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
要不是有人站在門外,本少就大發慈悲送你上路。
杜必書心中月復誹。
蟻人獄卒見他沒了動靜, 將腦袋轉了回去,隨手抽出身後的木刷,繼續往石門外邁步。
剛一走出石門,這名獄卒瞧見了門外站立的人影,連忙躬身行禮。
「見過紅姑娘!」
其態度,要多謙卑,有多謙卑。
「嗯!」
隨著一聲清冷的回應,那人影邁前一步,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一襲紅裝更加醒目,為昏暗的囚牢增添了一抹艷色。
正是李嬋娟。
只見她輕輕揮手,一旁恭立的蟻人獄卒立刻弓著腰身,以木刷挑起拖地的鐵鏈,讓開了囚牢的入口。
李嬋娟蓮步輕移,悠悠走進了囚牢。
在跨過石門後,她腳下一滯,出聲吩咐道︰「易風,你通知此地的總獄頭,讓他到城中畜牧區尋找一些人類的吃食,送到這間囚牢內。」
「是!」
蟻人獄卒連忙應命,隨後就要快步離開。
李嬋娟好似想起了什麼,鼻尖微微聳動,又追加了一句。
「記住,要干淨點的獄卒送過來,你……不行!」
「是!」
這個被喚作‘易風’的獄卒再次應命,還特意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確定這邊再無吩咐,才匆匆消失在通道內。
李嬋娟繼續移步,徑直來到杜必書的身邊。
先圍著他轉了半圈,再走到石床邊緣盈盈坐下。
「你這般站著不累嗎?過來坐吧。」
李嬋娟一指身邊的空位,柔聲細語。
聞言,杜必書不由一愣。
剛才,通過蟻人獄卒對她的恭敬態度,就能看出一件事。
李嬋娟在這里的地位,很不一般。
而且,她還能隨意差使什麼總獄頭,儼然是這里的主人或貴賓。
為此,杜必書想過兩三種角色開場白。
比如,以賓客會面的姿態。
又比如,以現在階下囚的處境。
還比如,以比較強硬、正義凜然的宗門弟子身份。
唯獨沒有想過這種場面。
怎麼說來著……就像是故友重逢。
捫心自問,他可不認為,兩人之間有友情存在。
不!
確切地說,是一人一鬼。
他們之間的交集,僅限于豺狼寨的一次偶遇,而且,誰也不欠誰。
「一個大男人,這麼扭扭捏捏干嘛,難道還怕我一介鬼流欺負你不成?」
瞧著對方眼神閃爍的模樣,李嬋娟不由清冷一笑。
似有調侃,但調調不對。
「李姑娘,你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杜必書訕笑道。
一介鬼流,這個成語總感覺怪怪的。
既然對方都不在乎,杜必書也沒必要‘故作扭捏’,干脆走到石床的另一端,遠遠在邊緣坐下。
「李姑娘,有何賜教?」
李嬋娟好似不在意他的‘拒人千里’,側身上下打量了一陣,忽然幽幽詢問。
「你,是來找她的吧?」
「誰?」杜必書心頭一跳。
明明知道對方說的是誰,他還是強裝鎮定。但是,略顯顫抖的語調出賣了他的心中所想。
「現在,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你怎麼才……你確定她還活著?」
其話語,略帶傷感。
聞言,杜必書蹭地一聲站起,目露冰寒。
「你說什麼!是你殺了她?」
一面咬牙切齒質問,一面溝通體內的法力,準備暴起傷人。
按道理說,不應該啊。
好不容易擄走一個能拿捏焚香谷的籌碼,不至于這般草率。
還是說,鬼族這邊根本不在乎籌碼。
李嬋娟安坐如山,昂首盯著對方。不知為何,在她毫無溫度的眼眸中,竟然閃過了一絲的欣慰。
「你瞧你,連話都不等說完麼。再說,你覺得我能做的了主嗎?」
「做的了主?什麼意思!」
在她的話語中,杜必書好像听到了一點別的意味,連忙追問。
哪知,李嬋娟輕飄飄轉移了焦點,不在原來的話題多做糾纏。
「先別想這麼多,你難道不對鬼域感興趣?或者說,你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你先說,她到底安全嗎?」
「安全!至少性命無憂。」
听到這話,杜必書孤懸的心總算落回了肚月復。他也察覺剛才表現得有些失態,不禁訕笑著重新坐下。
口中,還在試探打听。
「我能見一見她嗎?」
這個得寸進尺的請求,他說得小心翼翼,還緊盯著對方的冰山容顏,想要獲取更多的消息。
可惜,讓他失望了。
李嬋娟沉默不語,怔怔地望向一側的牆壁。
牆壁上掛著的各式刑具,在幽暗的環境下,顯得十分礙眼。
瞧其神情,她肯定不會答應自己。
兩人就這般在陰寒的囚牢中安靜坐著,好似誰也不想打破這份沉默。
囚牢外的通道,亦是死寂。
常恨言語淺,不如人意深;今朝兩相視,脈脈萬重心。
好像意境不對,算啦,總得想點什麼。
在這里,只能听到一個人的呼吸和心跳。
要是換另外的人在場,杜必書絕對不會這般尷尬。
至于尷尬的緣由,與李嬋娟的大紅喜服大有關系,兩人這般並排坐著,總覺得別扭、不對勁。
甚至,他還偷偷瞟了一眼敞開的囚牢石門。
對方如此的不設防,是對他有信心吶,還是對她自己有信心……
算啦,暫時不想這些。
「李姑娘,那你就說一說鬼域吧。總是這般干待著也不是事兒。」
這種場合,總得有人打破沉默。
關于鬼域的情況,周一仙曾經提過寥寥數語,也不知是因為所知不多,還是不願多說。
若是有人願意解惑,自然最好不過。
李嬋娟無所謂地聳聳肩,輕啟朱唇。
「你應該曉得咯,鬼域不是真正的陰世間,只是一處深藏地底的世外桃源。當然,僅是針對我們這些鬼修。」
「有人以為鬼修逃月兌了輪回,豈不知,我們不過是囚禁在這里的鳥雀,終有一日還會消亡死去。那是真正的魂飛魄散。」
「鬼域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婆婆無意說過,這忘憂川的盡頭是一片茫茫大海。」
「這片死亡大海,還有一個好听的名字。無情海,呵呵,好听麼?」
無情海?
杜必書一怔,立時想起死靈淵下的幽黑大海。
其名,亦是無情海。
鬼域和死靈淵很相似,都是陰靈聚集的場所。
由此可見,兩者的名字不該是巧合,或許就是同一個。
焚香谷與空桑山相隔了數千里,那豈不是說,無情海異常遼闊,至少橫跨了數千里。
李嬋娟見他神色有異,側身看了過來。
「怎麼,你知道無情海?」
「沒事,你接著說。對了,剛才听你提到‘畜牧區’,那又是什麼所在?」
這不是什麼要緊事,還是解惑為先。
「畜牧區……」李嬋娟聲音發澀,最終苦笑搖搖頭,「要是你對它感興趣,一會兒我引你出去看一看。」
杜必書連忙點頭。
對方越是不說,心中越是好奇。
而且,听她言外之意,自己還能離開囚牢,心中更不想耽擱。
接下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無非是圍繞鬼域的由來和大致勢力。
對于這些,似乎都不是秘密。
李嬋娟輕聲細語,將自己所知的消息娓娓道來。可是,每當杜必書拐彎抹角問到燕虹的消息,都會被她找個話題搪塞過去。
鬼域,說的通俗一點,就是一處遼闊的地下空間。
這里沒有烈日高掛,也沒有銀月懸空。
許多見不得光的妖魔鬼怪,都在這里棲息生存。
外面的世界太危險。
當然,這里最多的,還是擁有道行的陰靈。
這點,像極了死靈淵。
唯一有區別的,這里的鬼物大多擁有靈智,不似低階陰靈那般渾渾噩噩。
至于,鬼域勢力的強弱多寡,誰也給不出一個定論。
李嬋娟知道的,只是附近的兩支勢力。
一支是忘憂川閻羅城,另一支是距此千里的賀陰山。
賀陰山勢力之中,最強者是賀陰老祖,其部眾的情況不詳;閻羅城這邊卻是鬼王閻羅主宰,其麾下有牛頭、馬面、無常和孟婆四將。
听著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杜必書愈發覺得古怪。
前世傳說中的陰曹地府,也有類似的人物存在。甚至,他都以為來到了一處洪荒世界。
「李姑娘,我有一點好奇。此地閻羅可曾有其它的名頭?比如楚江、宋帝、秦廣、泰山、轉輪……」
杜必書本打算把十殿閻羅的名諱,從頭到尾念一遍,不料,李嬋娟非常干脆地搖搖頭。
「你想多了,據傳閻羅得道前的人間父母,一姓閻,一姓羅。」
「……」
看來,自己真是想多了。
得到這個答案,杜必書多少有點期待落空。
不過,他很快想到另一個問題。
「孟婆到底有沒有孟婆湯,哦,就是那種讓人忘卻前世記憶的濃湯?」
這個問題,有點成了他的執念。
在被陰之前,談論的話題就終止于此,讓他頗感遺憾。
李嬋娟聞言一怔︰「你不是品嘗過了嗎?但那不叫孟婆湯,而是醉神香。一旦聞到它,修煉者當即昏睡一月,凡夫俗子則淪為痴呆,不知這算不算‘忘卻前世記憶’?」
說到最後,她清冷的面容上,多出少許古怪的笑意。
這種雜糅了恬靜和淺笑的神情,讓杜必書不由失神,好似看到了一點熟悉的影子。
「不過話說回來,你不足二十日就能醒轉,可見自身意志力強于一般的人類修煉者,也許和你的功法有關吧……嗯?」
李嬋娟話語微有停頓,作側耳傾听狀。
緊接著,落落大方起身,主動移開了三步。
「應該是你的吃食到了。」
「吃食?」
杜必書旋即反應過來。
就在剛才,那個蟻人獄卒被差使了出去,讓他去找總獄頭張羅吃的。
效率還蠻高的。
其實,不用這般麻煩。
在儲物空間中,他還事先存了一些干糧肉脯,充饑還是沒有問題。
囚牢通道內。
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響,最終停在了門外。
這次出現的,還是一個蟻人獄卒。
如果不是衣衫有明顯的差別,肯定會被誤認成剛才那個腌的易風獄卒。
其下方的一對手臂抓著鐵鏈、不讓其落地,另一雙手則捧著一個紅木餐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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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姑娘,需要到外面用餐嗎?」
聲音蒼老,同樣謙卑。
李嬋娟冷冷點頭,徑直往石門外踱步,並未出聲招呼一句。
杜必書快步跟上。
走出囚牢石門。
外面的通道,沒有特別之處。
每隔三丈的距離,就有一枚月光石瓖嵌于兩側牆壁的高處。
月光石的正下方,是一扇緊閉的暗色調石門。在門楣的位置,鐫刻著蒼勁有力的篆字。
丙一、丙二、乙一、乙二……
而他出來的那間,則是‘丁一’。
「李姑娘,其它的囚牢都關押著囚犯嗎?」杜必書好奇相問。
哪知,踫了一個軟釘子。
李嬋娟沒有回復,依舊冷顏前行。
反倒是尾隨在身後的總獄頭,巴結回應了一句︰「沒有沒有,這里的牢房只用來關押有身份的囚徒。」
經他這麼一說,杜必書還有一點小驕傲。
沿著筆直的通道前行,拐過兩道彎兒,前方出現了一座上行的石制樓梯。
三人拾階而上,最終停在上一層的休息室。
這里的休息室,是專為上峰親自審問犯人所設,老虎凳、夾棍、烙鐵等各色刑具一應俱全。這些刑具 光瓦亮、沒有半點血腥殘留,明顯有獄卒經常擦拭。
與下方的單間囚牢不同,休息室里還一橫一豎擺放著兩張木質長桌。
豎著的一張,堆放了一些筆墨紙硯和記錄文書。
橫著的一張,擺放著茶盞茶壺。
李嬋娟盈盈走至橫桌前,自顧自坐了下去。
總獄頭立時會意,手腳麻利地將餐盤放在桌上,然後,躬身倒退著出了房間。
不得不說,十分有眼力勁。
偌大的審訊室,又剩下了他們兩個。
「杜……道友,快些用餐吧,莫要嫌棄。」李嬋娟瞄了一眼餐盤上的東西,秀眉挑起,面有難色。
杜必書自來熟地走上前,在她的對面坐下,嘴里客客氣氣回話。
「不嫌棄,不嫌棄,有的吃就不錯了……呃——」
可是,等他瞧清了餐盤上的「美食」,剩下的半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這個……真的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