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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歷史是什麼?

外面夜色愈濃,書房內的油燈似乎有些陰暗,一把剪刀出現在油燈邊上,輕輕剪去一截黑漆漆的燈芯,燈光立即明亮起來。

趙文華放下剪子,眼角余光瞄了瞄那把苗刀,脖子不自覺的往後縮了下,才輕聲說︰「其實……這一切都和東南戰局無關,只是朝中政爭。」

「張經若是敗北,我趙某人之前已經上書彈劾,自然牽涉不到我身上。」

「若是大勝……」趙文華咽了口唾沫,「一個月前,我上書彈劾張經、李天寵,嚴閣老在陛下面前為張經作保。」

「嚴分宜為張經作保?」之前的姿態一下子轟然倒塌,錢淵目瞪口呆的又重復了遍。「嚴分宜為張經作保?」

「嗯。」趙文華點點頭,「而且還說……如果張半洲大勝倭寇,理應回朝升任兵部尚書。」

「短時間內張半洲不可能徹底剿滅倭寇……呃,大勝倭寇?」錢淵發現了這句話隱藏的意思,如果張經大勝倭寇,是有資格回朝升任大司馬,接下來自然是讓其他人去喝幾口湯。

可惜,張經離開之後,在胡宗憲上任之前,中間好幾位企圖喝湯的都被噎死了。

快速在心里盤算,錢淵突然一個激靈,失口問道︰「升任大司馬,那聶雙江呢?!」

張經如果回朝升任兵部尚書,那聶豹怎麼辦?

「這就是問題所在,也是這一切的緣由。」趙文華苦笑,「張半洲以戰功升任大司馬,那聶雙江舉薦有功……」

「如今吏部尚書是李默,深得陛下寵信;禮部尚書歐陽德是嘉靖二年進士,心學門人,這是徐華亭的人,其他尚書之位……轉任算不上升遷。」

趙文華看了眼錢淵,「所以,很可能聶雙江會因為舉薦有功入閣。」

錢淵愣了半響,右手用力握了握刀柄,氣笑道︰「梅村公還真以為錢某人是個無知稚童啊!」

「本朝自天順之後,不入翰林,不入內閣,雙江公雖文武雙全,也堪稱理學大家,但只是三甲進士出身,而且第二年就任華亭知縣。」

這套規矩是土木堡之後,名臣李賢開始施行的,幾十年後已經成為慣例,昔日劉健、李東陽、謝遷、楊廷和無不如此,中進士後入翰林院慢慢熬資歷,然後一朝得勢就能幾年內直入中樞。

趙文華擺擺手,苦笑道︰「那是老黃歷了。」

「嗯?」

「要知道今上……」趙文華猶豫了會兒,壓低聲音道︰「不講那些規矩。」

「當年楊廷和權傾朝野,其子楊升庵弄了個百官哭門,從那時候開始,今上……」

「嘉靖三年,光是內閣首輔就換了四個,後面幾年只有費宏是正經翰林出身,剩下的楊一清、桂萼、方獻夫走的都不是正道,再後面的張璁、夏言更別提了。」

錢淵緩緩點點頭,他知道楊一清曾任三邊總制,張璁是中旨入閣,夏言雖然擔任過翰林學士但卻是上位禮部尚書後嘉靖特賞的。

嘉靖是個明朝歷史上出了名不講規矩的,比他堂兄正德還不講規矩,特別是在內閣首輔這個位置上。

一頓王八拳將楊廷和趕走,拉來楊一清擔任內閣首輔導致其一生名聲一朝喪盡。

內閣的閣老是沒有外調、降級的可能的,要麼升上去,要麼滾蛋,一旦致仕或者罷官,幾乎沒什麼起復的可能性。

但在嘉靖朝不同,夏言、嚴嵩都是三上三下,甚至還有過嚴嵩擔任內閣首輔,嘉靖帝將已經被罷官的夏言從老家拉回來,將嚴嵩踢到內閣次輔……

幾上幾下的閣老太多了,張璁、楊一清甚至致仕好些年的謝遷都被拉回來過。

最倒霉的是費宏,第二次致仕後八年,第三次起復擔任內閣首輔,七月份啟程,八月份進京,十月份就掛了,硬生生非要人死在外地!

趙文華熟知規章制度,仔細解說後,最後輕聲說︰「所以,別看現在的嚴閣老、徐華亭、呂余姚都是翰林出身,但聶雙江入閣的可能性並不低。」

「所以,雙江公入閣……學生徐華亭如今是內閣次輔。」錢淵低聲道︰「所以,嚴閣老才會……」

「雙江、華亭是師生,而且都是心學門人。」趙文華點頭道︰「一旦入閣,自然而然就是一脈,不可不慮。」

錢淵面無表情的在心里思索,慢慢將苗刀放在桌案上,趙文華抹了把頭上的冷汗,輕輕吁了口氣。

「梅村公,我听聞……雙江、華亭雖是師生,但其間亦有間隙?」錢淵搖搖頭,心里的疑慮還是沒有解開。

「這個……」趙文華眨眨眼。

「別忘了,錢某人的叔父是誰?」

「錢錚……」趙文華點點頭,「雙江、華亭的確不合,但華亭如今是內閣次輔,門生弟子眾多,至少心學門人漸漸有合攏的跡象。」

長久的沉默後,錢淵抬起頭直視趙文華,他再次搖頭。

「僅僅憑這封狗屁不通的彈劾奏折,僅僅靠今上對嚴閣老的寵信,當朝兵部尚書和手掌六省兵馬的浙直總督就會輕易的被搬倒?」

「梅村公,你覺得錢某人有那麼傻嗎?」

「呂余姚、徐華亭都是東南人,陛下詢之就能知道真相。」

「你還有什麼沒說?」

錢淵陰著臉微微偏頭,伸出的右手觸踫到冰涼的苗刀,握住刀鞘輕輕一抽。

一聲輕響,燭光映射在雪亮的刀身上,反射的光芒正好映在趙文華的臉上。

出乎意料的是,趙文華這次並沒有發抖,也沒有恐懼的後退,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和同情。

「其實你不知道的好……」趙文華嘆了口氣,「其實我很佩服雙江公,其實他什麼都了然于心……」

趙文華盯著錢淵緩緩說︰「所以,他才將你驅逐出松江府……無非是不想你錢展才卷入這團漩渦。」

錢淵的手紋絲不動,眼楮死死盯著對方。

短暫的沉默後,趙文華輕聲道︰「之前你說,呂本是浙江人,徐華亭是松江人,今上都會咨詢之。」

「呂本是個肩膀窄的,什麼都扛不起,他什麼都不會說。」

趙文華加重語氣道︰「而徐華亭……」

錢淵眼楮微微眯起,半響沒有等到下面話,他的心不禁沉了下去,握著刀柄的手一松。

趙文華輕輕點點頭,「就是徐華亭。」

「這才是這封奏折遞上去,聶雙江、張半洲絕無幸理的原因,也是雙江將你驅逐的原因。」

錢淵感覺眼皮子在不停跳動,嘴里干澀得張不開嘴。

什麼是歷史?

歷史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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