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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晦……」李景燁渾身顫抖, 一只手死死抓著門框,才勉強沒跌倒,「你們, 怎麼能……」

他本想留住這最後一點體面的,哪怕自欺欺人也好,只要讓這兩人分開了再不相見,他就能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一個是他的貴妃, 一個是他最信任的表弟,這兩個人, 怎麼可能有干系?他分明還記得當初在望仙觀時, 麗質怯生生望著裴濟, 滿是害怕的模樣。

是這兩個人啊……

錯愕之後, 便是難擋的憤怒。

「麗娘, 你是朕的貴妃,是貴妃!你怎能如此不知廉恥!」

麗質听到「不知廉恥」這四個字,身子下意識抖了抖。可已到了這一步,再沒必要伏低做小。

有裴濟在,她很快便不怕了, 不但不怕, 她還要將這一年多來一直憋在心里的話統統說出來!

「你說我不知廉恥, 」她轉過身去, 第一次挺直腰背,以滿是恨意的目光怒視著面色蒼白,雙目赤紅的李景燁, 「是,我不知廉恥,但凡我還有別的法子, 又怎會走到這一步?」

「貴妃?貴妃如何?還不是你手里的玩物?喜愛時耐著性子養著,沒用了,不過一道白綾了事。」她側目望向方才落在地上的那道白綾,禁不住滿是嘲諷地冷笑起來,「要是有選擇,我絕不會做這無用的貴妃!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這一年多來,我從沒有一日,將自己當作是你的女人,我只是個被你強搶入宮中的,無辜的女人!」

「你!」李景燁伸手指著她,胸口似有巨石壓著一口氣,疼得發慌,「大膽!你不過是個民間女子,婚嫁之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挑選!」

「是,小小民間女子。」她昂著頭,目光不卑不亢,「民間嫁娶,多從父母之命,經媒妁之言,你我之間,難道有過這些嗎?」

李景燁被她問得語塞,憤怒卻不知如何發泄,幾乎想要避開她的視線。

麗質卻沒給他機會,繼續道︰「況且,民間嫁娶,若男女雙方有一個不願意,即便是父母長輩,大多也不會強迫。怎麼到了宮中,到了皇家,就不一樣了?僅僅是因為皇帝是這天下的主宰嗎?」

她原本還想再說——看如今的天下,當真還被皇帝掌控著嗎?

因顧及身邊還有不少人在,擔心令他們太過驚異,才忍住了。

李景燁氣得用力拍打郁結的胸口,蒼白的臉也漲得通紅,連摳著門框的那只手都已要支撐不住整個人的重量了。

「子晦,你呢?朕這麼信任你,你是什麼時候……怎麼能背叛朕!」

他喘著氣低吼出聲,整個人搖搖欲墜。

何元士好容易從驚恐中回過神來,慌忙爬起身來攙扶著他到一旁坐下。

壓抑了這麼久,裴濟終于正面迎上了表兄的質問與憤怒。

他薄唇緊抿,漆黑的眼里閃過一絲痛心與失望︰「陛下,臣——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踏入屋中,走到麗質身邊,將她遮擋在身後,直面表兄的目光,徑直在地上跪下,一絲不苟地叩了三個頭。

「臣的確對不住陛下,沒守住分寸,冒犯了鐘娘子。臣也曾因這份愧疚而日夜煎熬,反復自責,甚至想過,若有一日被陛下知曉,便是要臣的命,臣也認了。」

他說著,又緩緩起身,站在李景燁面前,目光沉痛不已︰「可臣也不明白,陛下費盡心思將鐘娘子帶回宮中,卻又為何不好好待她?陛下教旁人都以為鐘娘子受盡寵愛,高高在上,可私下卻又喂她喝下損傷身體的絕育藥,看著她畏寒、疼痛,卻無動于衷。宮里宮外,處處都是風言風語,將她貶得一無是處,仿佛是心腸歹毒的禍水一般,陛下明知事實並非如此,卻對那些流言听之任之,有幾回,甚至就是因為陛下的有意縱容與引導,才讓那些議論越傳越甚。」

「臣不明白,這便是陛下對她的情意嗎?」

這本是李景燁一直心知肚明卻佯作不知的事,從沒被人這樣當面揭穿過,此刻听罷,他下意識覺得不敢面對,可被雙重背叛的憤怒猶正劇烈,月兌口便問︰「所以,這便是你背叛朕的緣由嗎?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裴濟搖頭,目中失望更甚。

「陛下若真只當鐘娘子是‘區區一個女人’,又何必還要將如今戰亂的禍源都推到她身上?況且,不單是她。起初,臣想的不過是想個法子幫她離開大明宮,從此隱居在民間罷了。于朝政大事,臣沒有半分二心。」

說到此處,他一向沉靜而克制的眼神終于露出一瞬難掩的哀痛︰「陛下可知,方才臣趕回來的路上,听到了什麼消息?」

「臣的父親受了傷,恐怕命不久矣。」

他雙手攥緊,鼻翼翕動,努力克制著噴涌而出的傷感︰「如他一般的臣子,到死都在為陛下,為大魏效忠,可陛下待他們如何?在軍政大事上,有多少無謂的爭端與犧牲,僅僅只是因為陛下不間斷的猜疑與猶豫?造成今日這樣的禍事,分明是這些年來陛下親手埋下的禍根,如今卻被推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女子,臣——實在看不下去。」

方才石泉趕來時,他便知道果然出事了,可還未待往回趕,從北方回來報信的人也已疾馳而來。

父親積勞成疾,又恰在半月前受了一次輕傷,新傷舊傷一起,已幾乎將其壓垮,到這幾日,已是支撐不住了。

「一直以來,臣不但將陛下當作是天子,更當作是心中一向敬愛的表兄。關于鐘娘子也好,軍政之事也罷,臣都已勸過無數次,卻沒一次奏效。父親若非因在戰亂中還有些用處,恐怕早已被陛下厭棄了吧?就連親生母親,陛下也狠下心來拋在宮中,不聞不問……今日陛下特意將臣支開,是何意?」

李景燁被他鏗鏘有力的話語一下下刺到內心深處的軟肋,氣得惱羞成怒,卻無力辯駁。

裴濟道︰「臣明白,陛下此舉,是要犧牲鐘娘子一人的意思,只因臣還有用,還能領著援軍替陛下掃除叛軍。可陛下要如何牽制住臣?自然只剩下臣的家人。」

他後退兩步,面目漸漸平靜下來,搖頭道︰「我無法再退讓。」

李景燁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漲紅的臉變得愈發猙獰︰「你、你們——大膽!朕要將你們統統拿下!」

話音落下,屋外再度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與武器與鎧甲踫撞的錚錚聲,伴隨而來的是蕭齡甫的高呼︰「陛下,臣來遲了!快,將歹人統統拿下——」

屋里幾人同時轉頭望去,只見蕭家父子正領著上百金吾衛快速奔來,一副要來救場的樣子。

「蕭卿!」李景燁坐在榻上艱難地喊了聲。

「將軍!」幾個跟來的侍衛更大力地制著幾個開始用力掙扎的內侍。

麗質心中一驚,猛然意識到驛站內外,都是李景燁的人,然而一瞥見裴濟沉著冷靜的模樣,提著的心又放下了不少。

裴濟伸手撫著腰間的長刀,當著眾人的面猛地抽出。

銀光閃過,寒意森森。

「裴濟!你莫忘了,這里都是陛下的人,你孤立無援!」

李景燁亦在身後道︰「子晦,你雖是羽林衛大將軍,可你也別忘了,羽林衛是朕的親兵,你大可試試,他們會听命于誰。」

兩邊的話音落下,幾個跟著來的侍衛也忍不住面面相覷,然而多年來對裴濟的崇敬與信任讓他們沒有半點動搖與退縮的意思。

因為李景燁還在屋中,蕭齡甫帶來的人只行到門外便不敢再靠近,上百人手持刀劍,虎視眈眈地將屋子包圍起來。

裴濟沉靜的目光在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沖幾個侍衛揚首致意,半點不見懼意。

幾個親衛立即松手,迅速堵住屋門,持刀面向上百金吾衛。

裴濟轉過身,向李景燁走近一步︰「我自然明白羽林衛是天子親衛,即便我是大將軍,如今最多也不過能號令其中十之有一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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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李景燁望著他手中寒光閃閃的刀,感到一絲恐慌。

「我既想到了,便不會毫無防備地來。援軍本就快到了,我趕回之前,已又命人去接應,恐怕再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要到了。陛下,援軍是從河東來的,河東軍歷來歸我裴家掌控,他們可不是羽林衛,是否效忠天子,不過一瞬的猶豫罷了。況且——先前父親受了那樣的冷待,若再見我出了事,他們恐怕沒那麼容易咽下這口氣。」

話音落下,屋里屋外的人都緊張起來。

的確,河東軍要來了,即便只有兩萬人,也不容小覷。

驛站附近的羽林衛雖多半會听命于天子,可誰也說不準其中有多少人見勢會倒戈,而剩下的金吾衛,平日不過管著長安的街坊,哪里能應對身經百戰的河東軍?

若果真魚死網破,恐怕誰也活不了。

裴濟停下腳步,未再靠近,以長刀割下衣袍一角。

「昔日有管寧割席,今日臣亦割袍,與陛下斷義。今日臣離去,仍會守住當初向父親許下的承諾,替陛下掃除叛軍,可過去的兄弟之情、君臣之誼,都將不復存在。能不能守住手中剩下的江山,便看陛下自己了。」

他將長刀收回鞘中,帶著麗質轉身要走。

「陛下?」蕭齡甫怒目圓睜,又遲疑著不知該不該攔人。

李景燁沉默片刻,終是咬著牙道︰「放他走。」

屋外的金吾衛面面相覷,慢慢退散開來。

裴濟跨出屋門,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過身去,指著一旁的蕭家父子,道︰「盼陛下將來能分清善惡,好好取舍,有些人看似恭敬,卻並不如表面上那樣好掌控。」

說罷,他不再停留,當著百余人的面,帶著麗質與幾個侍衛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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