「但臣並不諱言,東南敗倭,首功在胡績溪,次功在臣。」

「原因很簡單,事實上胡汝貞、戚元敬、俞志輔等人都知曉,臣在倭寇中有眼線。」

「眼線?」隆慶帝瞪大了眼楮,愣了半響才恍然大悟,「難怪你當年不惜拋棄翰林轉都察院也非要南下!」

「倭寇精悍,行動迅速,東南沿海處處烽火,但最令人難以抵擋的是,官軍很難探查倭寇的動向,畢竟倭寇長期盤踞海上、島上,一旦侵襲,官軍難以及時趕至。」錢淵解釋道︰「所以,胡汝貞、譚子理、吳惟錫、唐荊川諸人在倭寇中均有眼線,但以臣的眼線最為重要。」

「如此說來,就是那譚七指了?」隆慶帝回過神來,抬手道「展才,起來說話。」

錢淵手撐著地面爬起來,不停揉搓著膝蓋,兩輩子了,都沒跪過這麼長時間。

「自個兒搬個凳子來。」隆慶帝面色還是不渝,追問道︰「即使譚七指是官軍眼線,但也曾在徐海麾下,展才如何敢保證其不會復叛?」

「原因很簡單,因為譚七指的身份。」錢淵面如枯槁,言語中帶著絲絲悲涼,「譚七指,原名非譚隆,而是譚維。」

「出身江西宜黃譚氏,嘉靖十八年江西小三元,後科舉不暢轉而游歷天下,嘉靖三十年出海,嘉靖三十二年瀝港被毀,譚維流落海外,目睹倭寇侵襲東南,尸橫遍野,村無人煙,憤然而為官軍眼線。」

「江西小三元?」隆慶帝眼珠子都瞪出來了,江西是能和浙江並列的科舉重省,別說十年八年,就是幾十年也未必能出一個小三元。

雖然只是個秀才,但能在江西拿到小三元的秀才絕不是尋常文人,怎麼會混入倭寇?

頓了頓,隆慶帝皺起眉頭,「朕好像听說過宜黃譚氏?」

「宜黃譚氏,開國至今進士五人,舉人秀才不計其數,譚維之父譚鵬,弘治年間進士,官至都察院廣西道御史,嘉靖元年大禮儀事件,百官哭門,先帝下令廷杖,譚鵬即是被廷杖的御史之一,數月後傷重不治。」

轉頭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隆慶帝,錢淵繼續說︰「這一代宜黃譚氏,最有名的就是前浙江巡撫譚綸譚子理。」

「什麼?!」隆慶帝霍然起身,「譚子理不是你小舅嗎?」

錢淵緩緩起身,「譚維,字子直,其妹即臣母,其父即臣外祖。」

「他是你嫡親舅舅!」隆慶帝目瞪口呆,「這這……」

「嘉靖三十五年,臣抵達台州後出海,與二舅在島上密會,也正是那次,探听到汪直、徐海停戰之事,判定徐海必然侵襲東南。」

「數月後,二舅密送消息,徐海聲東擊西,先使小股倭寇侵襲寧波、台州、紹興、松江,使胡汝貞不敢分兵,徐海自身率五千精銳倭寇攻嘉興。」

「可惜……」

「可惜時任浙江巡撫阮鶚無能,喪師失地,嘉興、湖州一片糜爛。」隆慶帝緩緩坐下,「還是展才急行相援,長水鎮、桐鄉兩場大捷力挽狂瀾。」

「東南擊倭,臣常親身上陣,但臨陣勇決非臣所長,桐鄉大捷,桐鄉大捷……」錢淵垂下頭,「徐海率三千倭寇來襲,臣正面迎敵,使吳淞把總侯繼高率軍側翼出擊,倭寇左翼未戰先退,以至于官軍截斷倭寇,擾亂陣勢,官軍方能敗倭。」

「領倭寇左翼的就是譚維……也正是他不戰而退,被徐海砍下三根手指,才有了譚七指的綽號。」

隆慶帝听得冷汗漣漣,「如此說來,若不是譚維先逃擾亂陣勢,展才那次……」

「九死一生。」錢淵面無表情,「桐鄉連接南北運河,城內大量布匹、糧食,而且為杭州屏障,一旦倭寇破城,杭州府也……」

沉默了片刻後,隆慶帝點頭道︰「忠勇可嘉。」

「嘉靖三十六年,二舅密送消息,浙直總督胡汝貞與臣密議,定下誘敵深入,聚殲倭寇主力之計,先後調浙江總兵俞大猷、浙江副總兵戚繼光、浙東參將劉顯,以及戚繼美、侯繼高等將。」

「後徐海果然選了紹興府,被一路引到上虞……」

「噢噢,這就是抵定東南的上虞大捷。」隆慶帝嘆道︰「深入虎穴,真有古人之風。」

錢淵再次拜倒在地,「如此義士,卻被指責率倭寇侵襲沿海,陛下信嗎?」

「即使為了臣,為了臣母,為了宜黃譚氏,二舅寧可舉刀自裁,也不會侮譚氏之名。」

「這也是為什麼臣不敢擔保靖海伯,但敢以身家性命擔保譚七指的原因。」

隆慶帝長嘆一聲,東南倭亂在他登基前就已經平定,他只知道浙直總督胡宗憲、浙江巡按錢龍泉,並戚繼光、俞大猷、吳百朋等人敗倭,哪里想得到其間如此多的千折百轉。

舅父,在這個時代家族姻親中地位很高,民間俗語,天大地大娘舅最大。

而譚維又是官宦世家子弟,本人還是小三元出身的秀才,這些都是錢淵敢以性命擔保的原因。

「朕的確不信。」隆慶帝起身,親手扶起錢淵,「去歲展才曾言,胡汝貞身染墨點而建功立業,譚子直一般無二,朕信得過你。」

隆慶帝感慨的看著神情復雜的錢淵,以舅父為間,對面前這個青年來說,雖然是不得已而順勢為之,但也必定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錢淵的神情很到位,當然了,他腦海中出現的並不是二舅譚維,而是父親和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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