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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柚讓流鈺連夜入了昭芙院。

此事絕不能聲張, 她甚至派出了能隱匿氣息的鉤蛇暗中相隨。

夜-,宮燈千百盞,院子-清新的草木香蕩開, 微風拂過人的臉頰,還是帶著些微的涼意。

流鈺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樣,他依舊沉穩溫和,就連神情也沒變化分毫, 他踱步行到南柚-身後,看著小姑娘單薄縴細-身影,不由蹙眉, 聲音里帶上了責備-語氣︰「怎麼不多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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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月色下,南柚回頭, 長而黑-發絲像是乖順的小獸,安安分分趴在她-肩頭與後背,她一動, 身形就像是一輪拉開-彎月清影。

「你在做什麼啊?」她無暇顧及其他, 只是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月明珠虛虛懸在巨柳上, 柔和-光和著朦朧的月色, 像是一層鮫紗覆蓋在大地上,薄若蟬翼, 不可捉模。

流鈺與她並排站著,眼中晦色如許,溫潤如玉-臉龐上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 面對小姑娘-質問, 他顯然並沒有什麼要為自己辯解-,只是沉默。

死一樣的沉默。

但這個時候,沉默何嘗不是一種無聲的回答。

流鈺那麼聰明, 他怎會不知自己在做什麼,怎會不知事發之後自己將會面臨-下場。

他必然是什麼都想好了,想通了。

但南柚不得不攔住他。

事情再一次和書中場景重合,雖然時間提早了,可結局呢,會是什麼樣子,沒人說得準。

南柚亦清楚-明白,這樣的事,一旦敗露,便只有一個下場。

兜兜轉轉,事情還是發展到了這一步。

「為什麼?」南柚胡亂地擦了擦眼角,啞著聲音問他。

夜色太寧靜,她聲音里-哭腔便無處可避,流鈺在心-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拿出一張干淨-帕子,遞到她跟前,觸到她手-那一刻,不由得被冰涼-溫度惹得動作一滯。

「右右,這世上諸多事,說不出緣由。」半晌,他出聲,才發現聲音已經啞透了。

「大家都好好的,不好嗎?」南柚-眼淚,一下子被他這句話逼了出來。

這千年來,她日漸成長,威儀漸深,隨著蛻變期-抽離,身上-血脈威壓顯現,已經很少有這樣失態-時候了。

流鈺扯動了下嘴角,沉默許久,沒有再說什麼。

在他听來,這個問題,套在他身上,或多或少是可笑。

自幼生長在那樣的種族里,沒有父親-關懷,沒有母親的慈愛,沒有兄弟姐妹的相互扶持,他能活著,一步步成長到這樣的程度,靠-是過人的堅忍與常人難以想象-努力。

他母親只是尋常的小妖,血脈之力稀薄得近乎于沒有。

想要跟流襄流芫這種皇脈爭鋒,他得在背地里無數次咬牙,用對自己極端殘忍-方式前行。

沒有天材地寶,修煉時用的,都是他們幾個挑選下來不要-東西,想要什麼,需自己去尋,自己去斗爭。

他從出世至今,永遠在被嫌棄,在被排斥,在被遷怒。

但這些話,他跟小姑娘說,她又如何理解。

那些流著膿淌著血-傷口,在她眼前撕開,毫無意外,她會同情,會難過,會心疼。

可他不需要。

眾星捧月-小孩兒,不需要接觸這些,感受這些,她一直高高在上,才是他-心意。

「流鈺,你別這樣。」她很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眼都重如千斤,「我今日已經說過勺勺了,你們是親兄弟,縱使有天大-仇怨,也不至于落到這般境地。」

「你不該傷害他。」

「右右。」這個時候,流鈺的聲音依舊是含著笑-,他溫潤似玉,垂著眸,慢條斯理地將自己流銀色的衣袖卷上一段,露出一截小臂。

他-膚色很白,在月色下,泛著細膩而潤澤-光。

可也因此,那些輕的紫的,新的舊的傷痕,便根本無處遮掩,一處接一處撞進南柚-眼里。

她的瞳孔驀地一縮。

「這只是冰山一角。」流鈺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將袖子放了下去,笑起來依舊很好看,誰也看不出這幅風度翩然的情態下,藏著一具千瘡百孔-身軀。

南柚拿著藥瓷瓶的手有些不穩,她睫毛上下顫了顫,幾步走到流鈺的跟前,默不作聲地將他-袖子挽上去。

「雀河。」她低聲道。

雀河默不作聲出現在身後,南柚又給了它一瓶藥,吸了吸鼻子,冷聲吩咐-:「為公子上藥。」

南柚拿的是上好的傷藥,尋常-淤紫與傷痕用了之後就能有明顯的好轉,但-她將藥粉撒在那些傷口上時,卻發現那些淤青開始迅速惡化,紅腫的燎泡一片一片泛起,那些棍印與鞭痕飛快腫起來,看著觸目驚心。

「姑娘,沒用的。」一邊,雀河手-捏著那瓶傷藥,垂眸低聲道。

南柚-手也垂了下來。

半晌,她一字一頓,聲音噙著刻意壓制的哭音和怒意:「領悟之力。」

尋常-攻擊,傷痕看著嚴重,但抹些藥便能迅速好轉,可若是蘊含了領悟之力-力量,則截然不同,那種傷害是持續的實質性的,普通-傷藥不僅起不了效,反而會使傷口中殘留-領悟之力動蕩。

這種力量,只能用自己-力量一點點消磨。

過程煎熬而痛苦。

正常來說,同門之間的切磋,決計是不會用領悟之力-,一方面,領悟之力得修為到一定程度才能修出來,另一方面,威力太大,容易收不住手,造成難以挽回-傷害。

「雀河,你來說。」南柚這個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了,她將手中的藥瓶往桌上一丟,清脆-瓷瓶與地面的 -響聲在寂靜-夜-格外突出。

作為狻猊-傍生者,她的命令對雀河來說,與狻猊沒什麼區別。

面目溫柔-大妖垂眸,聲音清和︰「三公子恢復血脈之後,便開始同少君和二公子一起修煉,三公子天賦異稟,厚積薄發,千年的時間,就已追了上來。」

「平時,三位公子中常有切磋,但百年前,三公子與公子切磋-時候,就用上領悟之力。」

「大家都遷就三公子,明知公子受了委屈,也只是讓他讓著,忍著。」

「三公子能用領悟之力,但公子卻不能。」

三言兩語,何其輕巧。

百年-不公,身體上-痛楚,親人-漠視,都是一柄柄尖銳-利刃,足以讓人徹底喪失神智。

「我族天賦技能,名為吞噬,可干擾、吞噬人-神魂。」

「今日,獸君中途出手,打斷了我-技能,三公子無恙。」像是看穿了她的擔憂,雀河又默默地解釋了一句。

雀河兩句話,南柚便明白了流鈺的想法。

一直以來,流焜-精神狀態都十分令人擔憂,再加上他剛走火入魔,這個時候使用雀河的天賦技能,輕則神魂損傷,重則遭受重創,以後修煉一途不順,心境止步不前。

但此時,南柚對他說不出一句責備-話。

沒站在他-處境上,無法知曉他-難處。

「勺勺他……」南柚用手捂住了眼,半晌,從喉嚨-擠出來一句:「不要這樣。」

「二哥哥,不要這樣。」

不要用一個錯誤,去解決另一個錯誤。

流鈺特別不喜歡她露出這樣迷茫而難過-神色,他揮退雀河,嘆了一口氣,-:「你說不,我便不如此了。」

他來之前,南柚什麼情況都想到了,什麼樣的情形都在腦海中演練了一遍,各種規勸-話都藏在肚子-,但萬萬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哭什麼,都多大的人了。」流鈺有些無奈地拿起帕子給她擦眼淚,動作溫柔細致,「沒多重-傷,休息一段時間就行了,沒你想的那樣嚴重。」

「收收眼淚。」

「怎麼還跟小時候似的。」

南柚搖頭,眼楮紅彤彤,將手——帕子一丟,-得咬牙,聲音哽咽,哭音破碎,「明日,我去問他。」

流鈺扯了下嘴角,笑意涼薄,聲音卻依舊是溫和-,令人如沐春風,「小孩子爭風吃醋罷了,我與他之間,也沒什麼好好和解的。」

「這件事,我來跟他說。」南柚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情緒已經平復了幾分,她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二哥哥,你這次來,就別回去了。」

「留在星界,無人敢對你如此。」

流鈺笑而不語,只是伸手,如同小時候一樣,溫熱的手掌輕輕落在她-頭上。

「妖界-公子,如何留在星界。」

南柚眷戀而乖巧地蹭了蹭他-手掌,沉默半晌,才緩緩-:「你說得對。」

「流焜那里,我去說。」-

流鈺回去,南柚在庭院里-石凳上坐下來,斑駁的樹影陳鋪在鏡面一樣的地上,蕩出水一般的波紋。

她縴長的手指頭摁在太陽穴,一圈接一圈-打轉,眼眸禁閉。

「孚祗。」

半晌,她低聲開口,聲音輕得像是半空中-落葉。

「臣在。」面目清雋的少年從半空中躍下,鼓動的袖袍像是一只躍動的蝶。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下巴輕抬,示意他坐到旁邊。

「方才。」

南柚:「我與流鈺所說的話,都听見了?」

孚祗頷首,言簡意賅,聲如冷泉:「臣在雀河說話時到的。」

言下之意,該听到的,都听到了。

「即刻將我二哥哥身邊的那個從侍綁過來。」南柚說話-時候,話語里噙著一股不容人拒絕-命令之意。

孚祗無聲起身,沒有問緣由,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一分好奇與詫異-神色,神情從容自若,波瀾不驚。

南柚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從來如此。

「這事不要張揚,任何動靜都不要傳出,未免-息泄露,你帶著鉤蛇同行,天亮之前,將它帶到昭芙院來。」南柚想了想,還是蹙著眉尖囑咐了一聲。

書中,流鈺造反失敗,除了小看了流焜-人的實力,還有一則重要-原因。

他身邊最看重-從侍,在許久之前,就已經是流熙-人。

對于這個庶子,他們的防備從未消下去過。

此人埋得極深,手段心機可怕。

今日雀河動用天賦吞噬的事,流焜-人,絕不能知道。

但或許,他們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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