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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轉折

外間已是天黑了,胡宗憲親手點了兩根蠟燭,燭光映射在他的側臉上,顯得陰晴不定。

「汝貞兄,招撫汪直是必然的,放些消息出去,這未必是壞事,再說了……」

錢淵的話說到一半住了嘴,對面的胡宗憲向來沒太多表情的臉上已經一片寒霜,眼里透著怒火。

「這等事只能做,不能說,一旦泄露,朝中科道言官必然上書彈劾……」胡宗憲壓著心頭怒火低聲問︰「展才,何以如此不智?!」

錢淵笑了笑低下頭,「汝貞兄,汪五峰會幫忙嗎?」

良久的沉默後,胡汝貞才低聲道︰「不好說。」

「嗯?」

「嘉靖三十年,汪直得浙江海道副使丁湛、李文時默許開海禁通商,與官軍水師合力剿滅倭寇頭目盧七、沈九、陳思盼。」胡宗憲木然道︰「所以招撫其實對汪直的誘惑力並不大。」

「除非許諾開海禁通商?」

「不錯。」胡宗憲用眼角余光窺探著身側青年的神情,「否則只能虛托其名,誘其上岸,控于手中……」

「此事不可能保密,一旦為人所知,朝中科道言官必然上書彈劾。」錢淵笑道︰「汪直若死,麾下數萬倭寇必然上岸侵襲……噢噢,現在未必是倭寇,大部分應該算是海商

但一旦汪直身死,也意味著朝中決計不會開海禁通商,那些海商只能化身倭寇,那就麻煩大了,汝貞兄,錢某說的可對?」

胡宗憲沒吭聲,不知道在心里琢磨什麼。

長長的嘆息聲響起,錢淵起身來回踱步,「嘉靖三十三年,錢某與汝貞兄在蘇州碼頭官場相遇,之後食園多有來往,相交投契,頗為默契。

自汝貞兄與趙文華相交起,錢某便知,東南雖有文武干才,但平倭者,必胡績溪。」

「嘉靖三十三年末,倭寇脅余杭、北新關,汝貞兄力勸趙文華出城迎戰,臨平山一戰大獲全勝,那是錢某第一次和汝貞兄並肩作戰。」

「嘉靖三十四年,錢某于徽州府被倭寇裹挾,汝貞兄先後兩次遣兵相救,這情分,錢某如何能忘?」

「為平東南倭亂,多少人輕拋頭顱,多少人灑熱血于鄉梓,多少人家破人亡,年前錢某拜會戰死嘉興的護衛家中,多少人將第二個兒子送到錢某手中!」

「你胡汝貞不惜攀附嚴黨上位,我錢展才如何會使下作手段?!」

錢淵的長篇大論不可謂不精彩,誰听了都會動容,但胡宗憲眼皮子都沒抬……打了這些年交道了,他深深知道,對面這是只狐狸,而且還不是普通狐狸,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這番交談從一開始就影影綽綽,兩人的話語里里外外都在互相試探,暗藏深意,錢淵現在算是明白了,胡宗憲這廝是鐵了心,不見兔子不撒鷹!

半響後,錢淵略帶不爽的道︰「京中流言之前,錢某在陛下面前已經仔細說過。」

「什麼?!」胡宗憲一躍而起,木然的臉龐一下全變了,帶著激動、惶恐、畏懼、希翼……

「前年入京面聖,我在陛下面前將你胡汝貞夸出花了!」錢淵忿忿道︰「結果呢,一年下來,嘉興、湖州一片糜爛,真不給我長臉!」

「展才……」胡宗憲苦笑道︰「這事兒……」

「所以去年面聖,我在陛下面前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一進去就告狀,首告阮鶚無能,次告你胡汝貞無量!」錢淵懶得再擺架勢了,癱在椅子上道︰「推薦惟錫兄升任浙江巡撫……之後陛下問胡汝貞可堪浙直總督重任……」

胡宗憲沉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鼻孔都放大了!

「徐海必殺,汪直可控,若想盡早平息東南倭亂,必要撫剿並重,胡汝貞和汪直是同鄉,暗中來往,意欲招撫。」錢淵慢條斯理的說︰「如若換一個浙直總督,很難蕭規曹隨,其他的不說,招撫汪直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之後呢?」胡宗憲擦擦手心的汗跡,親自提起茶壺給錢淵斟茶。

「冬日倒碗涼茶?」錢淵嘀咕了聲,才說︰「最後惟錫兄立即被廷推浙江巡撫,汝貞兄自然留任了。」

胡宗憲一**坐下,喃喃道︰「撫剿並重……撫剿並重……」

「替你在陛下面前過了明路,如若能順利招撫汪直,即使科道言官上書彈劾,陛下心里也是有數的。」錢淵分析道︰「你胡汝貞不可能入閣拜相,日後回朝……」

「當然了,如若嚴黨敗退,華亭上位,說不定……」錢淵又加了塊砝碼,「如若有高新鄭,必能無恙。」

「高新鄭?!」胡宗憲咽了口唾沫,「裕王殿下也知曉?」

「當然不知。」錢淵月兌口而出,然後才緩緩道︰「不過錢某去年五月南下之前,曾在殿下面前提議開海禁通商,高新鄭也在場。」

從那個轉折點開始,胡宗憲的情緒變化完全跟著錢淵的話語轉變,他欣喜的搓著手……嘉靖帝在位三十六年,他和嚴嵩誰走在前面都不好說呢,就算嚴黨先敗,只要裕王和高新鄭肯力保,自己無論如何也能逃出生天!

「現在听明白了?」

「明白了!」胡宗憲一拍桌案,「誘汪直攻紹興、寧波、台州一帶,以戚繼光、劉顯為主力抗衡,調集兵力圍剿,再密派使者聯絡汪直,許諾招撫後開海禁通商,驅其出兵斷徐海後路!」

胡宗憲這下子意氣風發,「不肯出兵相助,憑什麼開海禁通商便宜他……反正這等事他汪直也不是第一次做!」

來回走了幾步,胡宗憲突然停下腳步,「展才,招撫還好說,但開海禁通商,只怕朝中科道言官多有彈劾,陛下那邊……」

「在陛下面前,我至少說了五次開海禁通商。」錢淵懶洋洋道︰「但最後,陛下還是許我巡按浙江……裕王府還等著銀子用呢!」

「也就是說,招撫和開海禁通商必然要聯系在一起?」

「未必。」錢淵咳嗽一聲,「適才汝貞兄不也說了嘛……有的事,只能做,不能說……反正陛下和殿下應該都是心里有數的。」

關于這點,錢淵是有自己的計劃的,後世曾經如此評價,嘉靖一朝的戶部尚書其實就是嘉靖帝自己,這是個死要錢的皇帝。

反復在心里琢磨了好久,胡宗憲咬緊牙關,「就此說定,回杭州後我立即派人去倭國,但有一事,愚兄有言在先!」

「說。」

「開海禁通商,此事由展才來辦,總督府不參與。」

「可以,但水師必須提供護衛,此外南京撥付來的沙船和福船呢?!」

「這個待會兒說。」胡宗憲有點頭痛,繼續說︰「此外,招撫汪直,展才必須出面。」

「可以,我也想見見這位五峰船主。」錢淵說完筆直的看著胡宗憲,好一會兒才問︰「說完了?」

「嗯。」

「現在輪到我了?」

胡宗憲在心底嘆了口氣,其實這一兩年來他和諸多心月復幕僚都曾經為招撫汪直一事憂心忡忡,畢竟這是私下行為,他也不敢上書陛下,甚至連嚴嵩、趙文華那邊都不敢泄露。

而錢淵替他在嘉靖帝面前過了明路,保下了他這個浙直總督之位,又願意替他聯絡裕王,胡宗憲用腳後跟都想得到,這次欠的人情太大了……只怕錢淵這次敲竹杠下手會非常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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