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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重逢(上)

夜幕深深,黃岩縣已經陷入一片寂靜,只偶爾能听見更夫悠長的調子,皎潔的月光投射下來,將巷子照映的清清楚楚。

「就是這兒。」被打發到黃岩縣已經將近兩個月的張三指了指,低聲道︰「從第一家到第六家,全都是。」

錢淵定楮看了看,又轉頭看了眼背面,那是母親譚氏在黃岩縣的宅子的後院。

「一個月前查出來的。」張三解釋道︰「這六家的主人姓氏不一,但都是今年轉的手,而且平日里無人出入,小的模進去看過,無人居住。」

錢淵沉默片刻後突然問︰「受傷了?」

「呃,小傷……小傷……」

「你動的手?」

「不是……小的看仔細就……立即給少爺報信了。」

「消息沒露出去吧?」

「絕沒有。」張三點頭道︰「一共四人,其他三人都不是最早一批老人。」

錢淵最早招募的一批護衛都是錢家的佃戶子弟,張三就是一例,後來招募的也有部分佃戶子弟,但留在黃岩的其他三人都不是華亭人,錢淵專門挑選的。

畢竟跟著自己干過不少髒活,錢淵對張三還是抱有很高信任度的,事實上,張三在能力上是不能和王義、楊文甚至周澤並肩,但依舊是錢家護衛頭領之一,主要就源于錢淵的信任。

「六棟宅子,中間打通暗門……」錢淵哼了聲,伸手接過張三遞來的盒子,「走吧。」

推門進去,錢淵看到的是一道背影,魁梧的身影,一身短打衣著,正在自斟自飲,桌上幾盤小菜似乎都沒動過。

看到背影的那刻,維系在錢淵腦海中已有大半年的疑團終于揭開了謎底,事實上,對這個答案,他早就心里有數。

為什麼母親從去年開始,數次說好入京但臨時反悔,為什麼母親讓王義帶人護送聘禮入京,自己無聲無息的遷居黃岩縣,為什麼大嫂黃氏莫名其妙多了個孩子敗壞門風,而母親和小妹甘之如飴。

錢淵想過很多種可能,直到抵達黃岩縣之後,小妹叫了聲「二哥」。

在父兄亡故之後,小妹一直叫錢淵哥哥……

「還有三天就是中秋節,這是我親手做的月餅。」錢淵將盒子放在桌上,緩緩走到正面,定楮看著已經四年沒見的大哥錢鴻。

變了很多,膚色比以前黝黑很多;神色陰郁再無以前的開朗模樣;一手持筷,一手抓杯,全無以前的斯文,一股粗獷之氣撲面而來。

「錢……」錢鴻似乎對如何稱呼有點為難,「听說了,親手制的月餅在華亭頗有些名氣。」

「兄長不是一直叫我小弟嗎?」錢淵神色淡漠的拿過一個酒杯斟了杯酒,一飲而盡道︰「其實我一點都不意外。」

「小弟。」錢鴻頹然點頭,「不然你不會讓張三留下蹲守……這廝不是東西,一擁而上,否則不是我對手!」

「張三是打行出身,身手不弱。」

「那是拳腳功夫,要是拿刀持槍……」錢鴻不屑的哼了聲,「錢家護衛名揚東南,但也是憑陣勢取勝。」

錢淵立即做出了第一個判斷,看來錢鴻這幾年過的是刀頭舌忝血的日子。

「算算時間,大概就是去年六七月份,大嫂當時在食園。」錢淵拿起筷子撿了塊豆腐干,「張三這廝不會辦事,也沒點葷的。」

「晚飯豐盛的很。」錢鴻其實對張三頗為熟悉,「當時我在靈隱寺。」

「這就是了,當時王家姐姐懷了身子,經常去靈隱寺上香添燈油。」錢淵回想道︰「應該是十月或十一月發現有身子了,所以母親才會決定不入京,今年三月到四月產子,所以我成親,母親也沒入京,反而遷居至此,是想讓你見見八兩。」

這番分析入情入理,絲絲入扣,讓錢鴻無話可說,他臉色木然,抬頭看了眼這位印象中只知道埋頭苦讀聖賢書的弟弟。

「八兩長的白白胖胖,漂亮的很,以後肯定是個俊小伙。」錢淵抿了口酒,「想必兄長這幾年也听過錢展才這個名字。」

「那是當然,掃帚星轉世,海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錢鴻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都說你是倭寇克星。」

四年前的變故,四年後的現身,錢鴻這幾年的去向太明顯了,他不覺得能瞞得過才名在外的弟弟。

「不瞞哥哥,小弟如今也算小有成就。」錢淵壓低聲音道︰「東南大員都和小弟有交情,不說小舅,金華府、嚴州府、徽州府、太平府都拉的上關系,就算是江西、湖廣甚至山西、陝西……」

「四年前,嫂嫂大病一場,延綿病榻,但堅不改嫁,如今終于再度重相逢,八兩是哥哥嫂嫂獨子,難道不想過好日子?」

錢淵悠然道︰「哥哥過世四年,就算為父母守孝也不過二十七月,嫂嫂也該改嫁了,帶著八兩,嫁到山西、江西,誰能知道?」

「小弟這些年也算斂財有道,必定保證哥哥一家衣食無憂,不為錢財煩心。」

錢淵這段話的意思很明顯,你錢鴻就算淪為倭寇又如何,帶著老婆兒子徑直去江西、山西等地落腳,有我來幫你落戶,處理妥當,以後還能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

錢鴻神色掙扎,幾度試圖開口又閉上嘴,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低下頭不吭聲。

「這也是為母解憂啊。」錢淵勸道︰「兄長險死還生,這等好事卻要死死瞞著我……為什麼?」

「嫂嫂懷孕瞞著我,生了八兩瞞著我……說什麼是收養的孤兒!」

「無非是因為兄長在海上廝混,而我錢展才因數度敗倭名揚天下,誰都知道我和倭寇是死對頭……」

「母親是怕我大義滅親?或者怕我拿了哥哥去邀功領賞?」

「不至于吧?」

「說什麼屁話!」錢鴻惱火的罵了句髒話,顯然這幾年的海盜生涯對他影響頗大,「小弟中了舉,又中了進士,還入了翰林院,前程遠大,萬一被人捅出有個做倭寇的兄長,日後仕途怎麼辦?」

「謝過兄長。」錢淵沒有一絲停歇的追問︰「那為什麼兄長不肯帶著嫂嫂、八兩離開,難道是舍不得母親,去了江西,母親以回娘家探望的名義和兄長團聚。」

「也不必換姓,錢姓整個大明處處都有,又不是什麼罕見姓氏,不會惹人注意!」

錢鴻嘆了口氣,又沉默下來,悶頭喝了兩杯酒才開口,「什麼時候放我走,已經三天了,不能再等了。」

「去哪兒?」

回應錢淵的還是一陣沉默。

錢淵長嘆一聲,「天可憐見,原來父親真的還在!」

對面的錢鴻一臉的驚慌失措,現在才想起,兄弟重逢,但小弟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當年如何險死逃生,也沒問過父親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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