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不錯，蘭英說自己好久沒喝到這麼靚的湯，這幾年她自己生活也學了些廚藝，下次做好了請大家品嘗。
易媽媽則剛剛談好，邀請蘭英跟她一起住。
聯排不大，還是有三間臥室的。
她那個獨棟裝修好了，卻一直沒說搬過去住。
兩位都是影視表演專業的老師，有很多可以交流的內容，更何況蘭英這些日子跟易菲在一起的時間很多，很喜歡這個後輩，想傾注更多的心血協助易菲走得更好。
共同語言很多。
HK藝人和國內不一樣，他們大多就是個藝人培訓班，也就類似高職培訓出身。
也許談論藝術理論，不如國內影視表演專業的成體系復雜。
但是HK直接繼承自歐美國家的職業培訓體系，特別是他們引以為傲的歐美文化氛圍，比內地更容易融會貫通。
打個比方，HK就是南少林，小是小點，但跟北少林是一個體系。
大陸本來是武當，有自己的底子，卻丟失不少秘籍，先跟著蘇俄北派學了不少年，又改學現在全世界最頂級的歐美少林派。
別扭得要命，更找不到適合自己的方向。
加上港台地方小，文化氛圍更加濃厚。
所以在影視表演上，港台演員低學歷高實踐，哪怕這兩年已經走過港台影視黃金期，還是比內地影視界更接地氣。
更能把握那種市場和藝術化的平衡點。
于是在這樣的餐桌邊，听見蘭英這培訓班出身，卻能談自己對底層市井人物的感受︰「經歷的一切都不會白費，過去這三四年艱難的時光，反而讓我感受和體驗到現實生活，所以在蘭姐這部電影里面，我跟小菲探討過好多次，感謝查爾斯，您是真的有深度有高度。」
蘭英要單獨這麼說，就是她對趙德柱的感恩，說不定還有點吹捧。
這家伙有屁的深度。
但偏偏蘭英帶上了易菲，餐桌邊表情就豐富了。
本來準備揶揄自謙的龍芷羽，忍住沒說話。
易媽媽不動聲色的幫蘭英再盛碗湯。
不知道是默默點贊，還是想堵住姐妹的嘴。
小王總則不停觀察三位阿姨的神色變化。
只有趙爸趙媽和沈佳凝的注意力全在哈妹身上。
趙德柱自己都啼笑皆非︰「你這麼說我，又不會有好處，影視投資都是你們自己拿主意了。」
前半輩子四面踫壁的蘭英，其實很大原因就是性格執拗。
現在更是認真︰「小菲曾經跟我強調過，查爾斯您的態度首先是要娛樂放松觀眾，不要過于追求藝術性，玩深沉，可蘭姐的劇本梗概就體現出您的眼界，人人都說HK好，東方明珠，滬海也是大陸最好的城市，璀璨迷離，但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是苟活著，那些華麗堂皇的大廈，那些珠光寶氣的殿堂，跟他們相關，又跟他們無關……」
趙德柱想解釋，他懂什麼眼界啊，只是上一世看過的華仔這部電影，恰好適合蘭英拿來翻身飆演技而已。
以他的水準根本看不出人家電影有什麼藝術成就，只知道磚兒電視台電影頻道放那麼多次，肯定是好電影！
那就值得抄！
所以這會兒說不出口，讓蘭英很感慨︰「您真的懂，我也是這幾年才看到那些餐廳里的服務員，送餐的小哥，卸貨的扛包工，上樓的送水工，各種工地上的男人，電子廠里的女人，還有那些保姆佣工，他們明明在大都市，卻沒有社交，沒有娛樂，沒有學習機會，也沒有家庭的噓寒問暖，干著最苦最累的活，吃著最差最糟糕的食物，睡著不屬于自己的一張床甚至一張椅子，能夠提心吊膽的在大城市生存下來，就已經深感幸運了。」
龍芷羽眼神明亮，尊重的放下筷子傾听。
蘭英已經有點進入狀態︰「沒有經歷過，就很難想象他們的艱難不堪，他們的無助無奈，他們的迷茫絕望，他們只想活著，可大城市對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冷酷冷漠，對嗎，您給我蘭姐這個角色，就是想我表達這種呼喚，我們用明亮的方式，傳遞他們的聲音，這就是您給我們的指導，對嗎？」
趙德柱只好嘿嘿嘿的笑，恰好轉頭看見旁邊半張嘴看戲的小王總，趕緊鄙夷︰「看看！看看什麼叫覺悟！你見過窮人是怎麼活的嗎？」
小王總倒是一語中的︰「你當大老板，在下屬眼里做什麼都是對的。」
他爹這種場面還少？
可蘭英到處得罪人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堅持到哽咽︰「你錯了，是查爾斯給我勾勒了劇本，也是他強調了很多人文關懷的細節，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深深體會，那種沒有立足之地的痛苦以及被驅趕圍觀的屈辱，至今想起來我都忍不住心酸流淚……」
沈佳凝默默的遞上紙巾，易媽媽也認真了。
因為蘭英的確已經上升到藝術家的高度︰「我們可以用任何華美的言辭來唱誦盛世繁華，但是面對這樣的生活現實，怎麼能自欺欺人呢，張愛玲說過，生活是一席華美的袍，爬滿虱子，如果盛世只是個畫出來的大餅，有什麼意義呢？所以感謝您給我這個機會，去詮釋呼喚理解。」
說到這里，甚至起身給趙德柱鞠了個躬。
當初趙德柱和易菲把她從最艱難困苦中解月兌出來，她都沒這麼鄭重其事。
易媽媽輕聲鼓掌了，她能懂。
龍芷羽趕緊踩丈夫的腳，意思是好好回應！
力度就跟當媽的催兒子差不多。
誰知趙德柱勉強听懂最後一句，皺皺眉直接批評︰「你想多了……蘭姐，我要的是，那些艱難求生的人，只要努力，我們就創造機會去改變，而不是拍電影哄他們，明白嗎，我們不說空話，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改善生活，今天我們能改變江州這部分，明天就多滬海動畫學院周圍，後天水果傳媒也能給他們更好的工作和生活，影視劇真的不用玩深沉惡心人，哪里都有陰暗的，你非要說你這思路是正確的，非要把什麼都攤開來說，那每個人肚子里面都有一包屎，我這話也沒錯吧，也非要拿出來掰扯嗎？」
龍芷羽趕緊拿筷子打丈夫︰「怎麼打比方呢？就不能說點文明的！」
力度卻很小，主要是比劃給大家看。
所以易媽媽若有所思︰「對，重點弘揚美好，對丑惡批判抨擊就夠了，不用非得那麼真實的表現出來，戲劇不也講究留白、適可而止麼。」
蘭英可能這輩子，就對趙德柱服氣，剛才那麼激動，以她那麼認死理的性格，現在對趙德柱親口說的話，卻只是深吸口氣，就慢慢點頭︰「好，看來還是小菲更懂你，我會盡量糾正自己的。」
後面知錯就改挺好，但非要提到易菲做什麼呢。
龍芷羽又偷笑瞟丈夫了。
易媽媽又盛湯。
趙德柱又拿看得津津有味的小王總說話︰「哎，我說你听懂沒，不是非要你去過苦日子，但你要懂得這世上很多人過得很慘！」
學哲學的小王總鄙視他︰「小菲是誰，你扯開話題不要這麼生硬好不好，我還是知道人間疾苦的。」
趙德柱呵呵︰「你還知道苦？」
小王總終于感到有點反擊的機會︰「小菲是誰？」
結果都不回應他，趙德柱去給老婆夾菜，龍芷羽婀娜的捂嘴謝謝。
易媽媽低聲再給蘭英強調下陶正的執導風格，在電影里面更多是感動，而不是揭露苦難。
只有哈妹听著飛來飛去，忽然開口︰「菲阿姨，菲阿姨！」
龍芷羽終于忍不住哈哈笑︰「誰教你的？」
還好，哈妹不愛搭理她，只對她爸揮舞筷子︰「菲阿姨！菲阿姨！」
不管誰教的，這強行跟趙德柱平輩的心思都昭然若示。
沈傻子想不到這麼多，還嘻嘻嘻的摟著問︰「那你為什麼叫我姐姐，易菲比我還小兩歲吧？」
易媽媽這種老江湖，都恨不得地上裂開個縫讓她掉下去。
小王總臉上立刻很精彩，男人都懂的那種表情很到位。
好在老徐這時候找著過來︰「查爾斯？有沒有興趣打兩桿，我有些工作也要跟你商量下。」
趙德柱如釋重負的跳起來，臨出門又回頭看眼饒有興趣的小王總︰「坐在這里干嘛，你個男的坐在這干嘛？趕緊的！」
小王總簡直依依不舍。
多好看啊，他家都看不到這麼精彩的後宮大戲。
反正這時候他覺得他懂趙德柱了。
最後剩下追著給孫女喂飯的趙爸茫然抬頭，好像真的只有他個男的。
趕緊丟下碗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