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嘩啦——
無數個銅鈴搖晃起來,發出沙沙的響聲。新娘們圍聚成一圈,模仿著中間那位領頭者的姿勢,一下一下地跳著輕盈的祭祀舞。
衣袂翩飛,紅色的寬松嫁裙隨著女子舞動的動作旋成一朵朵艷麗的花。這些陰嫁的嫁娘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重復著舞步,白皙的手腕在月光下翻轉,蓋頭落地,露出一張張被油彩面具覆蓋的臉。
傅白就站在距離這些嫁娘不遠的位置,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場哀婉的鎮魂儀式。他無心欣賞,只是一直緊盯著杜君偌所在的地方。因為起舞時新娘們會變化方位,再加上月光並不是很亮,一個不小心就會看丟了。
杜君偌此時處于與傅白相對的位子,中間還隔著一位新娘。傅白看著看著,忽然覺得某個地方不大對勁。
這些嫁娘的舞蹈……跳得未免太整齊了些。
杜君偌之前始終抗拒當嫁娘這件事,若說提前排練舞蹈,倒不怎麼可能。
再說,就算之前排練過很多次,也不能做到現在這樣,分毫不差的樣子……
這些嫁娘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給控制了。
意識到這一點,傅白連忙抬頭,四下尋找這股力量的來源。
然而就在這時,位于他面前的那位新娘,忽然一個旋身,翻飛的衣袖遮擋住傅白的視線。等他眼前再次變得寬闊起來時,這些新娘的站位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傅白暗自皺緊眉心,這下可有點不太好辦了。
他憑借著記憶,想要尋找杜君偌的身影。可這些嫁娘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身高和身材都相近,此時又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戴著同樣的面具,想在其中找到一個他並不熟悉的姑娘,難度非常大。
夜里山風驟起,這些紅衣新娘似乎沒有任何停下的意思。傅白從袖子里模出一只紅色傘蓋的蘑菇,讓它幫助自己找人。蘑菇從傅白的手心跳下,恰好落在一位新娘子的腳邊。它抬起傘蓋瞧了瞧身邊的這位,停了一小會兒,又一蹦一蹦地跳到另一位新娘子那里。
它轉了一圈,一無所獲,最後跳回傅白身邊,蹦到他的手心里,輕輕搖了搖傘蓋。
居然沒有?
傅白以為是他的蘑菇沒有看仔細,正準備親自去找。但等他再度抬起頭時,突然又發現了一件驚駭的事。
現在只有二十位新娘子了。
缺了一位。
他不放心,又迅速地數了一遍。
沒錯,原本二十一個人,現在只有二十個了。
不知道失蹤的那個會不會是杜君偌,傅白暗自咬牙,準備直接現身,阻止這場祭祀的進行。盡管這麼做風險很大,但這祭祀處處透著古怪,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然而就在傅白即將有動作的時候,眼前的二十位新娘瞬間沒了蹤跡。等他再回過神時,二十一頂轎子又重新起轎了。
轎夫抬起轎子,按照原來的速度又重新行進。傅白站在原地想了想,直接沖到第一頂轎子的前面。
這頂轎子所搭載的,正是剛剛在祭祀中心那位領頭的新娘。她的穿著打扮不同于其他二十位,而且看她的動作,是受自己控制的。
她知道的東西,應該比其他人更多。
傅白來到第一頂轎子前,四個轎夫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他在木杠上放了一只幻術菇,轎夫只感覺到肩膀一沉,卻並沒有發現轎子里又擠進去一個人。
黑色的軟靴踩在木制踏板上,傅白伸手掀開婚轎的布簾。晦暗狹窄的轎間內,年輕的新娘端坐在正中央。
感覺到夜風從布簾的縫隙間露出,新娘子掀開紅蓋頭,又模索著面具的邊緣,將其一把拽下。
這是個相當貌美的女子,柳眉鳳目,額間點著一滴紅。她的長相頗有些異域的風情,褐色的眸子看起來清美溫順。
傅白在進入轎子之後,就去掉了隱身菇的效力。坐在轎中的美麗姑娘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子突然闖進來,有一瞬的驚訝。待看清傅白清俊的面容後,那姑娘一挑眉,吹了個口哨。
「……」
沒想到這姑娘如此外向,倒是傅白有些不自然地坐了下來。
「你是這陰嫁的嫁娘?」他問。
「說對一半。」
姑娘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換了個稍微放松點的姿勢坐著。然後她伸出兩只手,手心朝向傅白,手指彎了彎,像小動物的爪子。
「你看,我手里是空的。」
「不然呢?」
那姑娘把手落在膝蓋上,吹了吹自己的劉海。
「別的姑娘是陰嫁的新娘子,她們在上轎之前手里會抱著一個牌位,但我沒有。」
「為何?」
「因為我是要嫁給城主的。」
傅白這時終于露出些錯愕的表情。他沒想到,赫連城主的親事,竟然也會混在陰嫁的儀式之中。
這算什麼?陰陽調和?
也太不吉利了吧!
要嫁給城主的姑娘叫子凝。這位子凝姑娘對于自己的親事定在這種日子也很無奈,一直在小聲埋怨著。
但傅白听了一會兒,發現她似乎對于成親這件事本身更不滿些。
「你說我怎麼就沒嫁個牌位呢?」
她鼓了鼓臉頰,嘟囔道。
「赫連城主一表人才,為人又和氣,身份還尊貴,為何不願嫁給他。」
「唉,這你就不懂了。我這麼年輕,就嫁人了,那多無聊。」子凝眼楮靈動地轉了轉,把主意打到傅白身上,「要不這位公子,你劫個親吧!」
「在下有別的事要問,」傅白用正事把話題成功轉移了,「子凝姑娘可知道這陰嫁的嫁娘在剛剛少了一位嗎?」
「欸?還有這種事?」子凝滿臉無辜,「我剛剛也是蒙著蓋頭,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按照記住的舞步進行鎮魂,壓根沒注意到旁邊到底發生什麼了……」
傅白試著辨認眼前女子的身份。不過因為亂葬崗這邊本身陰氣就重,再加上子凝又是女子,陽氣並不很盛。
可即便如此,傅白還是看出了她身上縈繞的暖色陽氣。
迎親的隊伍還在向前走著,子凝托著下巴,冷不防地來了句︰「你說這迎親的隊伍,還能順利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