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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不見,自家老爺也有三十了吧?

老吳的手按在門栓上,不能自已地顫抖著。

他還在猶豫,隔著門的男人卻已經失去了耐心︰「阿寧到底去了哪里?你為何問東問西,卻不肯回答我?」

黑暗中,又響起了叩門聲。

老吳的心髒,「怦怦」亂跳著。

「你將門打開,看著我說。」

唐二爺的聲音,和老吳記憶里的幾乎沒有分別。

他放在門栓上的手,用了點力︰「您都六年沒有見過小姐了,怎麼突然急著要找她?」

疑團越來越大,老吳無法說服自己。

他的不想,已變成了不敢。

「  」作響的門,好像馬上就要被砸開了。

他用肩膀抵住門,喘著氣道︰「今兒個太晚了,您才回來,還是先歇一歇吧,有什麼事小的明早再去告訴您。」

他說得飛快,嘴里的話並未經過深思,很快便被對方尋到了漏洞。

「宅子里一個人也沒有,你讓我歇一歇,歇在哪里?」

無人鋪床,無人點燈備食,算什麼歇,怎麼歇?

時隔六年才回來的主人,豈能被這樣對待?

要是——他真是主人,怎麼辦?

老吳才堅定起來的心,又動搖了。

夜風將熟悉的聲音不斷從縫隙間送進來。

「老吳,難道你已經不將我視作主人了嗎?」

「……」

沉默著,「吱呀」一聲,老吳小心地打開了門︰「您這說的是什麼話,小的哪里敢……」話未說完,他愣在了門後。

眼前的人,竟然真是失蹤的唐二爺。

老吳藏在門後的手,輕輕松開,將剛撿起來的柴刀立到了牆邊︰「您看起來和以前……」簡直一模一樣。

六年時光,似乎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丁點痕跡。

唐霂的臉,真是年輕。

離家在外的他,依然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嗎?

老吳不禁有些羨慕。

他抬起腳? 踏出了門。

微光下? 唐霂正皺著眉頭︰「你老了。」

老吳悄悄地打量他的腳? 靴子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遠沒有他的臉干淨。

他是怎麼進來的?

老吳搓著手,還是有些不安︰「小的莫非忘了鎖門?」

他詢問著,卻沒有得到回應。

唐霂只是看著他,眉頭微蹙道︰「阿寧人呢?」

他仿佛只在乎這一件事。

六年過去,老吳已經快要想不起小主子的臉,斟酌著道︰「您走了以後? 府里便亂了,大家實在是沒法子,只好給雷州去了信。」

「雷州?」依然年輕英俊的男人? 從嘴里輕聲吐出兩個字。

他的眼神,是茫然的。

老吳一下咬住了舌頭。

劇烈的疼痛? 沖上了天靈蓋。

他趔趄著後退了一步︰「您不知道雷州?」

「我怎麼會不知道雷州,那可是除了京城外,最繁華的地方。」

老吳听了這話? 卻還是後退。

不對? 他問的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眼前的人明明听懂了,卻故意說了別的話? 為什麼?

雷州? 可是唐二爺的故鄉啊。

他們為何給雷州去信? 他會不知道嗎?

老吳「 」地撞上了牆壁。遠處天空,像生滿眼楮的海,那些星子撲閃著撲閃著? 忽然全閉上了。

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老吳顫栗著︰「你不是老爺。」

唐霂擋住了他的視線︰「你在說什麼瘋話?我不是你家老爺,是誰?」他嘟囔道,「阿寧如今是在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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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可是個不容易找人的地方。

他盯著老吳,忽然問道︰「那封信是寫給誰的?」

老吳攥緊了拳頭。

燈下的男人慢慢冷了臉︰「難道,我問了不該問的話?」

老吳急促喘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唐霂神色冷冷,抬手模了下自己的臉︰「我在你眼里,已經不像唐霂了嗎?」

老吳听見他的名字,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這人,生著自家老爺的臉,用著自家老爺的聲音,卻好像真的不是他。

呼吸間,夜色越來越深。

老吳猛地朝屋子里跑去,可是,他記憶里文文弱弱的唐二爺卻像個練家子一樣捉住了他。

胳膊月兌臼似的疼,他大叫著摔倒在地上。

陰影落下來,他看見唐二爺的臉,扭曲著,變成了不耐煩的樣子。

「老吳啊老吳,你原先可是個心思很單純的人。」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明明只會傻笑。太太打發你去守園子,你便高興得不得了。」

逆著光,年輕的男人連聲音都是不耐煩的。

老吳惶惶瞪大了眼楮。

怎麼回事?

說他是唐霂,他卻似乎連雷州的兄長也不記得;說不是,他又連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發生的事都知道。

實在古怪,一個舊僕,難道會比嫡親的哥哥還重要?

老吳的眼楮,因為瞪大而布滿了血絲。

唐霂忽然彎下腰,冷笑了聲︰「你個蠢貨,我怎麼會不是你的老爺?我只是,有些記不清事情了而已。」

他的記憶仿佛蛀了蟲,缺了點什麼,又頑固地不肯消失。

抓住老吳的肩頭,他又問道︰「我的孩子如今到底和誰在一起?」

從頭至尾,他只關心唐寧的下落。

老吳不由得咬緊了牙關。

盯著他的男人,唇角微微下撇,松開了手︰「算了,我早晚會想起來的。」

他嫌惡地笑了下。

那是老吳在他臉上看見的最後一個表情。

無邊黑暗到來,老吳忘記了害怕。

四年後,旁觀這一幕的謝小白,卻緊張得忘了呼吸。

無常本是離凡人,離死亡最近的神明,膽小懦弱如他,也不會對人和死亡害怕。

可看著那個男人,他心里只有怕。

重新抱住唐寧,白衣神明眼中流露出難以描繪的恐懼︰「娘親,那個男人,叫唐霂。」

唐寧摟著他的手,微微一緊。

她早就料到了,可還是意外,還是心中震動。

忽然,不知何時蹲在了土坑邊的孟元吉轉過頭來,看著他們道︰「不可能。」

「我見過的那個人,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家伙。」

他肯定地道︰「那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但他不會殺人。」

謝小白攥著唐寧的袖子︰「娘親,我沒有撒謊。」

他的恐懼,是真實的。

即便是孟元吉,也並不覺得他在說謊。

他們只是困惑,對凶手不解,對他的畏懼也不解。

迦嵐甚至想到了謝玄,那個沒用的無常,在面對唐寧的時候,也有著這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他回憶著,隱隱約約,好像觸及了某種關竅。

玄與素,一人一面,一強一弱。

一個看見唐寧,天然親近;另一個,則天然的畏懼。

這說明了什麼?

迦嵐背脊一僵,有股寒氣從椎骨里攀爬上來。

謝玄和謝素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在力量。

——謝玄覺得唐寧可怕而非親近,是因為他喪失了力量。

虛弱的他,對可能同是神明得唐寧,親近不起來。

而謝素,怕極了唐霂。

由此可知,他們父女之間,若唐寧是「惡」,那唐霂便是「極惡」。

迦嵐定定望向相擁的少女和小童子。

說起來,一口一個娘親,不也是畏懼的一種嗎?

母親二字,可不僅僅只代表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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