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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嗅覺

雖然遭遇倭亂,但除了東南沿海的寧波、台州、松江、嘉興等地,江南各處商運依舊流通,蘇州運河上大小船只穿梭不停,兩岸的粉牆瓦黛依舊,似乎戰爭距離這兒還很遠。

但是這一天,蘇州運河碼頭有些混亂,大批兵丁清理出一塊約莫三四里的區域,一艘三層高的官船緩緩停靠。

不見有人下船,倒是不停有人或騎馬,或乘轎而來,遞上帖子在岸上等候,時不時船上通傳叫上幾人登船。

船上的主人似乎並不想見太多人,以至于不算小的待客廳中只有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一張國字臉,面色略微黝黑,個頭不高但身形挺拔如松,有一股凜然之威,他就是大明第一任浙直總督張經。

一上任就被徐海戲耍,張經臉色並不好看,他皺眉低聲問︰「雙江兄,俞大猷那……」

一路上頗為勞累的聶豹背脊似乎有些彎曲,他點點頭道︰「剛剛接到消息,首輔已將崇德戰報呈稟陛下,俞大猷調任吳淞總兵。」

雖然屢遭敗績,但張經很清楚,如盧鏜、湯克寬、俞大猷依舊是他需要依仗的重要人物。

聶豹看了眼依舊皺眉的張經,「雖然是吳淞總兵,但仍然由你調配。」

張經宦海沉浮數十年,但仍然性情如火,立即問道︰「據說俞大猷和嚴……」

「無謂之談。」聶豹搖搖頭,「不用考慮此事,俞大猷和嚴嵩實際上並無瓜葛,這件事我知道內情。」

聶豹沒有繼續解釋,而是話題一轉,「你需要擔心的是外面那位。」

張經知道這是在說嚴嵩的干兒子趙文華,此人是和聶豹同行下江南的。

「廷彝,浙直總督兼管六省兵馬,便宜行事,你無需考慮過多。」聶豹加重語氣,「老夫此次南下,為的就是讓你不需要考慮過多……」

沉默半響後,張經拱手相謝。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經自然听得懂。

關于東南抗倭,徐階敗北,李默插不上手,朝中唯有嚴嵩、聶豹主管此事。

在這種情況下,嚴嵩不可能不派人南下分功,而聶豹南下就是為了盯住趙文華,張經雖然資格老,但未必被趙文華放在眼里。

「大人,俞總兵名帖。」僕役在廳外稟報。

「讓他等等吧。」聶豹揮退僕役,笑道︰「俞大猷運氣真不錯。」

「的確如此,平湖被倭寇擊敗,沒想到還能打出崇德大捷。」張經也笑道︰「算是勉強挽回點面子。」

聶豹指了指張經,「廷彝,你我同年,何必砌詞!」

聶豹和張經都是正德十二年的進士,這也是之前徐階壓著張經的主要原因。

「哈哈哈!」張經大笑道︰「我也想見見那位被譽為華亭英杰的錢家子。」

聶豹卻沒有笑,歪著頭眯著眼,緩緩問︰「為什麼?」

「為什麼?」張經笑聲一停,詫異道︰「一個生員能力助官兵守城,自然有這個資格。」

聶豹默不作聲拾起茶盞抿了口,「只是如此?」

「還有其他原因?」張經莫名其妙。

微不可聞的嘆息聲響起,聶豹沉默片刻後道︰「今年倭寇只怕還會侵襲沿海,有把握嗎?」

張經猶豫了會兒才說︰「如若廣西狼土兵能盡早到位,問題不大。」

「好,老夫負責調配。」聶豹揮揮手,「廷彝你軍務繁忙,回杭州吧,老夫明日啟程去松江。」

雖然是同年進士,但張經在聶豹面前從來是個小老弟角色,手足無措的放下茶盞,遲疑著走出船艙。

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外面起風了,被風一吹,張經腦子還是有點亂……之前說起要見見那個錢家子,之後聶豹突然問起自己擊倭有無把握,再之後就送客了。

沿著船板走下官船,張經和上前拜見的眾人見禮,還問了問俞大猷的傷勢,眼角余光瞥見對方身後不遠處的那個少年郎。

俞大猷猶豫著要不要介紹介紹錢淵,但張經突然臉色一變,臉上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轉身大踏步離去。

遠遠看著這一幕,站在船頭的聶豹深深嘆了口氣,雖然幾上幾下,跌爬滾打數十年,但張廷彝仍然是這模樣……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最大的劣處。

「那就是浙直總督張廷彝。」圓臉中年人笑容可掬,「別往心里去,他是朝中出了名的直脾氣。」

「梅村公這話……」錢淵嘿嘿笑道︰「直脾氣……不是壞脾氣?」

趙文華號梅村,听這話大笑道︰「有趣有趣!」

錢淵的話綿里藏針,人家張經是看到我和你趙文華這個嚴黨干將站在一起,才會勃然變色。

倒是趙文華一副好脾氣,完全沒有歷史上跋扈模樣。

俞大猷和錢淵兩人剛到碼頭遞上帖子,還沒等到聶豹召見,趙文華突然親自下船,在眾目睽睽之下找到錢淵。

兩人談笑風生,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讓眾人心生詫異,嚴黨的名聲在江南士林中簡直就是臭大街,沒想到錢淵卻是這樣的態度。

對于錢淵來說,嚴黨不是什麼好玩意,但將嚴黨干掉的徐階也不是什麼好玩意。

更何況,作為一個對自身利益關注度非常高的穿越者,錢淵從不會無來由的得罪人,對方擁有權力,就算不想攀上這條線,也沒必要得罪對方。

但對于張經這種自視為正人君子的士大夫來說,這是難以忍受的。

看著趙文華、俞大猷、錢淵陸續登船,聶豹笑著問︰「聊什麼聊得這麼開懷大笑?」

錢淵得體的行禮後輕聲道︰「嘉靖二十六年,梅村公編纂《嘉興府圖記》,晚輩受益匪淺。」

趙文華絕非不學無術之徒,事實上此人才學過人,編纂的《嘉興府圖記》後來還被收入《四庫全書》流傳後世。

聶豹微微點頭,看著趙文華和錢淵說笑幾句後才離去。

遠遠看了眼已經啟程回杭州的張經背影,聶豹在心里嘆息,論指揮作戰,十個趙文華也不是張經的對手,但論對朝爭的敏感度,一百個張經也比不上趙文華。

當然了,文武雙全,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聶豹有這樣的敏感度。

錢淵,年僅十八歲的華亭生員,看似普普通通,但其已經卷入了朝爭之中,而且深層次的參與到之前,也可能之後的抗倭中。

曾經給前任浙江巡撫王出謀劃策,一度遏制嘉興府、松江府倭亂。

曾經在嘉定、崇德兩次展示不俗的能力,助明軍兩次大敗倭寇,這並不是巧合。

這些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

隱藏在水下的是,錢淵的人脈。

陸樹聲的弟子,得震川公、文衡山之贊,和余姚孫家來往密切,這些影響還只是局限在士林中。

但嘉定、崇德兩戰,錢淵和俞大猷、盧鏜這兩位最重要的明軍將領建立了極為深厚的聯系,說得不好听點,他們都欠錢淵的人情。

而台州知府譚倫是錢淵的小舅,台州同知唐順之和錢淵在崇德縣並肩而戰。

身為嚴嵩的干兒子,下江南就是來攬功的,趙文華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個突破口,從這個錢家子身上能夠關聯到太多太多的人物。

毫無疑問,聶豹也察覺到了,所以他早在南下途中就決定召見錢淵。

但,幾乎沒有政治嗅覺的張經並沒有察覺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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