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峰,藥舍。
杜付鎮魔事件傳開後,杜付本人雖然名聲大振,但一己之力重創魔國高手,他受傷極重,所需調養的時間也很久。
姬仙音這些天一直在治療杜付,二人的對話,姬仙音更像是一個長輩。
所以長安峰姬仙音的藥舍里,經常是一個妙齡女子,訓誡一個中年男子。
男子面帶愁苦,眼下看起來更愁苦。
「你說你,一把年紀了,學什麼熱血少年?自己的身份多重要忘了麼?若源獸來襲,少了一個聖人的戰力,這對我們來說,又會多死多少人?」
「您年紀……可比我大。」杜付小聲嗶嗶。
「你說什麼?」姬仙音聲音陡然抬高三分。
「沒……沒什麼。」
世人皆以為聖人就該杜絕七情六欲,聖人就該仙風道骨。
但聖人二字,起于超凡入聖,最終還是落于人字。
他們可以慈悲為懷,心懷天下,擁有了強大的境界,讓他們在某些地方,心境超越常人。
可面對親近之人,也會有最為真實的一面。
姬仙音實力不如聖人,對兩位聖人來說,卻威望極高。
「你的傷勢,再調養一個月,便差不多了,聖回術無法治愈髒腑深處的傷。下次不可也再冒這種風險了。」
「周流……實屬難得,現在想來,她臨別時那番話,怕是為了救我,故意氣我。」
杜付終究意難平。
姬仙音說道︰
「魏空不如你麼?她的舉動,你與魏空看在眼里,你把她當寶,魏空也同樣如此,保不齊,將來魔國第一高手就是她。」
「可若入了魔國,將來難保……」
「你擔心她心術不正,迫害修行界同道?」
「是的。」
杜付憂心忡忡。
姬仙音說道︰
「第一天進來就調戲女院師,隨即又申請住進男院舍,毆打了徐夫子,被魏空劫走,卻能在危機關頭化解你與魏空的對決。這麼一個學生,顯然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杜付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說道︰
「但願如此吧……平樂過些天應該就會回來,到時候可以讓他去魔國探探,魔國應該是發生了大事,否則魏空不該冒此風險。」
姬仙音對魔國的事情不關心,杜付看著姬仙音忙前忙後,問道︰
「您的毒真全部解了?」
「解了。秦缺的……丹藥很厲害。」
「我在光陰簡上得知,他與秦簡有些交情,也與佛宗交好,又同姓秦……莫非是秦簡的子嗣?」
杜付這麼想不奇怪,姬仙音甚至懷疑過,秦缺就是秦簡。
「說起你這位親傳弟子,三日前好像惹了點事情。」姬仙音想起了在後峰听到的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這幾日杜付一直靜心調養,學院的事情並不過問,都由姬仙音和院師黃鶴負責打理。
「他代師收徒,替你傳了句話,說你要收謝停雲做徒弟。」
原本在寒床上的杜付,氣的重傷之中驚坐起,怒道︰
「混賬!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收謝家那孩子做徒弟了?」
「怎麼,看不上?周流被劫走後。也就謝停雲夠資格了,院生境界里,那位姜辣椒也不錯,但呆呆傻傻的,難不成你還要收一個痴呆?」
杜付氣的手抖,他就不喜歡江越人,搖擺不定的牆頭草。
大商鼎盛,九晉狼庭魔國江越即便群起攻之,也有分庭抗禮之勢。當年孱弱你不陪,如今強盛你算誰?
何況杜付不認為謝停雲能夠走到聖人境界,他的確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但能走到天行境界的,古往今來,也就那麼一小撮。
「我可不打算收謝停雲為親傳,我看不上,平樂更看不上,此子內心執念極重。」
姬仙音沒有反駁杜付的話,而是說道︰
「秦缺約了他,今日正午,在雲坪一戰。說是切磋琢磨,請謝停雲品評刀法。」
杜付皺眉,說道︰
「他這行為有些反常。」
「你恐怕得想好,怎麼處置秦缺了。我看秦缺可能會得罪謝家。要不現在就安排人制止。」
姬仙音的語氣依舊很平靜。和禁制內,跟秦缺說話時的小女人姿態完全不同。
杜付想不明白秦缺的舉動。
秦缺不是靈見境麼?靈見境的人挑戰藏海境?杜付覺得很有意思,說道︰
「得罪謝家又如何?難不成謝家還敢找我們不周學院的麻煩?既然小輩們愛比武切磋,那就讓他們比去。」
……
……
後峰雲坪,正午。
看熱鬧的院生們已經圍在了外頭。姜辣椒搬著小板凳,兜兜里裝滿了肉包子,正一邊吃一邊看著秦缺。
秦缺和謝停雲在雲坪中央。
今日謝停雲袍服雪白,遙遙若高山之獨立,一手提著謝家的名兵問海劍。
這造型凹的,讓一眾女院生們面紅耳赤,謝家公子的風采,確實是這後峰里獨一無二的。
秦缺也很好看,氣質溫和,天真無邪,笑起來的時候眯著眼,人畜無害。
「不知道秦兄弟要怎麼比?」
謝停雲作為藏海境的高手,很願意表現出自己的大度。
「這樣吧,真要直接動手,我可不是謝兄的對手,不如咱們各出三刀?斬完一刀,就品評一番?這也算君子之爭嘛。」
各出三刀?
謝停雲已經能夠預想到,秦缺被自己一刀擊敗,剩下兩刀都不用出。而後自己一臉歉意的表示明明已經在盡可能壓制了,卻還是傷到了秦兄弟……
這畫面太美好,讓謝停雲沒有理由拒絕。
秦缺說道︰「那我先來?我先出完三刀,謝兄你再出三刀?」
謝停雲自然還是得給秦缺發揮的機會。
就算讓秦缺三刀,一個靈見境後進的手段,又如何能夠傷到自己?
「理當由秦兄弟先開始,謝某一定認真應對,也希望能對秦兄弟的刀法有所助益。」
秦缺一臉感動。
一邊砍對手三刀,這對決比起直接戰斗,看點少了些。
不過周圍的院生們依舊興致勃勃。
遠處也有一些院師在圍觀。其間還有一個特殊的院生。
宴平生。
宴平生素來驕傲,原本覺得這些院生極為無聊,不好好修行,卻要好勇斗狠。
但宴平生听到是秦缺時,忽然就來了興趣。
……
……
第一刀。
秦缺沒有拔出煉魂刀,而是由著煉魂刀藏于鞘中。
如此一來,刀勢自然不鋒利。
秦缺第一刀斬下去,出刀的動作,時機,靈氣為刀勢時氣海運轉的路數,都如同教科書一般精準。
撞南牆刀法,已經被秦缺領悟了個通透。
這一刀,即便是刀聖卓新亭,也挑不出毛病……
只可惜境界實在是太低。
謝停雲運轉靈氣,那逼格十足的淡然笑容都沒有絲毫的衰減,不經意間,就將秦缺的刀勢給化解了。
「好刀法。」謝停雲夸贊道。
秦缺搖了搖頭︰「這一刀已經是我第二強的一刀了……卻不想根本無法傷到謝兄,佩服佩服!謝兄不愧是我院第一人,拳打周流,腳踢宴平生。」
謝停雲微微皺眉︰「秦兄弟這話過了……謝某何德何能。」
宴平生︰「???」
我吃個瓜怎麼還扯到我了?
他倒是不會被秦缺這話激怒,畢竟他還等著和秦缺下完那盤棋。
只是宴平生隱隱感覺到,秦缺似乎過于諂媚了些。
第二刀。
這一刀秦缺依舊沒有拔刀。
如秦缺所言,方才撞南牆刀法里那招白膽勢,是他第二強的一刀。
這招南牆破,是他最強的一刀。
這一刀斬來的時候,遠處觀望的宴平生都感覺到了秦缺對刀道的理解頗深。
否則不可能斬出如此渾然天成的一刀。
若謝停雲不是藏海境,而是御靈境,恐怕這一刀也得認真應對。
但境界差了太多……
終究還是被謝停雲輕松的化解。
宴平生嘆道︰
「可惜了,境界限制了如此卓越的刀法,若他在藏海境,這一刀下去,怕是我也得全力避開。」
遠處的雲坪,謝停雲還是那般淡然一笑,夸贊道︰
「秦兄弟的刀法果然厲害,努力修煉境界,假以時日,必然能夠成為刀法大家。」
秦缺宛如影帝附體,一臉羞愧道︰
「我全力兩刀,刀勢都無法撼動謝兄衣角,哎……謝兄果然是年輕一輩第一人,我看那宴平生今日若在此地,也得折服于謝兄風采。」
宴平生腦袋再次飄出問號,還能不能好好吃瓜了?怎麼又提到了我?
秦缺並不知道宴平生在這里,他也只是拍馬屁,反正年輕一輩公認的最強,就是宴平生。
「這第三刀……要不我拔出刀試試?」秦缺試探著,小心翼翼的說道。
謝停雲點點頭,依舊面如春風︰
「當然可以,我相信在座的諸位,都想和我一起,一睹此刀風采。」
他們並不知道這把刀叫煉魂刀,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級別的兵器。
只是縱然是聖人的那把愁更愁,或者是卓新亭的天瀑流雲,若使用者實力不濟,也只是糟蹋東西。
秦缺一個靈見境,就算拿著一把疑似神兵的刀,還能斬出一朵花來?
倒是遠處的宴平生稍微有點期待了。
「煉魂刀刀勢強大,配合撞南牆的決意,若同境界的人,絕對會避開鋒芒,秦缺雖然只是靈見境,或者也可以讓謝停雲不那麼從容。」
紅光皺起,天空中瞬間出現一道血紅色的旋渦。
刀魂在秦缺的夢境里,殺了幾十日的源獸,源源不絕的殺戮下,積攢了恐怖的殺意。
而此時的秦缺,全身被這股紅芒籠罩,讓人無法看清他身上……御靈境的靈力波紋。
這一刻的秦缺就像是殺神下凡。
可秦缺的笑容和聲音還是那般溫和︰
「謝兄,可得小心呀,我這刀很鋒利的。」
謝停雲驚詫于這把刀拔出來時的異象,這絕對是神兵級別的兵器。
但秦缺最強的兩刀,甚至不能讓他挪動半步。即便有此神兵又如何?
只是這凝聚的殺意,確實讓人感到不安。
長安峰上,杜付看著遠處後峰的紅光,心道︰
「切磋琢磨,需要拔煉魂刀?」
姬仙音沒有說話,靈見境拔刀,其實也不危險。
但秦缺已經到了御靈境,沒準過幾個月,便是藏海境的強者。
「這煉魂刀需要積聚殺意才能有此異象,秦缺哪里來的如此濃烈的殺意?」
杜付越發奇怪,心里隱隱有不安,只是即便此時他想要制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
……
第三刀。
恐怖的刀勢凝聚,一道血紅色的刀影從天而降。
當巨大的刀影斬落的時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一直等著秦缺發威卻連續癟了兩次的姜辣椒,此刻和眾人一樣張大嘴巴,嘴里的包子都掉在了地上。
一個靈見境的院生,能夠靠靈氣凝聚如此巨大的刀影?
每個人都慣性的以為,秦缺這一刀雖然出鞘,但秦缺本身的實力,不足以威脅到謝停雲。
謝停雲也是這般認為的,所以直到刀勢已經來到他三尺之內,他才恍然驚醒。
但這個時候,再要去招架已然來不及。
轟!
雲坪的地面呈現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這一刀斬落的瞬間,長安峰上數位院師身影一閃,直接踏空而來。
遠方的宴平生眼中閃過驚詫。
方才那一刀,即便是他也得全力應對,但謝停雲似乎……過于傲慢,以至于根本沒有防備。
「妙啊……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原來前面的兩刀,以及諂媚的討好,都是虛招。不愧書道棋道上能夠和我一戰的人!」
宴平生是杜付親傳,與杜付的態度一樣,壓根不在乎謝停雲。
他倒是很擔心秦缺。
雖然看不到謝停雲怎麼樣,可任何人不去防備的承受這一刀……必然是身受重創。
秦缺恐怕會被問責。
……
後峰雲坪上,鴉雀無聲。
院師們的身影正在急速趕來,秦缺的煉魂刀已經收入了鞘中。
他依舊是那般天真無邪人畜無害,此時臉上帶著驚慌,他小跑向謝停雲,將謝停雲參扶起來。
眾院生也終于在此時,才反應過來,方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刀,真是秦缺斬出來的。
而院生中的第一人謝停雲,此刻身受重傷。
謝停雲滿身鮮血,胸口浮現出觸目驚心的刀傷,沿著他的左肩,蔓延到了腰月復。
「我這個人吶,喜歡陽謀,不過你要跟我玩陰的,我也不介意的。」
秦缺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謝停雲能夠听到。
謝停雲的意識模糊,但听到了秦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抖了一下,他艱難的抬起頭,看著秦缺那張臉,哪里還有什麼天真無邪,眼神深處只有絕對的漠然︰
「魔帝沒有給你留下陰影,我來給你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