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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權衡

華容道不僅是個道路的名字,還是個酒肆。華容夫人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這條道路,又以這條道路,命名了這家酒肆。

同時,這里還是她的家。

可這家酒肆卻並不是她經營的,華容夫人不是這家酒肆的老板娘。

一個住在酒肆里的人,卻不經營酒肆,只能說明她很喜歡酒肆。

喜歡的酒肆人,一定愛喝酒,愛喝酒的人,酒量往往不差。

越是擅長的事情,做起來越是得心應手,便越是喜歡去做。擅長喝酒的人,因為每次都能把旁人喝醉,所以很是自得,便就會經常喝。

劉睿影大體對這位神秘的華容夫人有了些許把握,心里也不再那麼彷徨。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與華容夫人之間,雖然不會舞刀弄劍,但也難免一番唇槍舌戰。不過她若真不應允劉睿影從華容道去往蠻族部落,說不得劉睿影也只能出劍。

手中的劍是他的唯一退路。

這樣的權衡中,誰的劍快,誰的刀鋒利,誰說的便是對的。

道理硬不過鋒刃。

劉睿影緊了緊手中的劍鞘,靜穆下心思,大大方方的站在歐小芹身邊。

「別這麼緊張,這里挺有風格,你可以隨便看看。」

歐小芹打量了一會兒劉睿影,笑著說道。

劉睿影被看穿了心思,也不惱羞成怒,只是同歐小芹一樣笑了笑。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歐小芹在心中頻頻說你了。」

歐小芹嘆了口氣說道。

「為什麼?」

劉睿影問道。

「因為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起碼和我們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歐小芹說道。

「都是兩條腿,兩個胳膊,一雙眼楮,一個腦袋,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何況我也不覺得自己比別人長得帥,個頭也不算高。」

劉睿影攤攤手說道。

「就是你這般坦然的樣子不一樣!」

歐小芹說道。

她與歐小芹接觸的基本都是世家子弟,其中女的矯情,男的虛偽,尤其好面子。要是輪到他們,歐小芹像方才那樣一語中的,說破心思,指不定就要開腔罵娘,甚至動手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劉睿影只是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若是他干脆利落的承認,歐小芹反而有些看不起了。一個男人,男子漢大丈夫,即便不能頂天立地,也要有幾分骨氣。雖說歐小芹自己是領了家族歐雅明的命前來照拂,但縣官不如現管,歸根結底,能不能走華容道還是找落在她的身上。所以劉睿影諂媚也情有可原,只會讓歐小芹覺得他流于油滑。

要是大怒否認,那不就和世家子弟沒什麼區別?歐小芹從未接觸過查緝司和詔獄,最多是在家族中人的閑談中有所耳聞。可以說劉睿影的談吐舉止,就是一面鏡子,映射出查緝司和詔獄的種種。如果他沒有分寸,毫不講究禮數,那這筆賬卻是要算在中都查緝司和詔獄的頭上。

「歐小姐玩笑了……我最多是比旁人有了幾分自知之明罷了。」

劉睿影晃著腦袋說道。

「這一點就極為難得!」

歐小芹說道。

眼神忽然間變得有些復雜。

劉睿影一愣,不知她到底怎麼了。但這種眼神,若是自己還和她對視,難免有些失禮。

既然她說這里極具特點,讓隨意看看,那便隨意看看,到底有什麼新奇之處。

相比于先前吃魚的地方,這里可以說是簡陋的要命。

靠著窗戶有一排敞開式的貨架,頂到房頂,最上一層得踩著梯子才能夠得著。劉睿影退後幾步,伸著脖子敲了敲,發現最頂層什麼都沒有,空在那里吃灰。

下面的三層,每一層中間打著隔板,又分為了三層,一個挨一個的擺著盤子,里面盛著涼菜。

個數雖多,但樣數著實少的可憐,只有四種。

小蔥拌豆腐,燻豆干,紅油豆皮和牛雜。

除了一道葷菜以外,三樣都是豆腐。

這卻是讓他想起了震北王域戈壁灘礦場上的那家酒肆,老板娘的

店里,雖受歡迎的也是豆腐干。

貨架旁邊散亂的擺著幾張桌子。

說是桌子,實則木板拼湊而成。彼此搭在一起,湊整了個平面,可以放置小菜和酒碗。

每個「桌子」下面,都放著一個酒缸,要比尋常尋常酒壇子大出不少。

這樣的環境,著實是沒有什麼值得看的。

太過于稀松平常,甚至可以說是破敗不堪,不知歐小芹為什麼要那麼說。

一轉念,劉睿影卻是就明白過來。

城里人沒種過地,連麥苗和韭菜都分不清。歐小芹身為歐家的小姐,長年在下危城里,即使偶爾去往外面,也是錦衣玉食,侍女伺候,面面俱到的都給安排妥帖。

乍一見這般充滿了鄉土氣息的酒肆,當然覺得新鮮。

方才那樣說,並不是覺得多好,只是覺得新鮮而已。

每個人的認知都有偏差,看待這世道的眼光,造成喜好的不同。歐小芹無疑是極為幸運的,她的幸運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自打出生起,就注定了天賦,這是日後進入歐家的基礎。

雖然也失去了爹娘,但歐家所能提供給他的眼界,又有幾家爹娘都給得了?

很多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腿腳伶俐,腦子活泛,原意下力氣或是學手藝,但終究局限于自身的眼界。

看似兩耳不聞窗外事,個人自掃門前雪,但實際上已經與整個世道月兌離,能吃口飽飯就已然很是不錯。

對于這樣的人,有了閑錢,想鬧兩口,只能來這樣的酒肆,卻是見怪不怪,稀松平常。要是他們去了下危城或是中都里的好館子,那才是要和歐小芹顛倒過來。

「想什麼呢?」

歐小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沒,听你的,隨便看看。」

劉睿影說道。

歐小芹找了個台面坐下,招呼劉睿影和蠻族智集同坐。一位伙計不知從哪里竄出來,手上按著四個酒碗,一雙長柄筷子,一個長柄舀子。

酒碗整整齊齊的碼放在台面正中。

多出的一個稍稍有些傾斜,劉睿影伸手想要將其扶正,但卻被歐小芹用眼神阻止。

伙計放下酒碗後,蹲子,從桌子下,將酒缸拉出來。

酒缸用木頭蓋子蓋著,上面壓了塊石頭,看上去分量不輕。但這伙計卻用一只手就將這石頭托起,劉睿影有些不可思議。

看來這伙計也不是普通人。

尋常人即便力氣大些,但沒有掌握發力的方法與技巧,根本做不到這般自如。

伙計雖然穿的寬松,可劉睿影還是看出他的左手在伸向石頭以前,雙腿已經繃直。腰身彎折,背部堅挺,肩膀開闊。大臂與小臂呈現出一個倒鉤的相撞,五指分開猶如鷹爪,卻又形成了五個小倒鉤。

大小相互配合,一同發力,很是順當的將這快速石頭托起。

右手從台面上將舀子一抄,「   」三下便干脆利落的打好了參三碗酒。

木蓋重新蓋在酒缸上,石頭卻沒有再壓。

「小菜幾位隨便盛,都是一個價,按碗收費。」

伙計托著石頭說道。

隨後對著歐小芹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劉睿影看到這伙計竟是將那石頭當做球耍,在手里拋起又拋落。

「從剛才你就魂不守舍的,到底在想什麼?」

歐小芹很是不滿的說道。

還從未有人和她在一起時這般的心不在焉……

「方才你讓我隨便看看,我便看了看這貨架上的下酒菜。前三樣都是豆腐,自不必說,但第四種可是牛雜。伙計說都是一個價,這豆腐和牛雜什麼時候成了同樣的東西?況且做豆腐容易,燻豆干卻是還得有火工。難道連柴火錢都不要?」

劉睿影當然不是在想這個事。

只不過他的應對之力經過這些時日的鍛煉而變得非凡,臨時想了個所謂的事情,用來搪塞歐小芹。

好在這個事不算太蹊蹺,更何況劉睿影還借用了她自己的話,是歐小芹讓四處看看的。既然看了看,那就總能發現點不同,不然看的意義何在?

你知道按碗算是什麼意思嗎?」

歐小芹一看有劉睿影不知道的事情,立馬賣弄了起來。

「不知道,第一次听說。」

劉睿影搖頭回答道。

其實這哪里有什麼難想明白的?按碗算,無非就是一碗多少錢,這一碗中,只要你能放得下,摞的再高,也只算一碗的錢。

那些干活的力巴們,出力多,胃口大,一天三頓都在這樣按碗算的罐子里吃飯,圖一個實惠。

每盛一碗,都用筷子壓的實實在在,不留一點空隙,只求能多裝一點。

他們最喜歡的菜便是土豆。

既能下飯,還能當糧食。

遇上土豆絲、土豆片,都用筷子將其搗碎,以便裝的更多。

這種人喝酒,只要有酒喝就行,根本不會在乎環境。能有個台面,放平酒碗,再來個下酒小菜,那就是神仙日子了。

劉睿影耐心的听歐小芹解釋了一大通,讓她把想要賣弄的都賣弄出來,終于是說到了這里一碗菜的價格。

「這樣一碗菜要十兩銀子?!」

劉睿影吃驚的說道。

「對,怎麼了?」

歐小芹反問道。

以她的認知,根本不覺得這樣一碗菜賣十兩銀子到底有什麼問題。

身份的不同,有些認知上的偏差無法彌補。

劉睿影沒有與他繼續掰扯,這樣的事情也沒有討論爭辯的必要。

「你的侍女?」

劉睿影轉移話題問道。

「會情人去了。」

歐小芹喝了口酒說道。

劉睿影一時語塞……這主僕二人不但好酒,說話做事也瘋瘋癲癲,十分不靠譜!萬一這小姐再出了什麼問題,他說不定還得騰出精力來照顧她。

「就剛才那活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和柳兒看對了眼,就把我的柳兒騙走了……所以我每次出來吃魚,都要來華容夫人這里坐坐,為的就是讓兩人見面說說話。一來二去,便就和華容夫人也熟絡起來。」

歐小芹說道。

「其實我知道你去蠻族部落干什麼,你是去救人的對不對?」

歐小芹忽然壓低了申吟,跟做賊似的,神秘兮兮的說道。

劉睿影不置可否,端起酒碗,和歐小芹的輕輕一踫,說了句「干杯」。

沒想到歐小芹這個一貫來者不拒的人,竟然抓住劉睿影的手腕,雙目炯炯的看著他。

「去蠻族部落的,要麼是為了發財,要麼是為了救人。」

歐小芹一字一頓的說道,看著架勢,非得逼著劉睿影說實話不可。

「難道就不能是殺人?」

既然酒喝不進嘴里,干脆放下酒碗。

「殺人不也是救人?」

歐小芹說道。

「救人一命,和殺人害命怎麼能一樣。」

劉睿影的語氣有些冷漠……

殺人這件事,難分對錯,但對人命如此漠視,甚至于顛倒黑白卻是就不對了。

「救人是救旁人,殺人是救自己,難道自己不算是人?」

歐小芹反問道,卻是讓劉睿影無話可說。

他還從未在這個角度想過。

自己當然算是人。

一個人如果去殺人,俺就說明他實在是無路可走。殺人便是活路,不殺人則是死路。這麼看來,殺人的確是一種自救的法子,說是救人也無可厚非。

「哎呀,小姐!我過會兒再來,什麼都沒看見啊!」

歐小芹還抓著劉睿影的手腕。

柳兒卻和伙計一前一後,從門口進來,看到這一幕,立馬極盡夸張的說道。

歐小芹毫不在意。

不緊不慢的松開劉睿影的手腕,轉頭靜靜地看著柳兒,一句話不說,

柳兒見到自家小姐臉色變了,才想起來她最不喜歡旁人用男女之事打趣。可以和男人喝酒,喝倒一桌男人,但絕不能說她和不明不白的男人有什麼苟且。

「小姐,華容夫人昨晚喝多了,卻是睡到今日下午才醒。剛剛洗完澡,正在收拾梳理,一會兒就來。」

柳兒趕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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