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一瞬間,池子便見了底。
那些吃得渾圓的大鯉魚,全不見了蹤影。秋秋浮腫的尸首,亦隨之消失,連抔灰燼也沒有留下。
阿炎得意地掃掃焰尾,看向孟元吉和唐心,怎麼樣?論能干,還得看我吧。
它在干涸的水池上方,飛來蕩去,發出鳥兒似的嘯鳴聲。
孟元吉向它招了招手︰「別鬧了,還沒完事兒呢。」
唐心已動身朝園外去。
這宅子,大而空曠,根本沒有什麼活氣。主人在時,好像也並沒有將它當成家。加之不愛同人來往,大門一閉,便沒人知道里頭發生了什麼事。
是以死去的皮囊一直泡在水里,泡到變了模樣也沒人來撈她。
唐心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回頭望向身後︰「那天晚上,你見到了別的妖怪?」
孟元吉正在四處打量,聞言怔了下︰「是啊。」
他想起黑發少女那張冷冷的臉,神色微變,反問了句︰「除了狐狸和他的跟班,你可還見過其他妖怪?」
唐心搖了下頭︰「那些妖怪生得什麼模樣?和人看起來有分別嗎?」
「分別?」孟元吉笑了起來,「你要說樣貌上有沒有分別,還真是不好說。」
唐心道︰「那就是沒有分別?」
孟元吉大步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差不離吧。」
兩個人輕聲交談著,在宅子里轉了一圈。
唐寧則在屋子里守著阿妙。
她看起來已經是半寐半醒的樣子,眼皮似掀未掀,好像馬上便要睜開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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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坐在床沿,擰干帕子,輕輕擦拭過她的眉眼,又替她換了干淨的衣裳。那沾著血的衣物,只能燒了。
整理妥當,唐寧抱著髒衣裳出去,叫來了阿炎。
它一邊得意洋洋,覺得自己有用,誰離了它都辦不成事,一邊卻又擺出不樂意的姿態,扭扭捏捏不想做事。
見唐寧轉身關上了門,它立即便貼上去,從門縫往里看? 可看了半天,只看見點黑魆魆的影子,也不知人去了哪里。
無聊? 真是無聊。
它一頭飛進了雨中。
雷州的雨,下得真大。
這座城? 生來便好像是給人做壞事的。
不管是血跡? 還是腳印、氣息,風一吹? 雨一下,便全散了。
雨下得越大? 人界便被沖刷得越干淨。
渾濁的空氣? 也變得清新了。
微風帶著雨,從半開的窗子外吹進來,唐寧听見了雨打芭蕉的聲音。
她放下帕子? 起身向窗邊走過去。窗子外? 卻並沒有芭蕉。入目的,是一株奇怪的樹。
它的葉子? 已經枯萎了一半? 像是被火焰灼傷過,又像是被三九寒冬的冰霜給凍過。
總之? 它看起來甚至已經不像是一棵樹。
唐寧向著窗外? 伸出了手。
少女素白的手指? 在雨中輕輕顫抖著。
她抓住了一片枯葉。
「簌」地一聲,葉子碎開來。
她的手? 僵在半空,雨水打濕了袖子。
身後傳來喑啞的說話聲,「你是誰?」
唐寧身形一動,驀地收回手,關上了窗,笑著回到床邊︰「你終于醒了。」
床上的阿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這是哪里?」
她的聲音,听上去又沙又啞,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開過口。問著話,阿妙又模了模自己的脖子。
一切都很陌生。
她的眼神漸漸慌亂起來︰「我、我怎麼什麼也想不起來?」
唐寧站在床側,彎腰為她掖了掖被角,笑著道︰「你不記得了嗎?進城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馬兒滑了一跤,車翻了。」
「進城?車翻了?」阿妙訥訥重復著她的話,下意識去看自己露在被子外的手。
手背上紅紅的,還有擦破皮的傷口。
是摔的嗎?
她蜷縮起手掌,警惕地看著唐寧︰「我們認得嗎?」
屋子里只有她們兩個人。
眼前的少女,笑眯眯的,倒不像什麼奇怪的人。
「我為什麼一點也想不起來?」阿妙坐起身,抱著被子,離唐寧遠了些,「我是誰?我叫什麼?我和你是什麼關系?」
她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每一個都听起來很不對勁。
哪有人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阿妙臉上,已經慌得不見了血色。
唐寧坐在床邊,也露出了驚慌之色︰「阿妙表姐,你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嗎?」
阿妙一愣,又往床腳退去︰「阿妙……這是我的名字?你和我是表姐妹?」
唐寧道︰「是啊,大夫說你磕到了頭,但看傷勢不嚴重,只是有些紅腫而已,睡一覺等紅腫消了,應當便沒有問題了。」
「那蠢大夫,真是個庸醫!」唐寧一下站起身,就要往外頭去,「我再去給你請個大夫來看一看!」
「等等——」床上的阿妙掀開被子,撲到床邊來抓她的手。
唐寧濕漉漉的袖子,落到她掌心里。
「你先別走。」阿妙看著她,眼神躲閃了下。
什麼也不知道,對這一刻的她來說,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孤身一人留在這間屋子里,她一定會發瘋的。
「你叫什麼?」
唐寧面露擔憂,坐回了床邊︰「表姐,你怎麼連我叫什麼都不記得了。」
少女臉上的憂心忡忡,似乎是真的。
阿妙松開手,白著臉道︰「我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了,哪里還能記得你的。」
唐寧嘆口氣,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倒是不燙手。」
「我沒有發燒。」阿妙躲開了她的手。
唐寧道︰「不管怎麼樣,還是請個大夫再看一看吧。」
阿妙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窗外的雨,伴隨著風聲,呼呼打在窗子上。
唐寧編了個故事。
自幼失去父母的孤女,變賣了家產,遠離故土前來雷州,不想才進城門,便出了事故。
唐寧說得很詳細,連一點的卡頓和遲疑也沒有。
阿妙問了幾個問題,她也都一一作答了。
這些事情的答案,好像的確是真相。
阿妙臉上的警惕之色,淡了些。
失去記憶的少女,靠在軟枕上,絞盡腦汁地回憶著往事。
坐在她身旁的唐寧,一顆心慢慢沉到了底。
她和迦嵐先前的懷疑,成真了。
阿妙果然什麼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