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有課。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強烈得炫目，從陽台照過來，在客廳的地板上打出一片耀眼的光斑，勾勒出窗戶上柵欄的形狀。
風則不斷掀起窗簾的一角，發出獵獵聲響。
周離雖然坐在沙發上，卻側頭看向外面，隱約能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听說雁城還在降溫，越來越冷了，老周和姜姨已經開起了電熱毯，白天更是時刻開著空調，不然凍腳。
姜姨向來怕冷。
老周向來體虛。
又听說鄭芷藍那里已經開始下雪了，她拍了照片給周離看。
照片中的小山村已然變成了冰雪世界，樹上掛冰草上結霜，這種天氣坐在狹窄的灶前燒火肯定很舒服。可惜下雪過後世界就變成白茫茫的了，尋常的南方姑娘都愛看雪，但在小鄭眼中那樣的場景色彩一定非常單調，因為她下雪從不愛出門。
不知道她有沒有電熱毯。
但她那里倒是有火爐，用當地話叫烘籠，是一種裝炭火、可以提著走的移動火爐，她已經用上了。
外面的風又一吹，窗簾被吹得老高。
被太陽曬久了，風都是暖洋洋的。
玻璃上倒映出了一道站著的人影。
周離扭過頭，只見一只不知道過期沒有的半大蘿莉就站在他身邊，手上拿著的手機和她的小手尺寸不符，正偏著頭疑惑的看著他。
「怎麼了？」周離問道。
「你在想什麼？」小姑娘反問。
「隨便想想。」周離低頭一瞄，她又沒有穿鞋，難怪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逛完了？」
「還沒……」
小姑娘這才走到他身邊，一**坐下來，沙發都往下沉了一下。
然後她靠著靠背，繼續抬起手機。
「你都買了些什麼？」周離問。
「很多。」小姑娘的目光直直盯著手機，都不帶移開的，「我還在湊單。」
「要不我給你買雙高跟鞋吧？」
「唔？為什麼？」
「這樣你走路就有聲音了。」
「別天真了！我要是不想發出聲音，你在我腳上綁個喇叭都沒用！」小姑娘白女敕女敕的臉上滿是不屑，又撇了撇嘴，「我還以為你的某個隱藏癖好犯了呢……」
「……」
「你剛才是不是在想這麼高的工錢該怎麼花？」小姑娘又問，語氣天真。
「也不是多高。」
「是沒有我們接活兒賺得多，但這個穩定啊，是工錢啊，每個月都發，以後錢沒這麼值錢了，它說不定它也會漲，這麼算下來的話……」小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在算，「就算以後咱們不出去接活好像也沒多大關系了。」
「反正養得起我們了。」周離倒是從來沒擔心過這個問題，他對錢的焦慮和需求都不高，「前提是團子大人少吃點那些很貴的菜、你少在游戲里充點錢。」
「要是你加進那個天師衙門里，豈不是更多？」
「天師部。」周離為她補充。
「對對！天師部！」
「那可不一定，可能反倒沒這麼多。」
「怎麼可能！」
「可能。」
如果周離真的正式加入天師部，那麼他就是正兒八經的公務員了。公務員的薪水是有標準的，到時候他的薪水將會對應他的級別來發，不管怎麼樣，肯定不可能這麼高，就像小林說的天師部的部長工資都沒有這麼高。不過這並不代表他獲得的會變少，到那時候，工資什麼的也並不是那麼重要了，對應的福利完全可以彌補這些，還綽綽有余。
並且他將獲得對應的權力。
以周離的強大和特殊性，只要腦子好使一點，混上天師部的部長應該問題不大。
但與權力相對應的是責任。
周離搖了搖頭，側身靠近了槐序一些，看她的手機︰「我看你買了些什麼。」
槐序也很大方的把購物車拿給他看。
自熱小火鍋；
方便面；
整箱可樂和雪碧；
鍵盤；
鼠標；
琵琶；
山地自行車；
陶瓷菜刀；
……
拉了好久才拉到底部。
好家伙至少四五十件，價格以萬計。
周離沉默了下，開口說道︰「看來還要你少買點東西，我的工資才養得起你們。」
「不用，楠哥養得起我們仨的。」
「……倒也是！」
「你的小渣貓怎麼又不要你了？」
「……沒有啊。」周離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我只是接到電話，暫時將團子大人放在楠哥那里寄養而已。」
「我在樓頂上都看見了。」
「……」
被戳到了心里的痛楚，周離默默擺正身體，不再和她說話。
外邊的風依然在吹著。
周離吸了吸鼻子，扭頭看向槐序——
這小姑娘身上居然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兒，像是某種果香，正將將要成熟的時候，沒有成熟後那麼濃郁，要清淡一些。
但這小姑娘是只老妖怪。
周離便瞬間皺起了眉。
真變態。
隨著太陽越漸西移，從落地窗照進客廳的陽光就越多，屋子也變得越發暖和起來。
周離開始昏昏欲睡了。
變態的老妖怪一邊逛著淘寶一邊和他小聲說著話，一下問他想買什麼她一並買了、正好湊單，一下又問他下午有沒有課……他起初還會回答，但這時的場景實在太安逸了，他沒說幾句困意就越來越濃，不知怎麼就躺在了沙發上，閉上了眼楮。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房間里很安靜，他也沒設鬧鐘，直睡到自然醒，睜開眼楮時陽光已落在了身上。
槐序已經下完了單，就坐在旁邊，懷里抱著個抱枕發呆。
似乎她已經這麼坐了很久了。
陽光照在少女的半邊臉上，勾勒出側顏的輪廓。她的雙眼如靜態的湖，睫毛長長的，垂下來的頭發絲被光照射有著透明的質感，又泛著陽光的金色。皮膚則細膩如玉，甚至周離還在她臉上看到了細微的絨毛，這是老妖怪細節的表現。
老妖怪的外表真的極具迷惑性。
周離都忍不住怔了那麼一剎。
「唔……幾點了？」
「快四點了。」
「怎麼不叫我？」
「你不是說你下午沒課麼？」少女還是坐著不動，目光平視前方，「看你睡得好沉，就沒有叫你。」
「我要學法術、看書的。」
「你又沒給我說……」
「你買完了？花了多少錢？」
「八萬。」
「敗家。」周離坐了起來，擦擦耳鬢的汗水，又模了模頭發看有沒有變得亂糟糟，「我一個月的工資就這麼被你花完了……你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我花的我自己的錢。」老妖怪不滿道。
「你在想什麼？」周離忽的問。
「想我還有什麼沒買的。」老妖怪依然頭也不回的答，「錯過了就虧大了。」
「哦。」
周離才不相信她的話。
起身拿出一本書，往陽台走去，路過槐序身邊時，他忽然又停下︰「對了給我買個書架吧，要大一點的，貼著牆放，但不要太貴，我就放放書。」
老妖怪應下了，但是沒有動，說是等下給他找。
周離聳聳肩，走到陽台上坐下。
這兩天他對于自身靈力的增長有一種清晰的感知，證明這種增長速度很快，而這麼快速的增長速度是從前天晚上開始的。準確來說是前天晚上在鏡區見了明公，明公離開後，回到房間躺下他就已經有所察覺了，但當時增長得少，直到回來兩天，靈力較之前已有大幅長進，他才確認。
以前槐序總說他們的靈力無窮無盡，這是個較夸張的說法。她想表達的意思是他們和普通天師不一樣︰他們不僅天生靈力就非常強，而且沒有上限，可以不斷提升。
但周離對此一直沒什麼感覺。
他只知道自己靈力很強，這是事實，但靈力的提升卻一直很緩慢，直到現在。
周離想了下，可能是之前的明公一直在和世界意志對抗著︰世界意志想要收回他身上的靈力，重新賦予下一任，但明公一直在抗拒，因為他之前一直有維持力量的需求。他需要力量來維護人和妖之間的和平，他需要力量來觀察世界，他需要力量來保護周離，甚至掌控一切。
或許這也說明現在明公正在快速衰弱。
周離表情平靜，很快止住念頭，不去想那麼多，只將書輕輕翻開，翻到上次閱讀的地方。
這里有一串槐樹葉，是他的書簽。
「嘩……」
厚厚的書頁翻動的聲音很悅耳。
干掉的槐樹葉還在散發淡淡的草本味道，有點苦澀，也有點清新，讓周離的心情稍微輕松了些，得以看得進書。
4號，周三。
今天春明開始下雨了。
下雨的春明會降溫，尤其是連綿的雨，需要穿厚外套或者羽絨服御寒。這樣的春明沒有往日里可愛，但還挺有新鮮感的，讓周離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益州，于是又多了些親切感。
春城春城，即使春天也有春寒料峭之時嘛。
同時槐序的快遞也開始陸續到了。
為了不引人奇怪，她特意穿了件周離的外套，有帽子的，戴著兜帽避雨，跑下小區拿。
一趟又一趟。
紙箱子很快堆滿了進門的過道。
周離面無表情的看著。
領完快遞後，就到了老妖怪最喜歡的拆箱環節了。不過美中不足的是拆的是自己的包裹，相比起來她還是更喜歡拆周離的，自己的能猜到買的什麼，拆周離的就猜不到，在開的時候會有一種開盲盒的感覺，拆到吃的就友情幫嘗，拆到玩的用的就自己先試試，說不定拆出來才听說是給自己買的，那就更驚喜了。
「你知道我剛才抱著比人高的快遞回來的時候，小區里那些老太婆看見我的紙箱子，眼楮都變直了。」
「我估計她們已經將我們這棟樓記下來了，接下來兩天要在我們樓道門外邊蹲點哈哈哈。」槐序一邊碎碎念著，一邊將快遞的紙箱子拆掉、細心鋪平並疊起來——她才不會將這些東西拱手送給那些老太婆呢，她要自己留著賣的。
「這麼多又夠賣幾個雪糕了！」
槐序還是保持著小姑娘的形象，只是又微調了一次，美其名曰優化。但說實話，周離根本看不出她到底優化了哪一點。
看著小姑娘開心的表情，周離有些頭疼。
但光是收撿紙板還不夠，周離看見她打開機械鍵盤的包裝盒，將鍵盤、線、取鍵器和備用鍵拿出來後，竟然又將包裝盒原封不動的裝了回去，隨即放進了電視櫃抽屜里。
放進了電視櫃抽屜里……
周離終于忍不住了，小聲問道︰「你把那個盒子放抽屜里干什麼？」
「留著啊！」槐序理所當然的說。
「不扔嗎？」周離又問。
「不扔啊！」槐序的表情漸漸朝莫名其妙轉變，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
「留著干什麼？看嗎？」
「是啊，那個盒子多好看啊，這麼好看。」槐序搖了搖頭，「我舍不得扔。」
「……你以前沒見過盒子嗎？」
「對啊！我是古代的啊！」
「……」周離被她噎了一下，「可是留著也沒有用啊，還佔空間。」
「emmm……」
「你東西都取出來了，還留著它干什麼。」周離趁熱打鐵，「這其實是一種心理上的壞毛病，我敢肯定，你就算留著，以後也還是會扔的。」
「emmmmm……」
槐序陷入了更長的沉吟當中，似乎覺得周離說得也有點道理，可她還是舍不得，于是她不再理會周離的話，只小聲嘀咕著︰「萬一以後有用呢，就那麼用上了呢……」
嘩的一聲。
又把抽屜合上了。
周離只得無奈的看著她。
剛才她拉開電視櫃抽屜的幾秒鐘，他還在里面看到了手機盒、手環盒、電腦盒……以及一些被鋪平又折起來的超市購物袋，還有買其他東西送的硬紙袋。
集超市購物袋倒是個好習慣，促進環保，也省錢，姜姨也這麼干。這是一種消費理念，和扣不扣、窮不窮沒關系。
可問題是姜姨每次去逛超市前都會從抽屜里拿一個袋子出來，並盡可能的重復利用。但槐序呢？如果不是剛剛看見，周離都不知道自己家里還攢著有這麼多購物袋，他們每次去逛超市或者樓下便利袋、水果店都是掏錢買袋子的，槐序也從來沒說過什麼。
所以您槐大魔王攢袋子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單純的收集嗎？
周離實在懶得吐槽，只將目光移開，懶得去看，同時在腦中暗戳戳的思索著——要是有一天這老妖怪拉開抽屜一看，自己收藏的垃圾們全都不翼而飛，表情會不會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