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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妙娘身死(1更)

正午日頭旺,曬得地里的莊稼打著卷兒。

姜妙蹲在西屋門口。

剛吐過一場,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還是沒能消下去。

「妙娘,你再等等啊,飯馬上好了。」

灶屋內,姚氏扯著嗓子喊,鍋里五花肉炒得滋滋響,煙囪里白煙滾滾冒。

姜妙沒應聲,望著地上正在搬家的螞蟻發呆。

「怎麼蹲地上了?」姚氏端著菜出來時,她還蹲在那兒。

「快進屋,娘早起去鎮上割了肉,劃了兩條排骨,給你炖了湯,正好補身子。」姚氏一面說,一面撞開布簾子,進了堂屋。

沒見姜妙跟上,姚氏把菜擱在方桌上,又折了回來,伸手去拉她。

姜妙跟個木偶似的,隨著姚氏進了屋,坐到桌前的條凳上,又開始發呆。

姚氏盛了飯,將筷子塞給她,「你這丫頭在想什麼呢?」

姜妙想得很多,她知道未婚先孕意味著什麼,一輩子毀在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手里,這種事兒一旦傳出去,姜家的族老們非得將她沉塘浸豬籠。

「別想了啊!」姚氏往她碗里夾了一塊排骨,「田里還有些活兒,吃了飯我得去一趟,你一個人在家好好休息,不想吃酸的嗎?橘子我也給你買回來了,待會兒我把院門從外頭給你鎖上,沒得讓旁人過來搗亂。」

「旁人」,指的是鶯娘子陳氏。

但姜妙以前跟姜柔一樣,見天兒往陳氏跟前湊,見著陳氏,比見著親娘還親,姚氏怕直接點了陳氏的名兒,閨女跟她急。

姚氏下田後,姜妙站在小院里,腦袋頂上是熱辣辣的太陽。

她已經被拘在老宅快兩個月了,見不到外面的人。

姚氏不在,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踩著東屋牆邊的石墩子站上去? 姜妙的腦袋剛好能探出土牆? 她往外瞅了眼。

老宅落在村尾? 這地兒背靠著山? 前面是一大片綠油油的玉米地,與村人隔了些距離。

蟬鳴聲很躁,不遠處的村道上還時不時傳來牛叫聲。

姜妙趴了會兒,正準備回屋歇著,眼尾就瞥到玉米地旁邊的小路上走來個頭戴銀釵,穿一身斜襟細布襖子的婦人? 手中挎著竹籃。

不是旁人? 正是陳氏。

姜妙一見她? 便想起出事那天,是陳氏提出的帶她去縣城買珠花。

姑娘家誰不愛漂亮的珠花,況且陳氏一直以來都表現出來對她很好的樣子,她便毫不猶豫信了。

誰成想這一去? 竟毀了她一生!

「妙娘?」陳氏越走越近? 抬頭就得見姜妙,面上劃過一抹心虛的神色,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你怎麼趴牆頭不進屋呢?」陳氏一面說? 一面繞到院門外? 打算進來瞧瞧,卻不想院門竟然從外頭鎖上了。

她只好又折回來,仰頭看著姜妙,笑問︰「你吃飯沒?二娘給你煮了幾個雞蛋。」

說著,掀開蓋在竹籃上的粗布,里面放著個小碗,碗里有幾個煮熟的雞蛋。

姜妙沒說話,垂眼望著陳氏。

她知道陳氏來做什麼。

姜明山已經廢了,靠他,這輩子都別想指望上,現如今姜雲衢是家里唯一的讀書人,陳氏當上官家老太太的夢,只能兒子來圓。

而科舉向來對考生的要求極為嚴苛,名聲便是首要,名聲不好,沒人願意擔保,姜雲衢便連名都報不了,更別提下場考試。

陳氏今兒來,無非就是想看看,她有沒有到處亂跑,有沒有到處亂說,怕她未婚先孕的事兒捅出去,壞了姜雲衢的名聲。

「來,我把雞蛋給你,你好生接著啊!」陳氏從竹籃里取出小碗,踮著腳遞給她。

姜妙遲疑片刻,伸手去接。

陳氏見她樂意要,還跟從前一樣信著自己,唇邊漾開一抹笑。

姜妙接了小碗,卻沒急著下去,慢悠悠道︰「我還想吃雞肉。」

「雞……雞肉?」陳氏一愣。

為了多攢幾個雞蛋去賣,她的確是養了不少雞,可那些,都是用來下蛋的母雞,哪能說殺就殺?

……

回家後,陳氏擼擼袖子就從雞窩里拎了只母雞出來。

姜明山坐在堂屋,听到撲騰聲,走了出來,「你干嘛呢?」

陳氏抓著雞翅膀,眼眸微閃,「我剛去見了妙娘,她跟我說嘴饞,想吃雞肉呢!」

姜明山听黑了臉,「她還有臉吃雞肉?」

陳氏壓低聲兒,「不管怎麼說,妙娘到底是雙身子的人……」

被她一提醒,姜明山火更大了,老臉陰沉著,許久後,把陳氏拉進屋,叮囑她,「鎮上熟人多,抹不開面兒,你現在就去縣城買些能落胎的藥回來,那不孝女不是想吃雞嗎?你把那藥往里一攪和,到時讓她把孽種流了給家里省事兒。」

陳氏原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只不過她沒敢提,借著姜明山的嘴說了出來。

換身衣裳去了縣城,晚上陳氏果然給姜妙炖了一鍋雞,找了個大海碗盛著,趁熱送了過去。

姚氏已經從田里回來,這會兒正在灶屋給姜妙做飯。

听到拍門聲,姚氏撂下鍋鏟走出來,透過門縫得見外頭的人正是陳氏,她臉色不好,「你來做什麼?」

陳氏面上陪著笑,「早上我路過,跟妙娘嘮了幾句,她說嘴饞,想吃雞肉,這不,我給她炖上了。」

姚氏繃著臉,「黃鼠狼給雞拜年?」

「這是哪兒的話?」陳氏一臉委屈,「咱倆關系不睦,扯不到兒女身上吧,好歹,我也疼了妙娘那麼些年,如今她出了事兒,我這個當二娘的看著也心疼。」

姚氏總覺得這小娼婦沒憋好,正準備出言拒絕。

「娘。」姜妙不知何時站了出來,面上沒什麼情緒,「替我謝謝二娘。」

肉被接了進來。

陳氏本想進門,讓姚氏給攔了,她只得悻悻退出去,讓她們娘倆吃好喝好。

姚氏端著大海碗,瞅著里面的雞肉,眼圈開始泛紅。

兩個閨女丟了魂兒似的親近陳氏,柔娘已經罵不醒,她倒是想罵妙娘,可閨女這副樣子,萬一自己話說太重,她一時想不開可怎麼好?

姚氏的情緒,姜妙盡收眼底,她接過大海碗,走到羊圈旁,抬手就倒進食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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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愣住,「妙娘,你干嘛呢?」

「她早上給我送了雞蛋。」姜妙把碗擱在石墩子上,杵在那兒沒動,「這會兒又來送雞肉,誰知道里面下沒下藥,姜雲衢明年就要參加鄉試了,那頭怕是巴不得我趕緊小產,把名聲捂住別傳出去。」

「下藥?」姚氏驚呆,「那小娼婦,她怎麼敢?」

姜妙心道,鶯娘子敢的事兒還多著呢,當初敢賣了她,現在就敢給她下藥。

但這些話,姜妙沒敢說,姚氏性子直,一旦知曉真相,指定會過去鬧,她如今身子不便,姚氏再鬧出個三長兩短來,將來的日子還真不知該如何往下過了。

……

陳氏回去後,姜明山正背著手焦急地在院兒里走來走去,听到動靜,他馬上迎過來,「怎麼樣了?」

陳氏道︰「她們已經收了那碗雞肉,只要吃下,今晚指定得流。」

姜明山總算松了口氣。

陳氏去了灶屋給老曹氏和姜柔做飯。

晚飯後,姜明山不放心,又指使陳氏去老宅探探消息。

大晚上的陳氏不敢走那條小道,只得喊了姜明山一塊兒,倆人打著油燈,躡手躡腳地到了老宅外面。

人早就歇了,黑燈瞎火的,什麼也看不見。

姜明山將耳朵貼在門上往里听,然而除了雞鴨的聲音,再沒別的動靜。

他頓時皺起眉,望向陳氏,「你不說能成嗎?」

陳氏也納悶兒,「會不會是剛吃完歇下,藥效還沒發揮?」

姜明山只得耐著性子又听了會兒,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

陳氏有些慌神,「不可能啊,我明明放的足量,藥還是用紗布包著的,肉湯里沒藥渣,妙娘又不懂那些,她總不能看出來吧?」

這時,東屋門突然被推開,出來的人是姚氏。

姜明山心一跳,「有動靜了!」

陳氏也跟著緊張起來。

跟著就听到腳步聲朝著大門方向來。

姜明山馬上拉著陳氏躲往一旁。

豈料,那腳步聲頓了一頓之後,似乎換了個方向。

姜明山正在心里暗罵姚氏磨嘰,就感覺到腦袋頂上一濕,有人探出牆外倒夜壺,澆了他和陳氏一個正著。

從頭到腳一股子尿騷味兒,姜明山怒火四起,想罵娘,但還是忍住了,不得不帶著陳氏匆匆回去洗澡換衣。

……

那二人走後,姚氏才狠狠啐了一口,「呸!不知廉恥的狗東西,大晚上還來扒門。」

姜妙睡得沉,並不清楚這天夜里的動靜,姚氏嫌丟人,沒跟她說。

一夜過去,姜妙安然無恙,並未小產,也沒有哪不舒服請大夫。

姜明山快氣瘋了,一旦讓外人得知姜妙懷了孽種,今後不僅他這張老臉沒地兒擱,大郎的科舉也得泡湯。

那個逆女,她是想毀了整個姜家啊!

……

姜妙這些日子,就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活下來的。

對她而言,把孩子流掉與生下來所造成的後果,並沒有太大的分別,前者除非她一輩子別嫁,否則嫁了再讓婆家發現端倪一紙休書掃地出門,丟臉效果絕對不會比把孩子生下來被發現更差。

姚氏知道她心里難受,這種事兒也安慰不了,只得盡可能地照顧好她。

隨著月份增大,姜妙不再孕吐,倒是瞌睡漸多。

姚氏每天除了伺候她,還得出去干活兒,村人見了她,總要問一句妙娘的病怎麼樣了。

每每這種時候,姚氏只能嘆氣。

村人們便明白了,妙娘才剛及笄,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趕個集與家人走丟,想來是驚嚇過度,難怪這病不見好。

姜妙便一直這麼稱病養著。

一晃眼翻過年,月復中胎兒都足月了。

姜妙懷孕至今,姚氏都沒請大夫來看過,她只能自己算預產期,挨近這段日子,白天不太敢出門,就怕閨女突然發動。

閑在家里,姚氏就找來針線,給即將出生的小家伙做棉衣棉襪。

晚上灶膛里的火不敢全滅,鍋里隨時溫著水以防萬一。

本想著,自己寸步不離地看著,總能順利熬到發動,誰料,這天晚上姜妙起夜時,天上突然響起了暴雷,閃電一陣陣的格外人。

姜妙受到驚嚇,踉蹌過後一**跌坐在地上,緊跟著羊水就破了。

痛呼聲驚醒了東屋的姚氏。

姚氏匆匆穿衣推門出來,就見閨女癱在地上疼得滿頭大汗。

姚氏嚇壞了,現在要挪動人已經不可能,只得迅速翻來舊褥子墊在姜妙身下,又去灶屋端了熱水來,蠟燭和剪刀是一早備好的。

姚氏沒有接生經驗,但她以前臨盆時,親眼得見過,眼下這種情況不可能請穩婆,唯有上手一試。

「娘,好疼。」姜妙雙手揪著褥子,指節泛白,唇瓣被咬出了血。

姚氏心疼道︰「你忍著點兒,別叫喚,不然一會兒該沒力氣了,來,先吸口氣,娘讓你用力你再用力。」

姜妙說不出話,她只覺得肚子里有東西在往下墜,然而就是出不來。

疼,像全身骨頭被碾碎了那樣疼,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妙娘,再堅持一下。」姚氏一直不停地鼓勵她,「孩子就快見頭了。」

不行,太疼了,她堅持不了。

姜妙全身都在冒冷汗,眼前一陣陣恍惚,就快听不清姚氏的聲音。

姚氏看了眼閨女毫無血色的臉,嚇得不輕,不停地喊她,「妙娘,你听我說,生了娃也沒什麼,大不了以後娘帶著你離開溪水村,去個沒人認識的地兒,咱娘倆把孩子撫養長大,將來讓他給你養老,只要你平安無事,就什麼都還有希望。」

姜妙勉強拉回幾分神智,死死咬著嘴唇,配合著姚氏用力再用力。

她覺得很累,明明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卻還得不停地使勁。

她想睡,想休息。

姚氏還在不停地喊她,一聲聲「妙娘」鑽入耳朵。

很親切,是她遭難以來唯一的一抹溫暖。

想起姚氏這一年來事無巨細的照顧,姜妙猛地來了勁兒,這一下,肚子里的東西徹底滑出去。

「出來了出來了。」姚氏的歡呼聲在耳邊響起。

姜妙听到孩子被拍哭的聲音,一開始很細,跟著越來越洪亮,險些要蓋過外面的暴雷聲。

姜妙能感覺到,自己不剩多少力氣,她含淚看著姚氏,聲音極其微弱,「娘,女兒不孝,若有來世……」

話未說完,雙眸慢慢闔上,淚珠兒順著眼角滑落。

姚氏把小嬰兒清洗干淨,裹進包被里,回過頭就見榻上的姜妙閉著眼楮一動不動,她心下一沉,腳下似有千斤重,不敢過去看。

「妙娘,妙娘?」姚氏的聲音在顫,一面喊,一面滾出熱淚,「你別嚇娘。」

她終于走到榻前,伸出去的手卻抖得厲害,手指探了探姜妙的鼻息,沒有出氣也沒有進氣,最後一絲氣,已經耗光。

姚氏不敢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呵護了這麼久的女兒沒了,她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外面電閃雷鳴,襁褓里的小嬰兒似乎感受到娘親的永遠離去,哭得撕心裂肺。

「妙娘,你醒醒,別嚇唬娘。」姚氏哭了一會兒,又開始伸手去晃姜妙的胳膊。

然而任憑她怎麼晃,榻上的人兒都再無任何反應,小臉上血色盡褪,死氣沉沉。

夜色已深,老宅離著村人又遠,沒人得知這一處這一晚有新生命到來,更沒人得知,這一處這一晚有人永遠沉睡過去不會再醒。

姚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支撐下來的,她沒再去管一直哭個不停的小嬰兒,去灶屋里燒了水來給姜妙清理身子。

四十不到就喪女,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恨,恨老天不公,恨那個污了她清白的男人,更恨這個不該到來的孩子,她甚至想一把掐死他。

……

隔天姜雲衢休沐,回了溪水村。

他今年八月要下場鄉試,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一絲差錯都出不得。

剛進屋,姜雲衢就把陳氏喊到一旁,低聲問她,「算算日子,妙娘應該就快臨盆了,那個孩子,你們打算怎麼辦?」

陳氏提起這個就咬牙切齒的,「之前也不是沒想過辦法,但那小孽種,死活就是打不下來,竟然讓她給熬到了足月,若真生下來,只能想法子抱出去,要麼賣,要麼扔,橫豎不能留家里禍禍你的名聲。」

姜雲衢還是覺得不安,「要不,我去看看她?」

科考至關重要,姜妙現在對他而言就是一顆不定時發作的毒瘤,稍有不慎,她利用那個孩子來威脅他,亦或者,她暴露了孩子的存在,將會徹底毀了他。

陳氏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姜雲衢搖頭。

姜妙跟他之間,原本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只一樁,他曾經險些輕薄了她。

他只要誠心過去道個歉,那丫頭還不是馬上就被哄的乖乖得。

但這件事,姜雲衢不想讓陳氏曉得,所以他得自己去。

踩著泥濘的田埂小路,姜雲衢去了老宅。

屋子里隱約有嬰兒的啼哭聲傳出來,卻听不到說話聲。

姜雲衢愣了愣,姜妙該不會已經生了吧?那為什麼他娘一點兒都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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