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灌木叢生的山丘上, 黃色警戒帶包圍住木屋方圓五米的範圍。
藍紅二色輪番閃爍的警車停在遠處的公路上,廣褒無垠的稻田里,每隔一段距離就有民警握著照明燈在搜取痕跡。
山丘上, 痕檢拍完命案現場的照片, 法醫進去收尸,尸體的頭顱和尚未腐爛的部分容易收取, 糟糕的是一部分牢牢黏著在地面的肉泥, 他們需要趴在地上一點點的刮出來。
好不容易刮取完畢,整個人都被汗水浸透, 渾身臭得豬都敬而遠之。
鐘學儒摘下口罩呼吸新鮮口氣, 對著三四米遠還捂住口鼻不掩嫌棄的李瓚說︰「死者部分腐爛、部分呈現巨人觀, 鑒于現在是夏天,天氣悶熱, 推測死者死亡時間不超過3天。」
李瓚︰「死者已經開始腐爛, 死亡時間應該再長點……別對著我說話。」
鐘學儒心想李瓚要不是他大舅哥,他早打死了!
「腐爛的部分目測遭過重擊,軟組織混在一起形成肉泥, 直接過渡巨人觀這一階段。」鐘學儒擺手︰「再多還得等尸檢。」
李瓚溫和的說︰「那你趕緊回去, 趁載尸的警車還沒走。尸檢快點,說不定能趕上飯點。」
言外之意就是趕不上、沒干完就別吃了。
壓榨他人、尤其是壓榨未來妹婿似乎是李瓚與生俱來的天賦, 鐘學儒月復誹不已, 面上還得帶著恭敬的微笑, 以免被李瓚記恨。
真是想不明白,李瓚這輩子的小肚雞腸怎麼全都用來針對他了?
鐘學儒不知道的是李瓚的小肚雞腸針對對象已經新添加了一位,還是他認識的江蘅。否則他一定拉人作同盟, 一起大倒苦水。
李瓚撥了撥額頭上吹亂的頭發,想著找個好日子去剪頭發。
對他來說, 頭發過耳朵和眉毛就等同于留長發,難以打理還非常不舒服,夏天一到,既悶熱又黏膩。
季成嶺握著透明物證袋過來,「李隊,這些都是木屋和木屋附近發現的物品。這是死者完整的衣服,被月兌下來疊好了整齊放在一旁。衣服口袋里還有死者的錢包,錢包里的身份證、硬幣和少量紙幣都在。這是手機,開了指紋和密碼鎖。」
他手里拎著好幾個物證袋,每個物證袋都裝著屬于死者或與死者有關的物品。
這時,一個刑警把新找到的物證遞過來︰「在灌木叢里找到的一個飲料瓶,里面還剩五分之一的水。」
那飲料瓶沒有蓋子,被扔出去後恰巧卡在樹枝中間,里面的水沒有倒光。
李瓚︰「拿回去測驗。」
刑警︰「是。」
陳婕從縱橫交錯的阡陌小路間跑回來,汗水浸濕長發,喘著氣到了李瓚和季成嶺跟前,戴手套的手抬起、手指張開,中指掛著一串鑰匙︰「後邊沒什麼人經過的土路有一輛被棄用的小轎車,鑰匙從轎車里拔-出來的,我估計那輛小轎車應該有三四天沒動過。」
一路跑來加上不停歇的說話,陳婕有些喘不過氣。
李瓚︰「別說話,深呼吸,慢慢來。」
陳婕點頭照做,幾個呼吸間慢慢平復,吞了吞口水才說道︰「因為是沒鋪水泥的土路,再加上前幾天下過雨,所以土路留下很重的車轍。我根據車轍痕跡一路走,穿過那片連綿在一起的稻田和山丘,你們猜我看到什麼?」
李瓚抱著胳膊︰「陳同志,不要跟爸爸玩你猜我答的游戲。你給不起獎勵,而爸爸能弄死你。」
陳婕訕笑︰「老大,人家偶爾也想賣弄聰明。」她內心嘆氣,可惜遇到個耐心不是特別好的老大。
「後面有一大片廢棄的土方,好像是個小村落,幾十年沒人住了。村頭有個碾米廠房,我在碾米機出口的位置,一個裝米的籮筐里找到一具白骨。衣服破爛褪色,尸體完全白骨化,我大膽推測他至少死了1年以上。」
李瓚若有所思︰「距離那麼近的地方同時發生兩起命案,是巧合還是……」
陳婕︰「連環凶殺?!」
「……」李瓚瞟她一眼、又瞟她一眼,有些一言難盡︰「還是這地方人跡罕至是個殺人拋尸的好地方!」
陳婕模模鼻子,幸好她臉皮厚,完全不尷尬。
李瓚豎起食指︰「帶人再把搜索範圍擴大,看還有沒有其他尸體!再帶幾個人去最近的居民區詢問,注意詢問承包這片水稻田的農主。這塊地區少有人經過,只有農主會時不時過來看稻田。」
陳婕︰「沒問題!我這就帶人走起來。」
「沒讓你去。」李瓚喊住她︰「你帶法醫和痕檢過去第二個命案現場。」
陳婕︰「好的吧。」
李瓚想想自己沒事,于是跟著去。
碾米廠房也被黃色警戒帶圍起來,痕檢和法醫分工明確,而命案發生時間長遠,能找到的痕跡其實很少。
命案現場到處噴滿魯米諾試劑,大片的熒光藍慢慢出現,地面、牆上和碾米機都出現了血跡。
陳婕︰「我丟!血跡這麼多?!」從廠房門口沿著不怎麼大的碾米房繞了一圈,血跡覆蓋最多的地方就是白骨倒下的地方。
「這是……李隊,我看這些血跡怎麼有點像是一個人在廠房門口被追殺,一路跑進來,最後死在碾米機那里。」
李瓚︰「說下去。」
陳婕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門口和碾米機的血跡是拋射狀和霧狀,中途則是滴狀血跡,我的猜測是凶手在門口攻擊死者,死者逃躥到碾米機旁被凶手追上來,凶手進行二次攻擊,死者死亡。」
「不錯。有進步。」
陳婕還沒來得及興奮就听李瓚下一句︰「過去的教導總算有了收獲。你現在能明白我以前對你的壓榨都是為了你好?爸爸良苦用心,你要繼續勤耕不綴的學習。」
想起之前下班後每兩天一宗案件閱後總結的水深火熱,陳婕眼前一黑,心泡在苦水里,還得強顏歡笑喊爸爸。
李瓚︰「你以後能出師,別忘了爸爸的栽培之恩。」
陳婕︰「沒出師怎麼辦?」
沉默。
良久,李瓚︰「別想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我怎麼會讓你出去丟人現眼?」
陳婕︰你看這面目可憎的男人居然自稱‘我’!父女關系斷絕得那麼毫不猶豫!
兩個距離相近的命案現場的工作忙完後已經是深夜,大部分人已經撤離,李瓚等人回分局。
法醫和痕檢兩邊暫時沒結果,李瓚先回家一趟,洗完澡準備進入深度睡眠養足精神,因為接下來得有很長一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
江蘅不在。
李瓚洗完澡,穿上睡衣,肩膀披著毛巾,一邊出來一邊抓著毛巾擦頭發,頭發長了很難干,不像之前頭發短成發茬幾分鐘就干。
那時他洗完澡基本就能躺床上睡了。
現在不行,擦半天也不干。
李瓚向來不耐煩做這些瑣屑事,他擦了一會就甩下毛巾,找出剪刀到垃圾桶旁邊比劃著剪頭發,不經意瞥見陽台的紅點。
手一歪,剪下額頭前一戳發。
李瓚皺眉,心想明天得戴帽子了。
他放下剪刀到陽台,陽台是不知何時回來的江蘅。
江蘅立在陽台處,右手旁是棵雍容又嬌氣的牡丹花,開了幾個花苞和花朵,美麗驕傲的成為光禿禿的陽台唯一的風景。
那是江蘅買回來的,平時就他在伺候,還不準李瓚把茶梗倒進盆子里,特別精心照料。
江蘅左手間夾著一根燒到一半的煙,白煙飄在夜空,紅點若隱若現,他听到動靜側過頭來看,一見李瓚,眼里翻涌出某些無人能察覺到的野望。
李瓚︰「你不怕那株牡丹吸二手煙長廢了?」
一開口就是嗆,槍都沒他那麼能。
江蘅低笑,竟情迷心竅、昏頭漲腦的把這當成李瓚待他特殊,是另眼相待的意思,因為李瓚根本懶得理無所謂的人。
面對他這麼能嗆,說明他在李瓚心里就不是個無所謂的人。
李瓚打了個哆嗦,有些嫌棄現在笑得奇奇怪怪的江蘅,他邊後退邊說︰「隨便你半夜沒事吹風,煙頭別留在陽台。」
江蘅喊住他︰「你在剪頭發?」他走過來,靠近了看李瓚額頭一截突兀齊整的斷發,確定沒看錯。「你想剪頭發?」
李瓚扯了扯額頭的頭發︰「太長了。」
江蘅︰「我幫你剪。」
李瓚狐疑︰「你會?」
江蘅︰「要不要試試?」
亮的燈光下,桌面擺著一面鏡子,李瓚盤腿坐在地上,肩膀披著浴巾,冰冷銳利的剪刀正貼在眉峰處,江蘅的氣息直往鼻腔里鑽,逼得李瓚不自在的向後縮。
「別動。」江蘅按住李瓚的肩膀,審度他的頭發︰「剪短就行?」
李瓚忍下不自在說︰「不要過耳朵,不要過額頭一半。」
江蘅想了想那個發型,成功被丑到了。
李瓚以前就是寸頭,寸頭好,露出他立體鋒利的五官,不過眼下沒有電推,只能簡單處理,好在江蘅確實有一手才沒把李瓚給剪毀了。
剪發的時候,必然會有人靠得很近。個人的安全社交距離被侵入,屬于另外一個人的氣息溫和而不容拒絕的闖進來,令人不適但又必須得強迫自己接受。
頭皮、脖子、耳朵和臉頰,敏-感部位被不屬于自己的皮膚踫觸,被踫觸過的地方莫名灼熱,被侵入的感覺變得更加明顯。
李瓚渾身不適,有點想拒絕。
話沒出口,‘ 擦’聲響,江蘅已經給他剪頭發了。
李瓚挺直腰板,渾身僵硬,死死皺著眉,表情如臨大敵。
「頭稍微抬起來,不要再動了。」
江蘅在他耳邊說話,然後又到了後邊,呼吸的氣息噴在脖子後面,過了一會又到右邊耳旁說話,身上不知噴了什麼香水,味道像一股煙霧彎彎繞繞的幽幽飄進鼻子里,吸進肺腑里,李瓚覺得還挺好聞。
但隨之而來是更加強烈的躁動,他把這歸為不適。
「李隊的發質很好,黑柔亮順,很柔軟,模起來的手感很棒。」
「你把我比喻成狗?」李瓚盡量冷著聲說話。
「不是啊。」江蘅眼帶笑意,語氣真誠︰「我在模一只貓。」
李瓚︰「有區別?」
江蘅心想,哎呀!又嗆了!別別扭扭,可可愛愛!
「比喻,沒其他意思。你要嫌它不夠威武,那換成豹也行。」反正都是貓科。凶狠的豹子叫起來嗲人得不行,反差萌啊。
江蘅內心嘆氣,都這樣了他還沒偷偷佔便宜,他真是個太有道德的紳士了!
「豹子的皮毛更柔亮順滑,也很威武,像李隊。」
氣息變得更濃了,奇怪的感覺更加令人不適。李瓚有些嚴厲的說︰「你別說話!吵到我!」
江蘅一頓,在李瓚看不見的角度里笑得牙齒露出來。
最後頭發剪好了,李瓚匆匆掃了眼鏡子里的自己,剪得還行,就是額前頭發被剪碎了,顯出十成十的少年氣。他頓了一下,懶得追究,跳起來就去浴室洗掉身上的碎發,再出來打開吹風機三兩下吹干。
李瓚若無其事的道晚安後回房,躺上床在空調的響聲中猛的想起︰都有吹風機了還剪什麼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