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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徒弟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徒弟

韓嘉彥也捧著一本︰「少保,可見我們相州,乃是盤庚遷移過來的新都,而之前的都城,你覺得應該是南亳,如今的商丘,還是北毫,如今的偃師?」

蘇油微笑道︰「那你覺得呢?」

韓嘉彥說道︰「《水經注•汳水》記載︰‘汳水又東逕大蒙城北,自古不聞有二蒙,疑即蒙亳也。所謂景薄為北亳矣。」

「椒舉雲︰商湯有景亳之命者也。闞曰︰湯都也。亳本帝嚳之墟,在《禹貢》豫州河、洛之間,今河南偃師城西二十里尸鄉亭是也。」

「但是這個論斷後人提出了質疑,皇甫謐以為考之事實,學者失之。」

「如孟子之言湯居亳,與葛為鄰,是即亳與葛兩地相鄰。」

「而湯都,記載不過方廣七十里,而葛不過封伯之國,地域有限,所以不可能商王陵墓距離偃師八百里而相鄰。要是這樣,古書里記錄的‘童子饋餉而為之耕。’就站不住腳了。」

「據此推斷,應該是梁國地區當時有兩個名叫亳的地方,南亳在谷熟縣,北亳在蒙縣,如果我們按照《尚書•仲虺之誥》考證︰‘葛伯仇餉,征自葛始。’那麼孟子之言是對的。商都就應該是南毫。」

「但是《皇覽》里卻又提到︰薄城北郭東三里,平地有湯冢。冢四方,方各十步,高七尺,上平也。漢哀帝建平元年,大司空史卻長鄉按行水災,因行湯冢,在漢屬扶風。而且在回渠亭那里,考證到還有湯池征陌的遺存。如果考據是真實的,那麼商都又應該在北毫。」

蘇油微笑,看到這麼聰明愛思考的孩子就忍不住想伸手模腦袋,想到人家已經十二歲,再有兩年都該結婚了,又把手收了回來︰「所以酈道元也說了,‘然不經見,難得而詳。’」

「他根據《秦寧公本紀》的記載,‘二年伐湯,三年與亳戰,亳王奔戎,遂滅湯。’的說法提出另一個假設︰在周桓王時期,自有亳王號湯,後來為秦所滅,是西戎當中的一個小國。」

「所以根據古籍記載和事實相證,殷墟之前的商都,當在南毫,而北毫其實是一個叫湯的西戎之國。」

「但是酈道元就一定正確嗎?這也是他的猜測。」

「甚至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殷商曾經有過許多舊都,酈道元推斷的那個西戎小國,也完全可能是殷商的舊都之一,或者說是商王的陵寢所在。」

「司馬遷也說過,盤庚之前,商都‘乃五遷,無定處’嘛。」

「但是到底是五遷無定處,還是前後幾個都城,所有這些,也需要留待當代的學者們去繼續考證。」

「現在我們已經有了第一步發現,就是通過甲骨,知道了殷商有隆重的卜禮。那相應的,肯定也應該有隆重的葬禮。」

「因此劉向言‘殷湯無葬處’的說法,如今看來,就值得大大的存疑。」

「更重要的是,這還給我們提供了另外一種證史的思路和方法,那就是通過金石文物之類的實物來考證歷史。」

「這門學問,理學稱之為‘考古’,對恢復古代國家禮樂原貌,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韓嘉彥狠狠點頭︰「嗯,我們就去把真正的殷墟和商都找出來!」

蘇油哈哈大笑︰「那可是一項浩繁的工程,不要指望一步就達到目標。」

對于聰明穎悟的孩子,蘇油又忍不住想要提點幾句︰「喜歡學習是好事,善于思考更是好事,但是思考不是胡思亂想,而是有一套方式方法。」

「比如你剛剛引用的《水經注》中搜集的論據,椒舉雲︰商湯有景亳之命者也。闞曰︰湯都也。亳本帝嚳之墟。」

「那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帝嚳建立商朝的時候,定都在亳;而商湯遷都,乃有景亳之命,這是後來的都城,稱景亳;而相州,不過是商代多次遷都中的其中一個而已。」

韓嘉彥驚訝莫名︰「那少保可知,商代的其余幾個都城在哪里?」

蘇油看向韓純彥︰「想來《竹書紀年》,君家是沒有的了?」

韓純彥驚訝道︰「晉太康二年,汲縣人發魏襄王冢,得古書七十五篇。中有《竹書紀年》十三篇,皆以古文記載,後為晉廷所得。」

「中書監荀勗、中書令和嶠奉命將散亂的竹簡排定次序,遂有‘荀和本’。」

「而當時和嶠認為,竹書紀年起自黃帝,或將記載黃帝以來史事的殘簡作為附編收錄。」

「由于竹簡散亂,而戰國文字當時已經不能盡識,因此爭議很大。」

「到了晉惠帝時期,秘書丞衛恆奉命考正竹簡,以定眾議。但是八王奪位,永嘉亂發,衛恆被殺害。」

「其友佐著作郎束皙續成其事,遂有考正本竹書紀年,又稱‘衛束本’。」

「永嘉之亂,導致竹書紀年的竹簡亡佚,而初釋本、考正本幸得傳世。然其後歷經安史之亂、五代之亂,文華凋殘殆盡,《紀年》傳抄本散佚,連初釋本、考正本亦漸無存。」

「可貞堂竟然有《紀年》?是‘荀和本’還是‘衛束本’?考證過真偽嗎?」

蘇油說道︰「多方搜求,如今尋得‘荀和本’七篇,‘衛束本’十篇,以兩者重合的部分相應證,內容大體相同。」

「蓋魏國之史書,大略與《春秋》相應。」

「但是證明其為真,用的是另一個方法,和《紀年》中的一句話——‘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

「我朝史家如司馬學士,二劉,與司天監,皇家理工學院正在合作一個大工程,就是根據歷史上曾經明確記錄過的天象,推斷歷史的精確年份。」

「這條記載,是說懿王元年,鄭地在黎明發生過一次日全食,這是在各種史書里沒有記錄過的。」

「而之前司馬學士和二劉的考訂歷史上懿王元年那個年份里,司天監和皇家理工推算出,當年太陽歷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五時四十八分,的確在鄭地發生過一次日全食。」

「此書所載天相,與推斷考證完全相同,基本可以確定此書為真。」

「而所得‘荀和本’‘衛束本’合起來,雖然各有斷續,終可一窺《竹書》全貌。」

韓純彥不懂天文,但是覺得這種證史的方法堪稱絕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等等,我大宋天文一向為遼國所薄,如今已然精深到這種程度了?」

蘇油笑而不答,轉頭對韓嘉彥說道︰

「根據《竹書紀年》中記載,商王仲丁自亳遷于囂,河甲自囂遷于相,祖乙居庇,南庚自庇遷于奄,盤庚自奄遷于北蒙,曰殷。」

「理工之學,就是幫助思考的工具,幫助大家大膽假設,廣泛存疑,小心求證。」

「每證明了一個疑點的是與非,我們就距離真理接近了一小步,這樣一個個疑點解決過去,真理的面紗也就對我們一點點的揭開。」

「而我們的學養,也在這一步步的前進之中,得到豐富,夯實和滋養。」

韓嘉彥恭敬地問道︰「少保,此書嘉彥可能一觀?」

蘇油笑道︰「里面有些內容,怕你們現在還接受不了,等到思想成熟之後才可以看。」

韓嘉彥一臉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兄長,滿臉的祈求之色。

敵不過韓嘉彥的目光,韓純彥輕咳了一聲︰「少保,我家幼弟,資質如何?」

蘇油微笑道︰「聰明善悟,比他大兄強。」

這評價相當高了,韓純彥用手抹了抹膝蓋︰「如果……命嘉彥受教于少保之門……不知……」

蘇油點頭︰「得英才而育之,固所願也,只是韓家家學豐洽,蘇油不敢不情而請罷了。」

韓純彥大喜︰「如此舍弟便托于少保,要是有不善之處,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蘇油笑著擺手︰「不至于,不過家中犬子頑劣,嘉彥這個師兄,怕是不好當呢……對了,就算投入我門下,《竹書紀年》,一時半會你還是一樣不能看。」

韓嘉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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