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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

冉冉檀香升起,後殿里彌漫著一股讓錢淵不太舒服的香味,他接過黃錦端來的熱茶抿了口,兩只腳略略動了動,眼楮直勾勾的盯著還在沉默的嘉靖帝。

經過這一番話,嘉靖帝算是徹底听懂了,招撫只是個策略,一來希望汪直反戈一擊,和官軍聯手除去對東南威脅最大的徐海,二來希望能將汪直誘上岸控制在手中。

「你和胡汝貞?」嘉靖帝修道修了幾十年,但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本職。

「七八月份,眼線傳來消息,學生去了趟杭州和胡汝貞密談。」錢淵解釋道︰「那時候,胡汝貞才隱隱告知,因為是同鄉,他和汪直之間是能聯絡上的。」

嘉靖帝微微點頭,轉而問道︰「為何放出這般流言?」

「為一個人。」錢淵放下茶盞,「都察院御史王本固。」

「嗯?」

「王本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久在都察院任職,性情剛直執拗,上書彈劾大司農違背祖制欲開海禁通商,又彈劾浙直總督胡汝貞勾結倭寇意圖不軌。」

簡短的回答,陌生的人名,讓嘉靖帝一頭霧水,這時候黃錦從今日送來的奏章中撿出已經批紅的一本打開遞上去。

嘉靖帝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過來了,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周延舉薦王本固巡按浙江的奏折。

浙直總督、浙江巡撫都位高權重,要麼加僉都御史,要麼加兵部尚書餃,但論東南抗倭巨頭中,區區正七品的浙江巡按是能和前兩者並列的。

原因很簡單,浙直總督、浙江巡撫從本質上來說是京官,但實際上是封疆大吏,而浙江巡按是朝廷的耳目,可以風聞奏事,可以制衡總督巡撫,甚至有密折上奏之權。

幾年前趙文華在松江府親臨前線不慎放跑了徐海,當時他已經掌控東南諸軍,但唯獨怕時任浙江巡按的吳百朋壞事,還是錢淵出面調解的。

所以說,錢淵放出消息是為了試探王本固的政治立場,想平息東南倭亂,必須得用圓滑的手段,一味的剛直只會壞事……這點嘉靖帝非常理解,他用的是張璁、夏言、嚴嵩等人無不圓滑。

「翰林院編修張居正兩日前帶王本固去了隨園,詢問東南諸事。」錢淵頓了下,「張居正,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選庶吉士,是少湖公的學生。」

「第二日便傳出消息,王本固公然批駁浙直總督胡汝貞、浙江巡撫吳惟錫。」

錢淵最後如此下結論,「王本固此人,有點像鮑叔,黑白太分明。」

嘉靖帝放下手中奏折,嘆了口氣,「非要如此嗎?」

這句話暗藏深意,黃錦沒有听懂,但錢淵听懂了。

「去歲入京以來,陛下待學生親厚,後僥幸中式,陛下不嫌學生學識淺薄簡陋,欽點選為庶吉士。」錢淵緩緩跪下,但脊梁筆直,「之後陛下又特許學生出入裕王府……」

「陛下是為學生指出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通天大道……」

「但學生忠于陛下,忠于大明。」

錢淵精心的準備得到了回報,嘉靖帝顯然因這番話而動容,一個留給下一任皇帝用的年輕官員在自己面前如此坦然直言。

錢淵之前那番話說的已經很清楚了,王本固不行,黑白太分明……所以,需要一個黑白混雜的人。

只要老老實實在翰林院里待著,二十歲啊,就是熬日子也熬得到入閣的那一天,但錢淵卻毅然挺身而出。

什麼叫忠臣?

這就叫忠臣!

一旁垂手肅立的黃錦雖然至今還沒听懂,但也遞去佩服的眼神,文官不要臉起來,比咱家還狠啊!

服侍嘉靖帝已經幾十年了,黃錦見過很多逢迎媚上的文官,但能赤(luo)luo說出這種話的……也就因議禮猝貴的桂萼一人。

「本朝自天順之後,不入翰林,不得入閣,雖庶吉士亦在翰林院,但三年留館才被視為儲相。」

這番話已經點明了,你錢淵現在還算不上真正的翰林,但只要通過兩年後的留館,再加上親近裕王,一只腳都已經邁入文淵閣了。

嘉靖帝閉上眼,「一旦轉為外職,幾無入閣可能,你可清楚?」

「學生清楚。」錢淵昂首道︰「雖九死其猶未悔。」

黃錦終于听懂了,錢淵放出流言試探王本固,生怕其影響東南大局,主動請纓南下出任浙江巡按。

偏偏其他的重要職位需要廷推,但巡按一職是不需要廷推的,只要都察院推薦,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即可……黃錦抿抿嘴,錢淵的叔父錢錚是通政司左通政,錢淵明顯是挑了今日來的。

尋常的職務如果嘉靖帝不許,會打回內閣、吏部、都察院,重新推薦人選,但巡按不同……名義上所有外出的巡按都是天子欽點的。

于是,在這關鍵時刻,錢淵直接來了西苑。

黃錦也嘆了口氣,這一步從庶吉士直接跳入都察院,對錢淵本人來說,影響太大了,幾乎斷絕了他入閣的可能,嘉靖帝的確不守規矩,但下一任的裕王……只能說子不肖父。

「別人都是躲著麻煩,你非要往前湊。」嘉靖帝看了眼黃錦,做了個手勢,接著道︰「自己選的路,是苦是甜自己嘗吧。」

還跪在地上的錢淵雙手高舉,接過黃錦遞來的那份奏折,原先的批紅已經被涂去。

「謝陛下。」錢淵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回肚子里了,起身道︰「先父先兄亡于倭寇之手,學生時時刻刻銘記在心,籌謀數年,漸有成效,若毀于一旦,實是畢生之憾。」

「每次入京都惹出一大堆事。」嘉靖帝揮揮手,「下次再入京……對了,記得把小黑帶來。」

「是啊,展才你在東南到處奔波,甚至還要上陣廝殺,多危險啊!」黃錦眼楮一亮,「這樣吧,咱家讓人跟著你南下,把小黑帶回京。」

不是吧,我的確上陣廝殺很危險,但你老黃卻是在關心小黑安全?

錢淵苦著臉出了殿,和黃錦、馮保閑扯了幾句,匆匆忙忙趕去直廬。

運氣不錯,只有嚴世蕃一個人在,天冷至此,嚴嵩得嘉靖帝特許在直廬內有臥室,徐階已經放衙,呂本干脆就沒來。

「啪!」

嚴世蕃詫異的看著丟到自己面前的奏折,打開看了幾眼,用詭異的視線打量錢淵,「展才,你這是要搶老黃的活兒,難不成……」

「少鬧騰!」錢淵指指奏折,「東南士林還說嚴黨一手遮天,這種人居然丟到浙江去,你是嫌胡汝貞麻煩不夠多?」

看嚴世蕃還不太信的樣子,錢淵冷笑著將事情剖析一遍,低聲說︰「你傻啊,寧可丟一個浙江巡撫,也不能讓出浙江巡按……是翰林院張叔大領著王本固去隨園的。」

「我知道是徐華亭的人。」嚴世蕃若無其事,「王本固丁憂回鄉,舉薦起復的是刑部尚書賈應春,他們是同鄉,賈應春是嘉靖二年進士。」

徐階這廝是非要在東南啃口肉,錢淵再次在心里確定,這廝真不是個玩意兒!

嚴世蕃愣了下後,指指奏折,「那……」

「你覺得呢?」

「展才你……」

錢淵嘿嘿冷笑,「東樓兄,等小弟回東南,看我怎麼收拾胡汝貞……一箱箱銀子往你銀庫里裝,卻要扣著我那萬兩分贓!」

嚴世蕃哭笑不得的笑罵了幾句,看看天色已暗,兩人一齊出了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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