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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9章 一群搶食的野狗

清河崔倒霉了。

「清河崔氏的隱戶全數都沖了出來,打的那些豪奴狼狽不堪。」

「這……這和賈平安沒關系了?」

「是啊!」

那些聚集在清河的世家代表愕然發現自己所有的準備都用不上了。

賈平安沒動手,隱戶自發沖了出來,這事兒怪誰?

崔氏一行人在別院安置,士族的優雅依舊在,但情緒卻炸裂了。

「那些賤狗奴竟敢如此!」

一群人怒不可遏,但卻面色蒼白。

氣氛不大對。

「還剩多少人?」

一個老人艱難問道。

崔景坐在上面,看著很從容。

但回答卻不從容,「剩下不足一成。」

「不足一成……田地誰來耕種?」老人惱怒的道︰「難道要我等自行耕種?」

數百年的優渥時光,早已讓士族的人把自己當做是神靈般的尊貴。種地……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嗎?

讓神靈去種地,你也不怕被雷劈。

一個隨從進來,面色難看,「阿郎,莊上剩下的隱戶都跑了……就剩下了十余戶,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老人身體一震,拍打著案幾,痛心疾首的道︰「如此連一成也無,崔氏吃什麼?用什麼?」

人人如喪考妣。

什麼士族的優雅蕩然無存。

沒了所謂家傳經學的優越感,沒了無數人為之服務的尊崇感,士族還剩下什麼?

崔景嘆道︰「要命的是,那些田地就此荒蕪……」

有人說道︰「可招募佃農。」

崔晨搖頭,「如今不比往常了,沒地的農戶寧願移民,也不願意為人佃種……」

「五年免稅,學堂比關中還多……優先錄用移民子弟,這就是刀,一刀刀在割我等的肉。」

去移民不香嗎?

「皇帝的詔令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這話沒人否認,沒有皇帝的那道詔令,隱戶們依舊是奴隸,在面對大族時,他們就和牲畜般的卑微,任由大族宰割。

但現在不同了……

……

「這幾乎就是廢奴令,後世會牢記這一刻。」

賈平安真的很欣慰。

廢除了隱戶帶來的巨大人口紅利,將會讓大唐空前強大。

「國公。」

一個軍士急匆匆的進來,「博陵崔氏那邊出了人命。」

「說清楚。」賈平安眸子微冷。

「隱戶逃亡時,博陵崔氏的管事帶著豪奴攔截,竟然動了橫刀和弓箭,射殺三人!」

……

「這是博陵崔氏,而你等就是崔氏的人口,誰敢出去,殺了。」

清河崔氏前車之鑒,讓博陵崔氏想了許多辦法,可最終還是動用了兵器,這才壓住了逃亡的人潮。

「殺人了。」

那些隱戶瑟瑟發抖。

隨即博陵郡安靜了下來,直至一群騎兵沖進了城門。

「天吶,是賈平安!」

賈平安頂盔帶甲,帶著二百騎兵沖到了博陵崔氏的大門外。

「誰殺的人?」

崔氏族長帶著一群人出來。

「誰殺的人?」

無人回答。

賈平安單手按著刀柄,「事不過三,誰指使動用兵器?誰帶著人去攔截隱戶?最後一次……」

「他不敢……」

有人高呼。

賈平安指指那人,李敬業沖了過去,一路拳打腳踢,隨後把男子拎了出來。

「打斷腿!」

李敬業一腳踩去。

「啊……」

賈平安眯眼看著崔氏族長,「我給了你機會,但顯然你依舊想端著所謂士族的架子,覺著自己是神靈……那麼,今日我便把這所謂的神靈打落塵埃,來人!」

眾人轟然應諾。

「他真要動崔氏!」

「我的天,這可是數百年……不,怕是一千年都未曾有過之事,嚇死人了。」

「這可是士族!」

圍觀的百姓依舊畏懼士族。

他們為何畏懼士族?

他們首先畏懼的是官吏,只因官吏能決斷他們一家老小的榮辱生死。而士族是什麼?士族能決斷官吏的榮辱生死,而且他們數百年以來都是如此高高在上。

百姓看不到他們的模樣,以為他們都和神靈般的……

但今日有人卻要把這些神靈打落塵埃。

看看那個被打斷腿的崔氏子,慘叫的……

「上次王家的小子斷腿叫的也沒這般慘吧。」

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

「原來士族的貴人們……竟然是這般?」

所謂的神靈下凡了。

那些被李敬業暴打一頓的崔氏子弟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這是神靈?」

軍士們拔刀了。

崔氏族長沉聲道︰「你敢動手?天下人將會把你撕成碎片!」

賈平安笑了笑,「你所說的天下人……指的是士族與權貴吧?百姓呢?」

是啊!

百姓呢?

「百姓不是人!」

賈平安覺得一股子怒火在升騰,「往前追溯,你等的祖輩也是農夫,也是工匠,也是軍士……百姓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苦耕種,天下人奉養了你等家族數百年,還不夠?夠不夠!」

崔氏的人冷笑。

「你等以為自己是神靈,自己劃分了這個天下的等級。你等高高在上,皇族其次,百姓都是為你等勞作的牲畜……」

崔氏的族長退後一步。

他從賈平安的眼中看到了殺機。

「你等以為的牲畜此次卻讓你等束手無策,當那些牲畜站在一起時,你等將會顫抖……」

數騎策馬而來。

「國公,那些隱戶沖出來了。」

崔氏族長面色大變,「賈平安!」

「拿人!」

賈平安指著崔氏。

崔氏族長面色百變,喊道︰「老夫交人!」

幾個男子主動走了出來。

還有數十豪奴,個個昂首挺胸,仿佛是去慷慨就義。

「他們竟然交人了?」

圍觀的百姓愣住了。

這還是崔氏嗎?

「打斷腿!」

賈平安吩咐道。

「賈平安!」崔氏族長嘶聲道︰「你令人去接應那些賤狗奴沖出了莊子,又令人下毒手……」

賈平安看著他,「你等養尊處優數百年,兀自不夠嗎?月盈則虧,今日享受的越心安理得,明日的報應就會來的越慘烈。」

直至後來,那位落第考生高舉屠刀,把這些人的兒孫殺的人頭滾滾。

他轉身看著那些百姓,良久上馬。

賈平安等人遠去。

崔氏的人站在那里,呆若木雞。

沒了隱戶他們還有什麼?

廣袤的良田無人耕種,原先的掙錢利器成了累贅。

「我們還有什麼?」

有人悲呼。

但他們悲哀的發現,自己沒法反抗。

和關隴門閥不同,士族是通過執掌權力來滲透,堪稱是潤物細無聲。而關隴卻是大刀闊斧,直接掌握軍隊,誰不服就殺誰。

「他們原來也是人?!」

一個少年驚訝的道。

……

河北道亂了。

各處都有隱戶在‘作亂’,那些士族和豪族紛紛出動私人力量去鎮壓。

範陽郡的一處田莊外,數十豪奴拎著棍子,獰笑著。

「打!」

他們的當面是數百隱戶。

那些隱戶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對未來的憧憬。

他們深知沖出了這塊禁錮了祖輩數百年的土地,從此就能獲得自由。

「殺!」

遠處,賈平安帶著太子在觀看這一幕。

「舅舅,為何不去幫他們?」

李弘覺得應當出手相助。

賈平安搖頭。

嘶叫聲,慘叫聲……

沒多久,那些豪奴潰敗。

「我們勝了!」

那些隱戶振臂高呼。

他們的眼中少了怯弱,多了自信。

……

「陛下,河北道亂了。」

臣子們在悲鳴。

御座上的帝王視線模糊,平靜的道︰「亂不了!」

……

各地折沖府都接到了軍令。

「陛下有令,各地折沖府要盯著地方大族,一旦隱戶與大族發生沖突……」

一隊隊軍士列陣站在田埂邊,前方,豪奴們在喝罵。

「知道耶耶是哪家的嗎?還不快滾!」

「拔刀!」

折沖都尉拔出橫刀,虎目微眯,「滾!」

他舉起橫刀,「十息!」

不過五息,那些豪奴一哄而散。

那些隱戶小心翼翼的出來,一番爭執後,一個孩子走了過來,噗通跪下。

「多謝。」

折沖都尉收刀︰「不必。」

一個軍士問道︰「他們去何處?」

折沖都尉回身道︰「他們去做人。」

一群群近乎于奴隸般的隱戶走出了禁錮自己祖輩數百年的大族莊田,他們怯生生的到了官府,彎腰駝背,滿臉諂笑……

「陳二,你家七口人,準備去何處?」

一個老農點頭哈腰的道︰「去安西,去安西!」

他往前一步,腰彎曲的越發的厲害了,堆笑道︰「敢問貴人,安西那邊……如今咋樣了?會不會有刀兵?」

負責登記的小吏看了他一眼,「安西去的人多……原先是亂,突厥人和吐蕃人都在盯著安西,不過突厥人已經被打跑了,吐蕃人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如今正在內亂呢!安西……安的很!」

老農歡喜的道︰「那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呢!陛下……陛下果真是好陛下!」

小吏莞爾,「陛下自然是好的,到了安西你等就能分到田地,五年免稅,那邊如今到處都在建造學堂,知道新學嗎?」

山中無甲子,寒暑不知年。老農茫然搖頭,「不知呢!」

小吏說道︰「新學陛下都夸好,為了各地的學堂,長安城中的學生們都背上行囊,喊什麼……以天下為己任,分赴四方……看看你家那幾個小子,到時候都能去讀書,能學新學呢!以後說不得還能做官,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

老農哆嗦著,「真的能讀書?這幾百年就沒讀過書呢!」

小吏笑道︰「這新學學堂咱們這里就有,進去讀書的多是百姓子弟。不過如今那些官吏子弟也想方設法的把孩子送進去……你們要享福了。」

老農激動的回身,「這……這……該說什麼好?」

他問道︰「敢問長安在哪邊?」

小吏直至左邊,「在那邊。」

老農跪下,「都跪下。」

一家子沖著左邊跪下。

虔誠叩首。

「求陛下長命百歲!」

一個個隱戶沖著長安跪下……

「求陛下長命百歲。」

……

「……那些隱戶最是虔誠,百騎的人回稟,說若是陛下一聲召喚,這些隱戶就能為陛下赴湯蹈火……」

沈丘看了皇帝一眼。

「帝王總得要站在某處,大多帝王站在了上等人一邊,朕選擇站在了天下人這邊。如今外面詛咒朕不得好死的人不少吧?」

沈丘低頭。

皇帝笑了笑,「朕原先也想著好生和那些人說話,可朕後來發現……和他們說話沒用,好生說無用,聲色俱厲也無用,唯一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去削弱他們。清理隱戶便是最好的手段。沒了人口,他們能如何?難道憑著那些豪奴造反嗎?」

沈丘說道︰「那些豪奴也人心惶惶。」

「沒了狐假虎威的機會,他們如何不彷徨?」

「賈平安的建言最打動朕的便是此消彼長。」皇帝起身,有人扶著他走出了大殿。

感受了一下熾熱的陽光,皇帝眯著眼,「大唐要長久昌盛,就得遏制一些人的貪婪,否則只能去壓榨百姓。先帝常說讀史可知興替,前朝是如何衰亡的?便是那些人的貪婪所致。他們貪婪,百姓就得受苦,當百姓忍無可忍時,這個天下就成了廢墟,什麼帝王將相,都是一坯黃土。」

沈丘說道︰「河北道那些大族怒不可遏,書信和信使不斷往來于長安之間。」

「他們慌了,怒了,可卻束手無策。」皇帝微笑道︰「朕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滅了權臣,讓那些可能掌控軍權的臣子滾蛋。何為帝王……手握大軍的才是帝王,否則便是傀儡!」

王忠良過來,「陛下,有貴婦求見皇後。」

皇帝淡淡的道︰「這是來試探。」

……

皇後那里很熱鬧。

數十貴婦人正在互相使眼色,良久一個貴婦起身。

「皇後,我等听聞……說是大唐要清理隱戶?」

這是明知故問。

皇後應當會敷衍吧。

眾人如是想。

皇後說道︰「武氏的隱戶今日全數放歸。我有一言,你等可仔細听了。」

眾人沉默。

「是人就想著享受,享受就得花銷,田地每年都有產出,能延綿千百年,如此家家戶戶都去爭奪田地,哪怕王朝覆滅……」

貴婦們神色不變,看不到什麼羞愧之色。

她們早已在自己和百姓之間劃下了一道鴻溝,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鴻溝這邊紙醉金迷,驕奢婬逸。鴻溝對面生民哀嚎,食不果月復,乃至于易子相食。

皇後緩緩說道︰「大唐要強盛,賦稅便是根基,可多少百姓都變成了隱戶?多少本該繳納給朝中的賦稅都變成了一家一姓的財富?這樣的日子以後再也沒了。」

那些貴婦人的眼中多了冷意。

從多年前開始,權貴階層一直認為自己和帝王是共享富貴,而帝王也是用共享富貴這個概念作為收買上等人的法寶。

既然是共享富貴,那咱們弄些隱戶沒問題吧?

沒問題!

帝王豪邁點頭。

他們知曉隱戶的危害,會活活拖死這個王朝。但他們別無選擇,要麼選擇安樂死,要麼只能選擇和這群永遠都喂不飽的饕餮合作。

絕大部分帝王都選擇了和他們合作,于是數百年一度的輪回屢次在這片土地上上演。

皇後眸色微冷,「大唐水軍剛從海外歸來,帶來了大批金銀,過一陣子就會到長安,這是一條路……出海,海外有無數財富,金銀銅不在話下,還有無數香料,珍禽異獸……那些土人蒙昧,一把菜刀就能換取一大塊金子……」

貪婪瞬間覆蓋了整個大殿。

等貴婦們千恩萬謝的走了之後,皇後接過茶水,淡淡的道︰「一群搶食的野狗!」

……

就在賈平安歸來的那一天,浩蕩的車隊進了長安城。

「全是金子!」

那些造型千奇百怪的天然金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裝著香料的車隊過來,整個朱雀大街上都是香味。

「說是海外好多金銀。」

盧順載等人也在看著這一幕。

「這比種地強多了。」

王舜被金光晃了一下眼,嘆道︰「皇帝的手段啊!先給了我等一棍子,接著又給了一塊肉。」

盧順珪負手看著這一幕,說道︰「一群人義憤填膺準備和皇帝較勁,如今看到金銀馬上就轉怒為喜,什麼士族的矜持節操,在錢財之前丑態百出!」

王舜干笑道︰「這話卻有失偏頗。」

「都是人,若是你想說士族是神靈,且等哪日士族都不用吃喝拉撒了再說。」

「哪日不用吃喝拉撒……」

「死的那一日!」

盧順珪上馬而去。

朝中放話了。

「第一批船隊正在報名,願意出海尋找財富的人家趕緊送了錢去,歸來後收益按照出資多少來分配。」

一群群來長安準備和皇帝‘拼命’的上等人都瘋狂了。

「我家要去!」

「老夫馬上回家弄錢來,千萬要等等!」

主持的戶部官員說道︰「第一批只有五十個名額……」

氣氛變了。

那些原本站在一起,準備和皇帝較勁的大族都警惕的看著對方。

「借些錢吧。」一個老人說道︰「我家的錢回頭就能拉來長安。」

「我家也難啊!」

這是二桃殺三士。

頃刻間所謂的同仇敵愾蕩然無存。

「分而治之,陛下好手段……」賈平安覺得自己還是差些意思。

「先生。」

韓瑋來尋他,「學里準備去各地教書的學生們都準備好了。」

賈平安精神一振,「我去送送他們。」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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