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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大雪

甬江上,一艘偌大的官船在江面上緩緩向東,船只上下三層,甲板上有腰胯長刀的武卒來回巡視。

密密麻麻的商船越過官船,行商定楮看見官船上飄揚的「錢」字旗幟,多拱手一禮。

錢淵在東南的名頭極響,各個階層都對其頗為敬仰,當年臨平山一戰後,多有百姓在食園外磕頭道謝,嘉興兩場大捷,錢淵在普通士卒心目中地位無人能比。

在東南士林看來,錢淵拋卻庶吉士南下擊倭,堪稱氣節無雙,在東南官場看來,錢淵根腳頗深,心思深沉,手段了得,當年是能和浙直總督胡汝貞平起平坐的人物。

但說起來,最為尊敬錢淵的那些人,是奔波各地的行商……飯碗被砸了這麼多年,是錢淵重新將飯碗塞在他們手中。

「寒冬日還在外奔波,展才這個巡按御史真是辛苦。」陸一鵬笑道。

「再辛苦也沒登之兄、文和兄辛苦。」錢淵擺擺手,「小舅逼迫不過才走這一趟,還好心想事成。」

譚綸胃口太大,除了鄭若曾、沈明臣之外,還頻頻四處走動試圖再招攬幕僚,可惜他的名聲……呃,還真比不上錢淵。

譚綸也干脆的很,直接一封信寫給了譚氏,錢淵沒辦法才跑一趟山陰,找了諸大綬、錢楩、陳鶴等人,這幾人都是東南名士,而且和徐渭、沈煉並列為「越中十子」,有這些人代為引薦,譚綸才得手。

恰巧陸一鵬在鎮海無事,前去山陰拜祭諸大綬母親,這次一並回鎮海。

「倒是子直兄這些日子清閑的很。」

陸一鵬大笑道︰「巡視通商事,盡皆戶部職責,都察院就不管了。」

錢淵嗤笑道︰「僅鎮海一地,一年通商稅銀百萬計,朝中怎麼可能放任自流,僅以戶部時時探查那是不夠的,都察院必會伸手。」

頓了頓,錢淵補充道︰「暫時不急,等寧海設市通商,福建倭患平息,當設巡視御史。」

外間彭峰的聲音響起,「少爺,下雪了。」

兩個護衛搬了個屏風過來擋住在窗口處,錢淵卻推開窗戶,放眼望去,雪花飄飄灑灑的亂飛而來,伸手去觸,雪花卻一轉撞在窗欞上消失不見。

陸一鵬也踱步過來,遼闊的江面上,無數船只的頂篷已然一片雪白,岸邊的樹木、房屋似乎都披上了一件白色斗篷。

賞景良久,錢淵使人端了火爐進來,燙了壺酒,笑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陸一鵬興致勃勃但抿了口酒皺眉叫來彭峰,「換壺花雕來。」

看錢淵不屑,陸一鵬苦笑道︰「臨行那夜設宴,叔孝兄只喝了三杯,伶仃大醉。」

就在窗口處,兩人擁袍圍爐,飲酒作樂,隨意暢談,時而聊起徐渭在西苑又和袁煒鬧的不可開交,時而說起在江西名聲大震的楊銓。

周詩前幾日送信來臨海,頗為感激錢淵親自上門為其父賀壽;冼烔已然和紹興新昌潘晟佷女定親,明年開春迎娶;孫丕揚入都察院不過月許,居然上書彈劾兵部左侍郎江東,引得眾人矚目。

陸一鵬轉頭看了眼江面上的船只,嘖嘖道︰「寒冬之日還在外奔波,誰都不容易啊。」

「那是自然。」錢淵淡然道︰「設市通商已有一年多了,商人也各司其職,如這些行商大都是在浙江、南直隸、江西、湖廣各地收貨,再送到鎮海銷售。」

陸一鵬皺眉道︰「但出海販貨的海船每十日一批,數目也不算多,這麼多貨,海商吃的下來?」

「當然吃的下。」錢淵解釋道︰「只不過不是一批吃下,大部分散貨都是賣與城內鋪子,轉一道手……貨物就儲藏在侯濤山以及城內庫房中,只需要繳納些許費用即可。」

「那日跟著文和兄走了一圈,頭暈腦脹……」

「哈哈,若是看懂了,也簡單的很。」錢淵笑道︰「每批貨物入庫房都是需要登記的,交易一方必須手持出海文書,上面蓋了府衙、縣衙兩處大印,繳付現銀和庫房費用,憑證三份,僅需憑證直接從南城門送貨出城去碼頭。」

錢淵其實也心里明白,這套流程還是有漏洞的,不過放在這個時代,不能要求更多……明年自己回京,走私八成又要起勢。

這也是錢淵在寫給嘉靖帝的密奏中提到設立巡視御史一職的原因,最好是有戰陣經驗的御史。

不多時,火爐漸熄,兩人醺醺,恰好官船已然抵達鎮海。

慢悠悠的下船,冷風一吹,錢淵腳步有些不穩,突然一只手從側面扶住他。

「龍泉公,小心腳下。」

錢淵一個激靈,趕緊站直了,「多謝……多謝方先生。」

錢銳臉色不變,眼中多有斥責之意。

錢淵轉頭四顧,看陸一鵬還沒下船,揮手讓彭峰等人推開,小聲道︰「父親,這是……去金雞山?」

「船上飲酒,一個不好就要墜江,這等寒冬,只怕要大病一場!」錢銳訓斥道︰「千金之子戒垂堂,這等事還要為父教你?!」

「是,是。」錢淵干笑道︰「父親這是去見汪直?」

「嗯,那事兒已拖了半個月,也差不多該給他顆定心丸了。」錢銳低聲道︰「你可想好了,朝中政爭剖析以示汪直,日後他若背棄盟約……」

「早就栓在一塊了。」錢淵收起笑意,輕笑道︰「日後回京,東南各事還需父親襄助一二。」

「為父的身份……」

「無需如此,孩兒會留下密令。」

錢銳嘆了口氣,微微點頭,「何日回京定了嗎?」

「沒有,等一個消息。」

「消息?」

「或者說,等一首詩。」

「一首詩?」

錢淵在心里琢磨,徐渭早已經送密信南下,嘉靖帝要求自己明年回京,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不過很可惜,按照計劃,明年朝中血雨腥風,無論嘉靖帝打什麼主意,只怕都不太容易實施。

眼角瞥見陸一鵬下了船,錢淵側身讓過,邁步走開,「今年除夕,還望一家團圓。」

走上烏蓬小船,帶著斗笠的錢銳定楮看著在風雪中漸漸消失的錢淵背影,從擊殺徐海,輔佐汪直,再到瀝港招撫,設市通商,一步一步走來,錢銳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早就將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

有時候,半夜醒轉,錢銳都難以相信,那個名揚天下,身鎮東南的錢龍泉真的是當年那個只知道死讀書,尖酸刻薄的幼子。

俗話說,三歲看到老。

但現在看來,十三歲也看不到老啊……呃,倒是那嘴皮子還是那德行!

一個月前,京中戶部、六科、都察院使人南下巡視,錢淵在巡撫衙門中輕描淡寫的將淮安胡應嘉罵得抬不起頭……別人听聞這消息,只笑胡應嘉自討苦吃,而錢銳卻笑著從中品味出幼子當年的一些氣味。

烏篷船靈活的在江面上左拐右拐,從諸多商船中穿梭而過,駛向對面的金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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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銳下了船,已有馬車在等候,不多時就駛入招寶村中,汪直听聞消息親自出迎。

「方先生,如何?」

錢銳神色凝重非常,「半個多月了,徐兄弟送來諸多消息,方某一一探查,已是八九不離十。」

汪直神色有些緊張,伸手道︰「外頭風大,先生入內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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