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用的龍骨我已經給你選好了。」司子容說。
「不能給我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嗎?」
「既然明知不能,這話就不要問了。」
司子容退了幾步,來到傅謙身邊,左手在半空畫了一個復雜的符文。
最後一筆落下,符文畫就,原本透明的顏色變為淡金色,散發瑩瑩的光亮。司子容衣袖拂過,那符文在空中消失,下一刻,落在不遠處伏在地上的龍身,隱沒不見。
龍發出一聲悠遠的吟叫,像和遠古的祖先共鳴。它的身體緩慢地升起,身上的灰塵散去,又恢復到往日熠熠神采。傅謙是第一次見識到,還是在這麼近的距離見識到繼承真龍血脈的族人。和普通的銀龍不同,它的威勢不減,卻又有更為深邃的神性。龍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後,來到傅謙面前,靜靜地凝視他。傅謙在它巨大的眼中看見了自己,也看見了亙古光陰。
「把手伸出來。」
在司子容的指引下,傅謙用手輕輕觸踫龍額頭的鱗片。龍低吟一聲,化作點點光斑,凝聚成一柄劍,緩緩地落在傅謙的手中。
「這是龍霄,為你準備的龍骨。」
傅謙低頭望著手中的劍,和他曾經用過的問月相似,龍霄的劍身也比普通的劍要單薄。這樣的劍力量不夠,但勝在靈巧。只要與適合的劍法結合,發揮出來的威力不比那些重劍差。
除了劍刃,在劍鞘的周身,也被細密的龍鱗包裹。
傅謙略微施加一點靈力,振腕一劈,銀色的弧光筆直向遠方飛去,劈掉山崖一角,巨石落水炸出巨大水花。
「不愧是龍骨……」他自語道。
「龍霄是最頂級的龍骨,放眼整個聖地,不會再找出第二把。但使用它也是有代價的。小佷子,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听好。龍霄是代代相傳的龍骨,由上一任使用者交給下一任。也因此,除非找到繼任者,否則上一代擁有者的魂魄會一直被束縛在聖地,無法逃離。而找到繼任者後,上一代才能往生。」
「所以這就是姑姑你雖然身死,但靈魂卻依然保存的原因?」
「對也不對。我的魂魄其實早就應該在戰場上消散,和連城一樣。但因為龍霄的約束,魂魄又被強行拖回聖地。一旦我找到了繼任的人,約束失效,那麼我的魂魄就會回歸到原始的狀態,也就是消散的前一刻。總的來說,是逃不出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司子容說得很輕松,對于她而言,在這空曠的聖地已經孤獨地度過了漫長的光陰,看著一個一個龍族的後輩來了又走,尋找著繼任者,終于等到傅謙出現。
她可以解月兌了。
「我師兄……一定很想念你。」
傅謙提到傅白,司子容臉上的表情一凝。她低下頭,遠山似的秀眉和眼睫在顫。片刻後,她微微閉了下眼,再次抬起眼眸時,已是無奈的釋然。
「不要告訴傅白,」她說,「不要讓他再難過一次。」
在聖地有大把大把的光陰可以虛度,但對于一個遲早要離開的「魂魄」而言,又沒什麼可做的。司子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編草螞蚱,這是當初她哄傅白玩的小玩意。那時候傅白七歲,霍連城也在。他們兩個妖怪,趁著傅宅守備最弱的時候把傅白帶出來玩,等天快黑傅明捷要回來的時候,再把傅白送回去。偷偷模模,驚險刺激。
每當想起這段往事,司子容就不自覺地編螞蚱。編一只,往瀑布丟一只,然後再編。
「走吧,小佷子,回傅白那里,去幫助他。」
這是司子容最後說的一句話。
傅謙帶著龍霄走了。帶走龍霄,成為龍霄的繼任者,意味著他也將被同樣的約束束縛。死後同樣要面對和司子容一樣的命運。
離開的時候,他路過瀑布下的深潭,很偶然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潭水很深,但是清澈,能一眼望到底部的積石,和數不清的草螞蚱。許多已經腐爛在潭底,還有一些是不久前才編成的,還漂在水面。更多的恐怕早已消融在流水中,再也找不見。
和司子容的魂魄一樣。
傅謙想起剛剛司子容告訴他的一個秘密。她說,哎,看在你是我佷子的面上,告訴你一個,你師兄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和連城到傅家看那兩個雙生子的最初目的,是準備趁大人不在,一人一個,吃掉的。畢竟是人魔混血嘛,很補。
——但是姑姑你後來……
——後來?後來嘛,後來的事,誰又能在最初想得到呢?我也設想過,如果能預知自己的下場,還會不會走進傅家。但想來想去,還是沒有後悔。畢竟我的一生,算得上真正活過的日子,也就是那十幾年。
在萬枯冢的傅白還在和聞天商議出去的事,仿佛有所感應,他忽而抬起頭,望向洞口有光亮的地方。
「我好像……听見了什麼聲音。」
聞天稍微探了探,就知道在龍族聖地發生過什麼事,作為一柄古劍的劍靈,他有這個能力。
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我可以和你走,傅白,但你要答應我,在你死之前,你要徹底毀掉我。」
「這我不能保證,畢竟我也不知道,我會怎樣死去。」
「這可不行。你要保證,在毀掉我之前,必須活著。」聞天在這件事上十分堅持。
「好吧,」傅白知道他在某些時刻固執起來沒有商量的余地,「我答應你。」
「雖然你的承諾在我這里已經很不被看好,但……最後信你一次。」
「我會盡力兌現承諾。」
傅白終于找回了他的劍,劍靈回到劍身。萬枯冢的深谷發出低沉的鳴叫聲,是那些被遺忘的古老刀劍在消散前最後的哀聲。
聞天在這里時,為整個萬枯冢提供了一定的靈力,讓那些失去主人的兵器還能延續。
等它被取走後,它們失去了維系的力量,自然也就化為塵土,再也不見昔日的風姿。
等傅白原路返回走出山洞後,他看見傅卿在不遠處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