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院•參議長辦公室
「第三軍團狂化士官的後續處理工作已經結束了, 明天我會發文件，第三軍正式由格瑞斯•安德森上將接管，他妻子阿芙拉的喪事剛結束。」白奕星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頭, 揮手間處理一份份紅頭政府文件。
靖軼就坐在他面前, 垂著頭，用手帕細細擦拭佩劍。
白奕星的手劃到下一份待處理任務, 看了兩秒, 露出一個復雜的表情︰「21軍團突擊營即將在一周後返回駐地。」
靖軼動作一頓, 挑眉︰「這麼快。」
「任務圓滿完成，他們擒獲了走/私團伙的頭目, 活的，還營救回了大部分人質。」白奕星說著，隨手選擇了[同意]的字樣。
21軍團是新組建的軍團，里頭大多數是實力超群, 但是出身不高的男人, 他們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博取戰功而赴險, 干的是刀尖舌忝血的活。突擊營里沒什麼特別的，全都是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人。只是這一次, 那幾人也在里頭罷了。
白奕星掃過裴績、墨菲、圖爾斯、格林四人的名字，在後頭都看見了功勛值和擊殺數，其中那一位的數據高得嚇人, 被觀察員特意標紅了, 意思是作為未來指揮官的候選人。
「我對比過他們入獄前的數據，在赤日軍團只能說是平平無奇。我不覺得12區會有什麼驚人的奇遇, 唯一的解釋就是……」
他們都曾得到過段沫顏的幫助——一位大淨化者的淨化之力。
白奕星頓了頓，繼續開口︰「說起來，沫顏對他似乎格外信任, 自始至終，她主動接近過的人也只有裴績而已。」
辦公室里氣壓一低，半天，沙發上那人才涼颼颼開口︰「認識的早而已。」
靖軼面無表情收起手帕，將雪亮佩劍重新掛回腰側，他視線一轉，忽然瞧見了白奕星辦公桌上擺著的電子相框。
照片里的人不能再熟悉了，段沫顏抱著一束透明的水晶玫瑰，正對著鏡頭笑。一連四五張照片，都是她的各個角度拍攝，少女秀發飛揚、明媚燦爛。
白奕星發現了靖軼不容忽略的目光，他愛惜地調整相冊角度︰「好看嗎？前兩天和她去方位塔999層的時候拍的。」
他的語氣很尋常，只不過對面那道視線太過迫人罷了。
過了好一會，靖軼才移開視線。
「這種東西，你最好自己藏起來，省的被有心人偷走。」靖軼冷冰冰道，見白奕星一臉探究地盯著他，「怎麼？」
白奕星忍住笑︰「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你還真是好懂啊。」
淨化師少女們的防衛課還在繼續。
鍛煉了體能，學習了射擊，接下里又到了遭遇歹徒時自救的環節，雖然大多數時候她們身邊都圍滿了人，根本用不上自學搏擊技巧。
今天的課程是群體課，女孩子們聚集在體育館內，各自有一名士官對她們進行搏擊教學，場地里亂糟糟，但靖軼一反常態地沒有下達嚴格要求，自始至終抱臂站在場地邊緣，一言不發。
段沫顏莫名就覺得今天他心情不太好。
也許是因為陰天吧，整個人跟坨大冰塊一樣釋放冷氣。
她卷了卷運動服的袖子，做了幾個熱身運動。身旁不遠處南目和莉迪亞也在和教官進行練習，發出嘿嘿哈哈的嬌呵聲，說是自衛反擊式搏擊，大部分人也多是紙老虎而已。
段沫顏面前的小兵年紀不大，他紅著臉恭恭敬敬地朝她彎腰行禮，高大的身軀彎曲︰「淨主大人，您先請。」
見唯一的淨主要出手，附近徘徊的女學生們都開始往這邊聚攏，很快就在二人身邊圍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圈。負責和她對練的士兵更害羞了，他黝黑的皮膚成了個熟透的番茄。
段沫顏站好位置，抬手一個「請」的姿勢，下一秒整個人就如離弦的箭一般射了過去，那士兵迅速往旁邊一避，下意識舉起拳頭，但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後又馬上選擇了以掌還擊。可段沫顏的速度也很快，她兩手忽的抓住士兵的胳膊往身前一帶，右腳踢向他的小腿，靠著自身的體重一個利落的飛踢，男人整個人重心不穩，「轟」的一聲被大力摜倒在地上。
士兵仰躺著滿臉不可置信，段沫顏拍拍手走到一邊。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鐘，而五秒鐘後，寂靜的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
「淨主大人太厲害了~」
「好帥啊！您是我的偶像！」女孩子們將她團團圍住，鶯聲燕語的稱贊不絕如耳。
段沫顏笑著應承，她的目光掠過場地邊緣，與靖軼對視了一眼，後者默默移開視線。
大約就這麼過了20分鐘，原本就陰沉的天氣更差了，烏雲濃得仿佛要滴下水來，然後伴隨一道聲勢浩大的閃電雷聲，狂風席卷天空，樹葉被零散吹落一地， 里啪啦地敲打在窗玻璃上。
「馬上就要下雨了！風好大，一會可怎麼回去。」
「靖將軍，我沒有帶傘，就先回去了。」
「我也……」
少女們一個接一個陸續離開，士兵隨行護送她們離去，原本熱鬧的體育館瞬間就安靜下來，只剩下漆黑下來的天空和蕭索的冷風。
靖軼看了眼陰沉沉的雲層，仿佛自己的內心也同這天氣一般。他冰藍的眼眸平靜無波，過了兩秒，身後忽然有人說話。
「元帥，我能和你過兩招嗎？」
靖軼整個人愣住，他猶如慢動作一樣回眸，視線緩緩落在少女的臉上。段沫顏孤身一人站在他跟前，嬌小的身軀只到他胸口位置，她搓著雙手，略顯局促的模樣。
靖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話的︰「你為什麼不回去？」
段沫顏撓撓頭，看向外頭的狂風四起︰「只是雷陣雨而已，我不怕，澆一澆也沒什麼。」
靖軼深深凝視她片刻，才慢慢開口︰「好。」
他一點點月兌掉筆挺板正的漆黑軍服，又將腰間佩劍解下丟在一邊，再解開了幾顆領口的扣子，露出線條鋒利的喉結與下頜。
他有心試探她的三腳貓功夫，緩緩伸出手︰「來。」
段沫顏斂息屏氣，很快擺出一個類似拳擊的起始動作，雙腳踩點在地上小幅度快速跳躍著，繞著靖軼轉圈。
不管她怎麼行動，靖軼始終不疾不徐，垂眸盯著她各種各樣的小動作。他的目光落在她身體上，悄無聲息打量她肌肉的強度、攻擊的力度，段沫顏每一次出拳、踢腿都如小旋風一般，又快又狠，這不是一朝一夕能鍛煉出來的反應速度。
但不論她怎麼動，他始終都既不回手也不反攻，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木樁人的工作。
又是一擊落空，下一秒，段沫顏猛地出拳攻向他的臉側，靖軼稍稍偏了偏頭，拳風帶起他耳畔細細的銀色發絲，兩人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只是下一刻，段沫顏突然變了動作，飛起一腳踢向他的下月復部。
靖軼陡然一愣，他實在沒料到她還會用這種下三流招數，他下意識抬手截住她的攻勢，右手順勢抓住她的腿一掰一拉，段沫顏重心一偏，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起。她的手臂和腳踝都被抓住了，搖搖晃晃摔到他身上，抱了個滿懷。
到這里，雙方的較量也分出了勝負。
段沫顏感覺到自己掌下撐著的結實肌肉，還聞到了若有若無的冷香，心里一尷尬，右腳一蹬猛地掙月兌靖軼的懷抱。
她後退兩步打哈哈︰「哎呀，果然輸了輸了。」
這個時候，外頭醞釀半天的雨滴也終于砸了下來，段沫顏走到體育場大門口，看著雷雨交加，狂風四起，深呼吸一口氣，伸了一個懶腰。
「和我過招就這麼開心？」身後人說道。
段沫顏聞著雨水的氣味，失笑︰「那可不，你可是整個奧維維亞洲最厲害的軍長之一，四舍五入也相當于我能和最厲害的人過招了。」
她只是隨口一說，听得人卻不是隨便听听。
身後是長久的沉默，半晌，靖軼才發出一聲自嘲的低笑。他嘴唇微勾，不過片刻而已就又恢復了面無表情，仿佛那抹微笑只是幻覺。
外頭的雨越來越大，迅疾的雨滴化作無數小箭，快速擊打在樹梢、地面和屋頂，發出 里啪啦的響聲。
靖軼靜靜站在段沫顏身後，她正在體育館門口看雨，發絲被風拂動，散在背後像豐沛的海草。他的視線放空，從未有女人和他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就算有，也不可能帶來這樣奇特的體驗。
冰封二十九年的心髒重新跳動，回想起剛才對打時她攻擊他的動作，靖軼只覺得掌心的腳踝格外縴細，那段手臂也柔軟如雲朵，她踢過來的時候，猶如結結實實地踢了一腳在他心上。
一道閃電從天空劈落，照亮了三軍軍團長茫然的表情，和他微紅的耳朵。
段沫顏對此毫無所覺，她只是有些緊張地看著外頭一道接一道的雪亮閃電，天空不時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像是有戰斗機正在作戰。
氣溫逐漸降低，潮濕的水氣吹在他們身上，段沫顏拉上運動衣的拉鏈，轉頭說道︰「烏雲很厚，這場雨看起來會下一段時間，但是閃電很頻繁，落雷挺危險的，元帥，你說我們是在這里等一會……」
回答她的是靖軼走向外頭的背影。
「元帥？」段沫顏喊了一聲，他沒有回頭，徑直走入了雨中。
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落在靖軼身上，瞬間將他的頭發和襯衣全部打濕。段沫顏站在門口張了張嘴，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干什麼。
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了，完完全全貼在了身上。雖然看著俊美清冷，但軍服之下的身軀卻是精壯有力、肌理分明，濕透了以後更明顯，從肩膀到腰線的弧度漂亮的猶如雕刻。
「待在室內。」靖軼只吐出幾個字，他低頭慢慢月兌掉白手套，露出從未暴露于人前的雙手。
段沫顏瞪大了眼，她早知道聯邦元帥不是什麼簡單的職位，但她沒想到，靖軼的那雙手上竟然滿是傷痕。
他的皮膚白皙、手指修長，但是那些原本漂亮的手指上全是各種各樣的疤，縱橫交錯，一直從手腕、手掌蔓延到小臂處，新舊交疊，經年累月。
段沫顏忽然有些唏噓，旁人只看見位高權重的冷面軍團長，恐怕根本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舊傷。
即便是面對自己如此丑陋的雙手，靖軼也始終面無表情，他仰起頭，緩緩看向天空，段沫顏不知道他打算干什麼，大雨不停在下，但是下一瞬，天空忽然一亮，接著一道紫色的落雷直直朝著地面上劈來，正中靖軼站立的那個地方。
「轟」的一聲巨響，刺眼的光亮讓人睜不開眼。
過了好一會，段沫顏才手忙腳亂拂開黏在臉上的發絲，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狂風暴雨下，那個人影依然筆直的矗立在那里。
靖軼半閉雙眸，身上飄著微微的熱氣，還有絲絲縷縷的電流從他周身流過，時不時冒出細微的電花。
這個時候，她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不光是雙手，他的身上也滿是陳年舊傷。
段沫顏往前兩步走進了雨里，她擔憂地伸出手︰「元帥，你沒事嗎？」
「不要踫我。」靖軼頭都沒有回，他動作緩慢地重新戴上手套，聲音嘶啞，「會傷到你。」
段沫顏的動作頓住，這時頭頂一道陽光沖破雲層照射下來，她抬起頭，看見濃厚的烏雲層逐漸散開，狂風止息。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