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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八章 嚴府(下)

七十六歲,這在後世算不上高壽,但在明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活不到這個歲數。

靠在太師椅上嚴嵩微微抬頭看向緩步而來的錢淵,冬日的陽光給陰暗的書房帶來一絲暖意,也讓老人臉上的老人斑顯露無疑。

嚴嵩給錢淵的第一印象是老邁,真的太老了,說一句行將就木絕不為過,錢淵難以想象這個老人還能壓制徐階好幾年……印象中嚴嵩要等到四五年後才會罷官,而且又過了好幾年才在淒慘中離世。

「華亭錢淵拜見元輔。」錢淵以挑不出理的方式行禮。

嚴嵩並不像小說中會張開雙目,眼中透出精光……他只是眯著眼,仔仔細細打量著面前這位久聞大名,卻第一次見面的青年。

身材挺拔,聲音清亮,雙眉似飛,鬢角如劍,溫和而安靜的笑容中帶著一股似乎萬事都了然于心的信心。

微不可見的嘆息聲後,嚴嵩喃喃道︰「長得真俊啊。」

錢淵都斯巴達了……大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第一句話贊我長得帥?

這算是帥到中央了?

「近些。」嚴嵩招手讓錢淵走近,輕笑道︰「即使東樓當年中進士,最多也只能為九卿,決計入不了閣。」

錢淵嘴角扯了扯,您老這是罵自己兒子長得丑?

「但凡入閣者,無不相貌堂堂。」嚴嵩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當年能一舉壓倒眾人被陛下簡拔,可不僅僅只靠老夫諂媚逢迎。」

的確,雖然老邁,但看得出來,嚴嵩的長相比嚴世蕃強太多了。

錢淵沒吭聲,只在心里吐槽……您這不僅僅是罵兒子長得丑,還把媳婦也帶上了!

「所以,長得俊就是好。」嚴嵩支撐著想起身,「就算是三甲進士,長得俊更容易入六科、都察院為科道言官。」

錢淵趕緊上前扶了一把,「謝元輔指點。」

「謝老夫做甚……那是你的運氣。」

嚴嵩緩步踱到窗邊,伸手試圖捕捉那穿過窗戶的陽光,「東樓跋扈至此,老夫一去……」

嚴嵩微側身,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展才,那時嚴府能有幾人留存?」

「元輔多慮了。」錢淵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陛下待元輔親厚,必然……」

「你知道老夫在說什麼。」嚴嵩搖頭打斷。

錢淵的確知道嚴嵩在擔心什麼,嚴黨的名聲太臭,干的缺德事太多,趕走的官員太多……無論是誰上位,拿嚴嵩嚴世蕃開刀來換取名譽幾乎是必然的。

清朝的和珅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干掉他,能賺銀子,還能賺聲望……這種事會有無數人搶著做。

不過錢淵也從短短幾句話中分析出,嚴嵩對嘉靖帝還是很有信心的,他擔憂的是裕王登基後的清算。

不得不說,這世上蠢人很多,但能爬到高位的絕沒有蠢人,或許其他人被眼前烈火烹油所迷惑,但至少嚴嵩很清醒,類似的還有趙文華。

但嚴嵩還是算錯了,他沒有想到徐階對其恨意如此深,獨子被斬,諸孫流放,孤身一人寄食于墓舍,甚至無棺木下葬。

錢淵看向這個老人的眼神中夾雜著復雜的情緒,嚴嵩是歷史上能和秦檜相提並論的著名奸臣,史書中如此評價,無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竊權罔利。

但在穿越者錢淵看來,很難說,至少徐階不比嚴嵩好到哪兒去。

夏言之死歸根到底在于政治斗爭,換成徐階,結果也差不多。

收賄賣官可能性也不大,朝中有權柄的職位基本都是嘉靖帝一手掌控的,五品官以下都是吏部天官的權力範圍,兩度出任吏部尚書的李默是對抗嚴嵩的旗手。

錢淵很難判斷嚴嵩是不是知人善用,但至少胡宗憲的上位是來源于嚴嵩的撐腰,僅僅這一點,嚴嵩並不是只有過而無功。

在錢淵看來,嚴嵩最大的罪責在于佔著茅坑不拉屎。

如今大明已是內憂外患,很多有實干精神,也有能力的官員在待機而動,最典型的就是高拱、張居正,還有錢淵的叔父錢錚。

他們都迫切的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大明千瘡百孔的不堪,但無奈嚴嵩佔著位置就是不挪窩,大批嚴黨官員圍繞著嚴嵩、嚴世蕃把控朝政。

久久得不到錢淵的回應,嚴嵩有些失望,他轉身緩緩坐回到椅子上,遲疑片刻後輕聲道︰「庶吉士。」

除了考中一甲,庶吉士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進入翰林院的道路,嚴嵩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厚,不過這並不在錢淵的計劃內。

錢淵眉毛一挑,「晚輩無此才略,但請元輔吩咐。」

嚴嵩晦暗的雙目直視錢淵,良久才低聲道︰「東樓四子,總要留條血脈。」

「呵呵。」錢淵無奈苦笑,「元輔太過悲觀,何至于此?」

「說句不好听的,就算事至此,元輔太看得起晚輩了……」

「元輔致仕之時,錢某都未必中進士了,就算中了進士也不過微末之身。」

嚴嵩靜靜的听錢淵說完,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擺了擺,「展才也太小瞧自己了。」

錢淵的眉頭不由緊緊皺起,他自己都不信自己有這般能力。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嚴嵩低低自言自語,嘆了口氣道︰「展才今年剛滿二十,對吧?」

「是,過了年,虛歲滿二十。」錢淵心里有隱隱猜測。

「此事就此說定。」嚴嵩從桌案上拾起一塊硯台遞過去,口中道︰「高肅卿此人勇于任事,才略無雙,雖稍嫌量窄,但對展才必有容人之量。」

這句話很好理解,高拱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而錢淵才剛剛滿二十歲,高拱很難容忍同為裕王府講官的陳以勤等人,卻是容得下錢淵的。

錢淵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但又有了另一個猜測,這是嚴嵩的判斷,還是嚴嵩從嘉靖帝那得到的信息。

很快,錢淵下了結論,應該是嘉靖帝漏的口風,不然嚴嵩不會下這樣的重注。

之前錢淵面聖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嘉靖帝兩次用惋惜的口吻提到錢淵實在太過年輕……這句話隱藏的含義很明顯,自己是用不了,只能留給下一任皇帝了。

嚴嵩下注的原因有很多,嘉靖帝已經老了,而且最近幾年服用丹藥身體漸有不支之像,但同時自己也老了,未必能挺到嘉靖帝之後,而獨子嚴世蕃太過猖獗,日後下場幾乎是可以預見的,罷官歸鄉都算是好的了。

當然了,嚴嵩的選擇也不僅僅只有錢淵一人,在這一兩年,除了黨爭之外,他最大的力氣用在孫輩的婚事上。

恩養長孫孫嚴鴻的妻子是禮部尚書胡瀠的曾孫女婿,恩養次孫嚴鴻娶成國公朱稀忠之女,孫女和第64代衍生公孔尚賢定親。

嫡長孫嚴紹慶和定國公徐光祚的嫡孫女定親,嫡次孫嚴紹庭和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長女定親。

不過,嚴嵩將最大的希望放在了錢淵身上。

原因很簡單,錢淵是唯一能聯系上裕王的那個。

為此,嚴嵩今天送的見面禮讓錢淵咂舌不已。

淡綠色的小小硯台,溫潤凝瑩,墨池上有閃閃銀星,讓人一見心喜。

「這是天硯。」錢錚也算得上博聞強記,「蘇東坡的天硯。」

錢淵恍然大悟,立即記起歷史上那大名鼎鼎多達六萬字的《天水冰山錄》,據說天硯就名列其中。

將天硯收入袖中,錢淵沒看見錢錚羨慕到想搶的眼神,只在心里琢磨,嚴嵩這……算不是肉包子打狗呢?

雖然錢淵盡量在朝中多方勢力中輾轉騰挪,但他並不喜歡這樣,這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如果說日後徐階要亂棍打落水狗的話,錢淵最大的可能是趁亂給自己撈些好處,順便揍嚴黨幾棍子給自己漲漲聲望或撇清關系。

不得不說,錢淵這兩年給外人留下的印象太過正面了,在這個時代,氣節無雙、孝子的名聲很大程度上證明了一個人的品行。

可惜,錢淵從來不是個正人君子,他很清楚,如果想在這個時代做些什麼,讓歷史軌跡發生一些偏移,嚴嵩盡早滾蛋,是能起到正面推動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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