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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怨去狂來

三長兩短可不是個吉利話,甚至都可以算作禁忌。

有種說法是這「三長兩短」指的是未蓋上蓋兒的棺材,因為棺材正好由三塊長木板、兩塊短木板構成一個匣子。而棺材是用來裝死尸的,「三長兩短」便被用作指代意外的災禍。不過這種說法卻是沒有什麼確切的出處,只是市井傳言罷了,不過卻覺得「三長兩短」指棺材這個說法不無道理,但仔細推敲一下,人死後棺材豈能不蓋上蓋兒?但是蓋上蓋兒的棺材,可就變成了「三長兩短」而是四長兩短了。劉睿影雖未去過棺材鋪,但倒也是見過棺材的人,好歹知道點詳細。

不過他卻是從未听說過有人用這樣不吉利的詞來當做名稱的,這可不單單是對劉睿影的下馬威,對同樣站在這屋子里的傅雲舟也不是個好兆頭。只是詔獄中人,見慣了生死血腥,對這樣迷信的東西好似渾然不在乎。名稱就是個叫法而已,哪里用得著去和其他的東西關聯捆綁在一起?

傅雲舟見劉睿影默不作聲,便暗自欣喜,覺得方才丟掉的面子終歸是又重新找補了回來。進來詔獄的人,且不論能不能活命,就算是可以囫圇個兒的走出去,又有誰不是顫顫巍巍,灰頭土臉的?要是讓劉睿影就這般的意氣風發下去,那詔獄可就一點兒威嚴都沒了。

他哪里知道,劉睿影卻是想起了這「三長兩短」有關棺材板兒的傳聞,因此才有些出神。

結果想著想著,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卻是讓傅雲舟更加掛不住臉面。

「劉省旗為何發笑?」

傅雲舟陰沉著臉色問道。

「是在抱歉……在下只是想起了些許旁的事情,以至于沒能收斂住心神,所以才會笑出聲來。」

劉睿影說道。

嘴角仍然向上挑著。

傅雲舟咬緊牙關,過了許久,才終于放開。他本想說句厲害的言語,硬生生的讓把劉睿影嗆住。但想了半晌,卻是一個詞都沒憋出來。感覺有一肚子話,可是就堵在了嗓子眼處。好似舌根一松就能傾瀉而出,但不知怎的,這平日里最為靈活的部位,方才卻堅如磐石,一動不動。

無奈之下,傅雲舟只得抬起右臂,伸出右手,對這身旁的椅子虛引,讓劉睿影落座。

「不知詔獄之中都愛飲什麼茶?」

劉睿影還未全然坐定,便開口問道。

傅雲舟剛剛下去的火氣,卻是再度迸發出來。一拍桌子,便要罵娘!想著劉睿影小小省旗,來詔獄以為是做客?讓你下有把椅子已經是極為難能可貴的,竟然還要大言不慚的喝茶……

眼前不知輕重的少年小子,一看就是背後有幾分勢力,被寵壞的大少爺,根本不知什麼是人間世事,更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真是蹬鼻子就要上臉。

此刻他多麼想過去,猛的把他從凳子上掀下去,摔個嘴啃泥,牙落地!

這里可是他的地盤,還能讓這毛頭小子欺負了去?

奈何心中顧慮太多,且不說這里不能用私刑,看這人細皮女敕肉不禁打的樣子,要是出了點毛病,豈不是他又丟人又丟銀子?

不劃算,不劃算。

「詔獄中,各自繁忙。哪里有喝茶的功夫?像我這樣當值的,每日忙活完後,與其他同僚約著小酌一番,權當做解乏了。」

傅雲舟壓著脾氣說道,罵娘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與詔獄中別的典獄不同,始終覺得自己算得上是半個讀書人,要有心胸,有情懷,身上時刻得帶著幾分儒雅之氣。

也就是這樣的想法,才讓傅雲舟在詔獄里顯得極為不倫不類。劉睿影摘掉的是他先前在寶怡賭坊的時候,臉上帶著的面具,而傅雲舟的面具卻是在心上。臉上帶著的面具,用手揭掉就好,但心上的面具卻是要用刀鋒來刮去的。

它如血肉般和心緊緊融在一起,化成這人的一舉一動,與其說是面具,倒不如說是另一個相同卻又不同的自己。

每個人心里或許都有這麼個面具,把自己一分為二,三,四,每一層面具下都裝著不同樣子,說話方式也大相徑庭,相同的便是這幾層面具下,最終都要歸為最外面的一層,將自己深深掩藏起來,最外頭的也許是最不像自己的那一層面具,卻是別人認為的最像自己的自己。

層層剝開之下,那些像自己的面具最終會被外層所吞噬,由于外層使

用的太多,讓人總忘掉,原來還有里頭的一層,原來我竟還有這樣一面。

制作面具最簡單不過,可每一層都很好的運用,發揮它們最大的用處,甚至可以達到以內抵外,才是最為困難的。

「劉省旗可知道詔獄將你傳喚至此是因為何事?」

傅雲舟問道。

劉睿影表面上不動神色,心里卻暗道這好戲才剛剛開場。

「著實不知!在下才回到中的城中,這一點傅典獄想必也是極為清楚的。」

劉睿影說道。

「這自然知道。劉省旗在定西王域平定狼騎犯邊以及震北王域追回被劫奪的餉銀都立下了大功!那二位王爺遠在西北,平日里除了文壇龍虎斗這樣的大盛會之外,也與中都城不怎麼來往。這次竟然派出了浩浩蕩蕩的鼓樂儀仗,從西北出發,來中都城里給劉省旗請功,足可說明這一趟著實不易!」

傅雲舟說道。

劉睿影心思一動,雖然這傅雲舟並未說什麼具體的事情出來,但他提的這話頭便足以說明問題。看來詔獄這次在他身上打的主意,就是出在這次定西王霍望和震北王上官旭堯來給自己大張旗鼓的請功論賞。

中都查緝司雖然前頭掛著「中都」二字,但行使職權的範圍卻囊括了整個天下。與詔獄不同,查緝司確實要做大幾乎于絕對的至公至允,不能有任何偏頗,授人以柄。

他身為中都查緝司的西北特派查緝使,即便幫助定西王平定了狼騎犯邊,幫助震北王追回了餉銀,也並不能就此讓這兩位王爺如此欣賞。劉睿影不知道的是,他得娘便是一個死在了定西王域,一個死在了平南王域。一個的死,與草原狼騎有關。一個的死,則牽扯到了漠南的蠻族部落。

這些事,身為人子的劉睿影,若是放在尋常老百姓家里當然是極為離奇。可要是查緝司將實情全部告訴了劉睿影,豈不是讓他的心頭自始至終都蒙上了兩片陰霾?日後對待草原王庭和漠南蠻族有關的事宜時,便會帶上自己的情緒。畢竟這殺人抵命,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亙古不變的道理。

傅雲舟當然也清楚劉睿影不知道此事,但他身為詔獄的十八典獄之一,卻是有權利查看詔獄傳喚得人所有的檔案資料。其中便很明確的記錄了這一條。不過傅雲舟看過後曾暗自奇怪,因為這並不符合查緝司向來的行事作風。

讓劉睿影當個特派查緝使,這一點無可厚非。英烈之後,自是心如鐵石,對查緝司可謂忠心耿耿,百折不撓。本來像劉睿影這樣的出身,就是作為查緝司最為中堅的力量來培養,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派他去這天下西北。

而且以往選派他查緝使,查緝各地,只需要所在得省簽批便可。根本用不著掌司衛啟林大人出面。而劉睿影這位西北特派查緝使,竟然是由掌司衛啟林大人親筆簽發的,其中的隱秘,傅雲舟不得而知。但他也不否認,這是他對劉睿影如此客氣的原因之一。

他不知他背後的勢力到底有多龐大,再莽的性格也要為生存讓步,他必須就個退路,以免自己將自己困死。

「這是二位王爺謬贊了……在下哪里有那麼大的能耐?只是身為特派查緝使,不想給咱們查緝司丟臉罷了。」

劉睿影擺了擺手說道。

傅雲舟听後從懷里掏出一張信箋,放在案幾上,用手掌牢牢摁住,食指不停的敲打,一副十拿九穩的表情,看向劉睿影。但劉睿影卻是一臉輕松,故意撇開腦袋,恍若沒看見一般,細細看起了那張八仙桌下面鋪著的地毯。

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傅雲舟的食指才終于消停下來。打開信箋,將里面的信紙遞給劉睿影,說道︰

「還請劉省旗一觀。」

信紙還未接到手里,便問道一股濃郁的脂粉氣,簡直像是剛從女紅鋪子里燻蒸出來的絲帕一般。劉睿影鼻翼抽動了幾下,總覺得這味道似是在哪里聞過。他的記憶隨著信紙的打開如潮水般用上來,千算萬算卻是都沒有想到詔獄這次傳喚自己,竟然是要以他在太上河中的遭遇開刀。

「太上河是個好地方啊!」

傅雲舟滿帶希翼的說道。

「不錯,的確是個好地方!尤其是對你我這樣的男人來說。即便不,也會在那槳聲燈影沉淪不已。更不用說還有美酒佳人,就連那風里蘊含的脂粉香氣,卻是都能把骨頭吹酥了。」

劉睿影說道。

他瞥了一

眼這信紙的題頭,便再未繼續看下去。只要知道了大概,其他的卻是也沒有必要。詔獄得到的情況,無非也是經過旁人的轉述。不管這轉述之人當時出于何種立場,亦或是距離劉睿影何等接近,卻是都比不過他這個親歷之人了解。

先前劉睿影覺得,要是詔獄在那兩位王爺給自己請功一事上做文章,那還真有些麻煩……畢竟定西王和震北王乃是天下五王之一,高高在上,不是他這個查緝司的省旗可以妄自非議的。詔獄便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定個莫須有的名頭,就能將他徹底查辦。

但若事關太上河,劉睿影卻是一瞬間便又千百條言語可以用作邊界開月兌。再不濟,他還能把鄧鵬飛搬出來,暫時用作擋箭牌。畢竟這事兒說到底還是他接受了鄧鵬飛的邀請,留在花魁蔣琳琳的畫舫上喝酒才會引起的。而鄧鵬飛又是中都三大家之首,鄧家的大公子。其父著實算得上擎中王域內的功勛元老,三大家的家主都是給擎中王劉景浩立下過大功勞的,也曾殺馬盟誓,今生永不相負。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劉睿影卻是都無法拒絕鄧鵬飛的邀約。只要將這個先決條件點名,想來傅雲舟當即就會無話可說。不過劉睿影並不準備先將話說得這麼決絕,他更多的是想听听傅雲舟這位典獄到底要通過太上河一事做什麼文章。

「劉省旗可是在那里弄出了好大的陣仗!」

傅雲舟說道。

听起來是贊嘆之詞,實際上卻是嘲諷之意。

劉睿影當然听得出來,因為這套反諷之術他也算是掌握的爐火純青。想當初,他領命去構陷袁將軍時,省巡大人只給他了五千兩銀子以及一本名為《羅織經》的書。

現存世的書中,能夠被稱之為「經」的,少之又少。一般指的都是那些個記載至理真論的書籍,而且都已流傳了成百上千年。劉睿影在查緝司中的書塾學習時,也算是都概覽過一遍,但卻從未听說過有一本叫做「《羅織經》」的經書,待他看完後才被其中觸目驚心的言語嚇的差點一跟頭栽倒在地。

相傳是末代皇朝,一位酷吏所著。其人被時任人皇倚重,剪除異己。後來此人竟將如何如何羅織罪名、陷害殺人的心得體會專門寫成一書,頗為自得的傳閱眾人。但凡看過之人,斗破自嘆弗如。即便是被他誣告陷害的,也都冷汗直冒,心服口服,不敢喊冤,甘願受死。如此深沉機心,當然也為其招致了殺身之禍。人死如燈滅,但這本書卻一直得以留存。

至于這書名,卻是後人根據內容隨便安放了個妥帖。因為其中出現最多的詞,便是「羅織」二字,因此得名為《羅織經》。

「為害常因不察,致禍歸于不忍。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此道不修,何道當修乎?」

劉睿影忽然開口,背了一段古語。

傅雲舟聞之色變!

他卻是不知劉睿影究竟是在哪里讀到的《羅織經》內容。這本書一直存放在詔獄之中,即便是他這樣的典獄想要一觀,也得層層申請,逐級批示,方可勻出一炷香的時間。而且不得抄送,不得夾帶,不得口傳他人。

傅雲舟的變化在劉睿影的意料之中。

當初這本《羅織經》他可是看的比傅雲舟久的多,一直翻倒最後的封底,才看到上面打著一方詔獄的印戳,所以他才知道這本禁書應當是一直存放在詔獄之內,旁人根本不會得見。

這世上最親密的關系莫過于父子,可是逆子卻一直都存在。世上最深厚的恩德莫過于君主和臣子,但是奸臣卻從未斷絕。

每個人的內心藏著太多的欺騙,絕不能光看其外表。就像這四季輪回,自然無情,人間的世事也是如此。所以相信別人不如多提點自身,時時刻刻的防範,不心存僥幸,才是王道。

劉睿影用一句《羅織經》中的話,即暗示了自己對太上河一事的立場解釋,也同時無聲的告訴傅雲舟,卻是別想用這一套來對付自己,否則只能是徒勞。

「劉省旗都問了咱們詔獄喝什麼茶,怎麼過了這麼久,還讓客人干坐著?」

一道悅耳的女聲傳來。

並不年輕。

但卻清脆動人。

一字一詞都說的字正腔圓。

連在一起听上去就像是用刀尖觸踫風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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