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話音落下,劉睿影卻是愣了半晌。
他還未從剛才的籌謀中回過神來。
明明就是一家強買強賣的黑點,怎麼老板和伙計卻是這般和善?
出了這家店,可就天高任鳥飛,這兩人再也留不住自己。
難道是另有圖謀不成?
劉睿影還在盤算,看到了桌上剛剛吃過的菜。
覺得是不是這菜中有蹊蹺,被老板和伙計下了藥。
但細細一回想,方才吃時並沒有覺得味道不對,甚至還極為可口。
但也不能證明這飯菜就沒有問題,有些毒藥是無色無味,甚至還會將飯菜的口味增添的更加可口的。
若是真的想要害人,那什麼方法和手段都是有可能的。
更何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客官?」
老板見劉睿影半時天沒有反應,再度出言。
劉睿影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葉子,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彼此有數。
劉睿影身子一竄,就站在門口。
果然兩匹馬好端端的站著,看上去精神十足,絕對是方才得到了很好的伺候。
這兩匹馬,在歐家中都是嬌生慣養的。
說不定吃的比尋常人家還好。
每日的梳洗更是一次不落。
先前趕路跑了許久,身上的毛發已經沾染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看上去不再油亮。
但現在卻是重新油光煥發,宛如剛從歐家的馬圈中出來一樣!
著實是讓劉睿影百思不得其解。
哪有店家會準備這麼 好的飯菜,又細心地替客人去梳洗馬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信無緣無故害人的人,也不信無緣無故幫助人的人。
葉子很快也從里面走了出來。
「已經有人買過單了。」
劉睿影的眉頭凝成了一個疙瘩……
他在此地根本沒有熟人。
而且他知道葉子也絕對沒有。
為了趕路方便,一出城,葉子卻是就在自己歐家執事的衣衫外套了一件斗篷,將原本的衣衫遮蔽住,沒人能看得出她的身份。
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有人請客吃飯,當然是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
雖然有人請客大多是開心的事情。
若是有人排一排這世上最為愜意之事,那白吃白喝絕對能榜上有名,並且名次不低。
人生來都帶著懶惰的心理,而懶惰的人總會想要不勞而獲,有白吃白喝的機會,沒有人會輕易放過。
哪怕一個靠自己努力而生存的人,踫到這機會,也不會錯過。
白吃不用付出成本,不用付出汗水,唯一付出的就是臉面,可對于懶惰的人來說,他們本就什麼都沒有,更何況是臉面呢。
但這般吃喝著實過于奇怪!
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劉睿影和同行之人葉子還身份極為敏感的時候。
吃人嘴短。
有人請客,總是意味著有事相求。
這里不是中都城。
即便是真有事情求到劉睿影,他也辦不了,更何況這事並不是事先說出來,根本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所以這飯吃的不舒坦……尤其是心里不安。
一回頭,老板和伙計都站在門口,畢恭畢敬的相送。
卻是讓劉睿影更加膈應,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翻身上馬,又是一路狂奔。
一個多時辰後,人不困,馬卻乏力,這才再度停下。
從下危城到平南王城這一路,是由歐家和胡家共同出資修的路。
路很寬敞,足以容納三輛四駕馬車並行。
路面夯砸的十分瓷實,每年還有專門的人一里一里的維修保護。
因此馬兒跑的極為舒服,人騎在馬上也不顛晃。
不過一個時辰,也差不多到了該休息的時候。
這條路,每五里就有個茶棚,每二十里左右就有個客棧酒肆。
至于先前那種鎮甸,就不知道間隔多少距離了。
那地圖上倒是標注的清楚,但劉睿影當時只顧著看路和方向,卻是沒有注意到其余的雜七雜八。
兩人停下時,左手邊剛好有一個茶棚。
劉睿影不記得這是第幾個,自是也算不出吃完飯後究竟趕了多遠的路。
反正按照計劃,今晚趕到平南王城應該沒有問題。
只要大體的時間不耽誤,這一路上在哪里歇腳打尖就不用計劃的太過精密。
還未下馬,茶棚里的伙計就快步走出。
劉睿影警覺!
橫劍隔開。
那伙計看到劉睿影橫著的劍,當下臉色一變,顯然也有些害怕。
可轉瞬間,不知又想起了什麼,硬著頭皮又上前了兩步,對著劉睿影說道︰
「客官趕路辛苦!快進來喝杯茶落落汗!」
劉睿影沉吟片刻,收起了劍,翻身下馬。
但這次他未把手里的韁繩交給伙計,而是自己拴在了駐馬石上。
特意選擇的位置。
這樣自己喝茶時,一抬頭就能看到兩匹馬看,誰都無法做手腳。
茶棚中坐定後。
伙計立馬端上來一壺茶,兩個茶杯。
這種鄉下茶棚,向來都只賣一種茶,沒有茶牌之說,所以也用不著點。
北方的茶棚,最多加賣燒餅咸菜,供過往的行人沖擊。
南邊兒的,有些茶棚的爐子除了燒水外,還煮點湯圓。
但這些吃食,價格可比別出貴多了,因此買的人極少。
大多都是自己帶點干糧,要一碗熱騰騰的加了鹽的大碗茶,湊合吃喝些許,待腿腳歇息夠了,趁著天光還足,便繼續趕路。
在外行路,害怕的不是黑點壞人,而是天黑了還未到達可以住店的地方。
露宿荒郊野外,即使什麼都不會發生,但膽小、迷信之人,全憑腦袋里想出來的,就能把自己嚇個半死。
不說睡不好……
是根本睡不著!
第二天雙腿軟的哆嗦,眼皮子就跟縫起來了一樣……
茶湯從茶壺中倒出來的一瞬,劉睿影抽了抽鼻子。
茶棚里賣的大碗茶通常是磚茶。
是以茶葉、茶桿,有時候還有茶葉沫壓制而成的一種廉價茶,一兩枚大錢就能買一碗,喝完了還能添。只是鹽就加一次,後續還想要,還得另行掏錢。
可這茶,無論是顏色還是香氣,都不是磚茶。
磚茶色澤深厚,香氣中略帶些澀。
「客官請慢用!還有什麼需要,直接招呼便好!」
伙計將劉睿影和葉子面前的茶杯倒滿後,便躬身行禮離去,重新去圍著火爐燒水忙活。
劉睿影看著茶杯里的茶湯,隨即又抬頭看著那伙計。
緩緩端起茶杯,放在筆尖下一撩。
「碧螺春!」
還不等劉睿影開口,葉子搶先說道。
劉睿影有些詫異!
自己也是近距離聞過之後才能知曉,葉子卻是動動眼皮而已。
不過轉念一想,劉睿影卻是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即便葉子以前只是個丫鬟。
但他卻是歐家的丫鬟!
以前皇朝的時候,百姓之中有句話叫做宰相門前七品官。
意思是說,在相爺府里做事的,就算是個門子小廝,都是高人一等。
歐家作為天下的頂級世家,在其中當丫鬟,也要比尋常的大戶人家小姐要見多時光。
何況丫鬟本就是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計。
能一眼認出來這是什麼茶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
這樣的茶棚這麼會有碧螺春?
眼下他們還沒有走出平南王域,這里還是冬天!
碧螺春屬于綠茶,飲用的時期有限,基本集在清明前後,連入夏都難。
要是在安東王域的話,倒是因為氣候原因,說不定有晚熟的碧螺春。
但在這里,決計是不可能的!
「還是極品!」
葉子淺淺的品了一口,接著說道。
劉睿影一邊模索著茶杯,一邊笑了起來。
有人請吃飯,有人請喝茶。
吃的是好飯好菜,喝的是極品碧螺春。
這日子,就算是王爺也不過如此吧?
但劉睿影沒有喝茶。
他在觀察這位伙計。
伙計身材精瘦,膚色黝黑。
顯然是常年在這種室外的茶棚里做活計導致的。
劉睿影沒有看出什麼異樣,終于架不住口渴,「咕嘟咕嘟」的喝了大半壺。
放下茶杯,劉睿影走到伙計面前,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這喝茶?」
伙計听後尷尬的笑了笑,笑而不語。
劉睿影看問不出來什麼,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這一路上如此多的茶棚,那「請客」之人竟然能知道自己就要來這里,不得不說也是神通廣大。
劉睿影忽然萌生了個想法。
但這想法對不對去,卻是還得親自印證一番。
「走了葉子,咱們繼續趕路!」
听到劉睿影招呼,葉子點點頭,立馬起身。
待劉睿影回過頭時,葉子已經騎在馬上。
此處距離下一個茶棚只有五里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兩人就到了。
提前劉睿影並未告訴葉子兩人要在這里停下。
所以當他勒緊韁繩的時候,葉子卻沖出去了好遠。
待她調轉馬頭,慢悠悠的回來時,眼神中對劉睿影有著明顯的怨氣……
劉睿影訕訕一笑,並未解釋
什麼。
這次突然停下,實則是試探。
除了自己以外,劉睿影誰都不信,包括葉子在內。
說不定這一路上,就是這小姑娘從中傳信。不然誰會這樣精準的掌握自己的動向?唯有她和劉睿影一同趕路,才能知道具體會在哪里吃飯,哪里喝茶歇腳。
可很快劉睿影就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他把葉子想的太復雜,而把這件事想的太簡單!
劉睿影的馬剛停下步子。
茶棚中的伙計就探出頭來,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似是在確定著什麼。
很快他便眼神一亮!
從茶棚中快步走出,畢恭畢敬的表情和先前那伙計一模一樣。
「客官……」
「碧螺春?」
劉睿影連馬都沒有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正是,碧螺春!極品碧螺春!」
伙計愣了愣,匆忙回答道。
「誰付你的銀子。」
劉睿影問道。
伙計方才這句回答,卻是讓葉子洗去了嫌疑。
看來那「請客」之人,根本不知道劉睿影的具體動向。
但從下危城去往平南王城的路就這麼一條。
他們卻是把沿路所有的茶棚、客棧、酒肆,都打點了一遍。還給這些老板、伙計詳細描述了劉睿影和葉子的特征,讓他們不至于認錯人。
「客官……這……」
伙計顯然有什麼難言之隱。
「好吧,我也不為難你。你只用哥告訴我,他們是什麼時候來找你的就好。」
劉睿影說道。
逼著一個茶棚的伙計說實話自是有一萬種辦法。
劉睿影可以永劍,也可以用錢。
但要是被那「請客」之人知道伙計暴露了他們,這伙計還有這茶棚能不能堅持到日落十分都說不定。
為了這樣的事情,導致一個人去死,顯然不夠道義,劉睿影也不想如此。
所以他換了個問法。
伙計抿著嘴,皺著眉,考慮了很久,才開口說道︰
「昨晚深夜。」
「這茶棚,晝夜不打烊?」
劉睿影追問道。
「打烊的,他們來的時候,小的已經睡下了,就在那棚子里!」
伙計朝後一指說道。
劉睿影看去,燒水的爐子後面,有個砌著一面火牆的棚子。
「他們?」
劉睿影敏銳的注意到伙計的措辭。
前來找他的竟然不止一個人!
「沒錯,是兩個人……或者說小的只看到了兩個人,有個多也說不定。」
伙計撓撓頭說道。
「兩個怎樣的人?」
劉睿影繼續問道。
他在下危城里,和晉鵬一道也被兩個人出言威脅過。
一路上能白吃白喝固然好。
但算不算是一種威脅?
意思是你的一舉一動都別我們盯著。
這種威脅要比言語之際放狠話要有用得多!
劉睿影頓時覺得全身刺撓……
到處都有種說不出的癢癢。不自覺的動了動肩膀。
「天太黑了……小的沒有看清……鄉下茶棚,打烊之後一盞燈都沒有。」
伙計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實話,伙計沒有騙他。
「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這是最為關鍵的問題。
這兩人要麼出手闊綽,要麼就是以性命相逼。
「錢是老板收的……小的只看到了一封老板寫的親筆信。」
伙計說道。
「你還認字?」
劉睿影詫異的問道。
這樣茶棚的伙計,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讀書識字是個極為花錢的事情,根本供應不起。
「小的不識字……白紙上有老板的印記,那印記小的認識。」
伙計說道。
「不過……他們也給小的了賞錢。」
能問出來的也就這麼多。
劉睿影身呼了一口氣。
馬鞭揚起,招呼著葉子繼續趕路。
今天的計劃不能耽誤,哪怕是日頭落下去後,也要趕到平南王城。
現在劉睿影隱隱還有些期待。
不知道等自己抵達了平南王城後,會有什麼樣的驚喜有要發生。
既然一路上都有人隨行,吃穿用度可以白來,而且伙計口中的「他們」對自己並無敵意,劉睿影便也踏下心來趕路,不再去考慮其他。
兩人中途總共停息了五次。
遠遠看到平南王城的城牆時,天光還算是亮堂。
面對著近在咫尺的城門,劉睿影卻駐馬不前。
有兩個人他卻是必須的感謝一番,否則對不起人家這一路上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