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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別枝

從錢淵去年春節離開杭州,到如今再返杭州,已經是十七個月了,漫漫人生中,十七個月說不上多長,但對于那些正處于青春期的青少年來說,十七個月能有月兌胎換骨的變化。

戚繼美就是個例子,原先還有些稚氣的臉龐變得剛硬,行走間步子沉穩的多,右手隨時微微曲起放在腰側,眼神犀利帶著隨時隨刻的警覺。

兩次奔赴義烏練兵,又跟著戚繼光在台州幾度參戰,雖然還不能獨當一面,但如今的戚繼美再非往日舊觀。

「今早到的,兄長在義烏練兵不便出營,我明日也要快馬回去。」戚繼美微微退後半步,低聲說︰「今晚就在食園湊一宿?」

「那你還能去哪兒?」錢淵笑罵道︰「元敬是不是時常罵我?」

「哪里有……怎麼可能!」

「他是個心眼小的,現在外間傳言向我學兵法……笑死我了。」錢淵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歷史上排的上號的名將戚繼光向我學兵法……

「只是狼牙筅嘛,不過陣列也月兌胎錢家護衛,變化挺大。」戚繼美這時候露出以前二十出頭小青年的模樣,「放心吧,有大嫂在呢,掀不起什麼風浪!」

錢淵剛忍住,又噗嗤笑出來,入京之後,戚繼光只來過兩次信,但代筆老婆倒是寫了六封信來,納采之後王氏還托人捎了賀禮過來。

「對了,前些日子回台州,大嫂還問呢,問你為什麼要回東南,還要去台州。」戚繼美腳步一頓,皺眉看著食園門口亂哄哄的一片。

錢淵努努嘴示意王義楊文去看看,突然感覺不太對頭,轉頭問︰「我母親、小妹遷居台州,你不知道?」

「什麼?!」戚繼美眼楮都瞪圓了,「什麼時候的事?」

錢淵緊鎖眉頭來回走了幾步,按道理說母親去台州,出面的應該是小舅譚綸,但戚繼光駐守台州,妻子王氏和母親是舊交,怎麼可能不知情?

「真的不知道,兩次去義烏招兵,上次回台州是半個月之前,沒听大嫂說過。」戚繼美搓著手掌,「這麼說來……小妹在台州。」

錢淵眉頭一挑,轉頭打量了這廝幾眼,叔母陸氏早就說過了,陸樹德和戚繼美對小妹都有那麼點意思,小妹今年虛歲十四,也快要定親了。

自從跟著兄嫂去台州後,戚繼美最是放心不下這事兒,在他心目中,人家陸樹德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不過錢淵不太滿意,陸樹德那廝不是經常叫喚自己輩分高嘛,比譚氏輩分還高,小妹都矮了兩輩……而且長的太黑。

而戚繼美呢,除了名字和戚繼光沒什麼像的,性子直率沒有戚繼光的油滑,長的不算黑……但是太丑。

戚繼美被盯的心里起毛,往後退了半步干笑道︰「展才,亂糟糟的,還不去看看?」

錢淵哼了聲正要起步,突然久違的陸樹德竄了過來,「淵哥,淵哥,那些族人太不是東西了!」

一個黑,一個丑,錢淵有點嫌棄,推著陸樹德往邊上站站,一邊往前走一邊問︰「平泉公上京了?」

「嗯,五日前啟程,起復國子監祭酒。」陸樹德嘖嘖道︰「可惜我還要留在東南準備後年的鄉試,不然一起上京了。」

戚繼美面無表情在心里呸了聲,還真以為我不知道啊,原本錢家要上京,你死皮賴臉非要跟著,現在小妹沒上京,你才留下來。

「對了,小妹她們為什麼要去台州?」陸樹德追問道︰「台州那地兒太破,也不安全,還是回杭州吧。」

戚繼美黑著臉道︰「眼前還有事,你能不能少扯淡!」

「有你什麼事……再說了,這種小事,淵哥隨手就擺平了。」

事實上,並沒有那麼輕松,幾個時辰前小七就抵達食園,但到現在還沒進門。

倒不是有人攔著不讓,而是食園前後院所有屋子都被佔滿了,全都是華亭錢氏的族人姻親。

今年初,狼土兵離開松江府前往嘉興府、湖州府剿倭,幾股倭寇上岸侵襲華亭,一度騙開城門攻入城內,還好侯繼高死戰,董邦政及時來援,才將倭寇驅逐出城。

從那之後,華亭不少大族都起了心思暫時遷居他處,而最起勁的就是錢氏,先是幾個和譚氏還算有些來往的女眷赴杭在食園暫住。

原本王義還能扛得住,但人家弄了兩個七老八十牙齒都沒有的老頭老太太頂在前面,又有嘉興錢氏、錢塘錢氏的族老出面,于是,食園里的前世族人越來越多。

一個半月前,王義押送大批財物上京,之後譚氏帶著女兒、兒媳遷居台州,這下子食園就成了錢氏一族的自留地。

用後世的觀點來看,這實在太荒謬了,混蛋加三級啊,憑什麼莫名其妙的霸佔食園?

但用現在的觀點來看,族人因戰亂遷居,你錢淵這個提前赴杭的是有這個義務來安置的。

最關鍵的地方在于,錢淵現在是有功名的,新科進士,選庶吉士啊,一旦和族人鬧翻,錢氏族老往上一告,實質性的懲罰不好說,但錢淵的名聲肯定會臭掉。

松江華亭是有這個先例的,弘治年間,華亭潘家有一青年自幼就是孤兒,族人不管,他得老師照料,奮發讀書,二十一歲登科為二甲進士,但族人上京投靠卻被其趕出家門,族人直接一狀告到順天府衙去。

最後倒是沒出什麼事,只是都察院御史多有彈劾,族人不親,何況忽外人呢?

于是,這位潘姓進士被彈劾免職,沒幾年郁郁而終,這也是王義當時不敢動手的主要原因,怕錢淵名聲有損。

「還不止呢。」陸樹德冷笑道︰「淵哥你之前在我家隔壁巷子里租憑或買下好些民居,以供護衛、護衛家眷居住,現在也被佔了。」

食園門口兩個顫顫巍巍的老頭拄著拐杖,兩眼無神卻不肯讓開路,十幾個族人或前或後,口口聲聲要讓杭州府的父母官來做主,他們是不怕事情鬧大的。

「這位是新科進士錢展才吧?」一個中年人含笑踱過來,「在下紹興錢……」

話還沒說完,錢淵就不耐煩的打斷,「紹興錢,記得八山公就是紹興錢。」

中年人臉色一變,「八山公是在下族兄。」

「那是八山公令你奪我家業?」錢淵哼了聲,「如若是,我今日就打到紹興山陰去,如若不是,就免開尊口!」

所謂的八山公就是和徐渭、諸大綬、沈煉一起名列越中十子的錢楩,此人當年是浙江鄉試解元,二甲進士出身,徐渭去年重病臥床,錢楩就陪在身側,和錢淵相談甚歡。

中年人苦笑道︰「畢竟都是東南錢氏,同氣連枝……」

「同氣連枝?」錢淵有點不耐煩了,轉頭吩咐楊文幾句,回頭道︰「那當年我祖父被掃地出門,東南錢氏何在,我父兄橫遭不測,靈堂上族人不敬,東南錢氏何在?」

陸樹德在邊上插嘴道︰「雖說東南錢氏同氣連枝,但也沒有紹興錢干預華亭錢的道理。」

「華亭錢氏,華亭錢氏……」錢淵冷笑道︰「曾祖鶴灘公名揚天下,祖父、先父、叔父都非凡品,只可惜除了這一脈,華亭錢氏盡皆庸碌之輩。」

就在食園門口,錢淵緩緩開口道︰「今日起,錢錚、錢淵以鶴灘公為祖,移居松江青浦,開創別枝,堂號青浦。」

這下子,食園內外的華亭錢氏族人先是一愣,隨後大呼鼓噪,紛紛出口指責。

一旁的紹興錢的中年人目瞪口呆,族人開創別枝,大族中並不罕見,當年隋唐時期的五姓七家就是如此,但就因為這點小事就要月兌族另起山頭,實在是聞所未聞。

其實並不是臨時起意,這個念頭早就出現在錢淵的腦海中了,在京城也和叔父錢錚商量過……剛開始還不肯,但在錢淵細細描述父兄靈堂前,族人的無禮後,錢錚終于點頭了,當然,錢淵也為此付出了代價,第二個兒子會過繼給錢錚。

鬧哄哄間,一匹快馬在食園門口停下,楊文一躍而下,沖著錢淵點點頭。

錢淵懶得理會那些還在嚷嚷的族人,徑直走向轎子,旅途疲憊,趁早歇息才是正經的。

「解決了?」小七倒是無所謂,只是隔著窗簾,聲音有點怪異。

「換個地方住下來再說,反正食園里大部分好東西都送上京了,母親似乎早就打定主意要遷居台州。」錢淵笑著如此說,以前留在食園的紅木家具和很多名人字畫、古玩都已經送上京。

听里面聲音不對頭,錢淵忍不住問︰「在做甚?」

小七微微拉開一絲窗簾,笑著舉起一個大大的水蜜桃晃了晃,嘴角還帶著果汁呢。

錢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搶過來,狠狠咬了口,「不錯,水頭挺足的,就是不太甜啊。」

「都是原生態,哪里會多甜。」

「這倒是。」錢淵揮揮手,幾口吃掉桃子,翻身上馬,一行人徑直往西而去。

鬧哄哄的食園門口登時安靜下來,錢氏族人都有點不知所措。

這時候,唯一留下來的楊文坐在馬上,將手中的文書一展,「此處宅子已賣給他人,這是契書,都看清楚了。」

紹興錢的中年人探頭看了眼,登時臉色大變,轉頭就走,他看的清清楚楚,買下這棟宅子的是如今的浙直總督胡宗憲。

錢淵幫了胡宗憲多少忙,不說浙直總督,光是去年千里奔襲的倭寇就賺了大筆的人情,這等小事,胡宗憲自然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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