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又過了三個時辰,李伯辰開始在心里嘀咕︰「我要凍死了。」
據他估計,之前他睡下的時候,氣溫還在冰點之上五六度。但三個時辰之後,該是已到冰點之下十來度了。照理說他身上穿的甲衣是可以抵御這樣的低溫的——要知道當初在北原的時候,天氣其實比這還要冷一點。
但問題是開始起風,那風極大,吹得滿地飛沙走石,稍細一些的樹木全被吹折了,粗壯些的雖能幸免,葉子卻也被一層一層地剝去。李伯辰也不知道這算是幾級的大風,可知道他現在算上身上的甲衣,該有兩百多斤重,然而即便這樣的重量,也覺得搖搖擺擺、似乎隨時都要同風起了。
這樣的風,從身上的每一處縫隙鑽進去、不停歇地帶走體表任何一絲熱量,令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只能每一步都強運真元好維持體內的溫度、抬手擋住前面黑暗中可能撞過來的什麼東西。
如此再艱難地捱過兩個時辰,天終于微微亮了。但也只是「微微」——濃到化不開的雲層壓在頭頂,太陽幾乎被完全掩去。空氣開始變得極冷、極干,他此前呼吸的時候還能呵出白霧,但現在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不過風到底慢慢小了,行走已經不是很費力。只是每吸入一口空氣都覺得鼻腔和肺部刺痛,好像吸進去的是刀子。李伯辰已經沒法兒估計現在的溫度,因為他從未經歷過如此酷寒——樹上開始落葉。那落葉打在盔甲上叮當作響,隨即化為碎片。李伯辰抬手捻了一片看,發現葉子、樹枝上雖沒有冰,但已被完全凍住了。
眼下,這片當涂山中是干、冷到了極點。至于水分去了哪里——一刻鐘之後,風完全停了,天上開始落雪。再一刻鐘之後,李伯辰開始在齊膝深的積雪中行進。
與其說是落雪,不如說是被籠進了一片白幕之中。他每走幾步就得抖一抖身子,要不然就會被覆成個雪人。
但身邊的羅剎女與他可完全不同。之前風極大的時候他無暇分身去看諾雅的情況,現在轉臉看,發現諾雅的臉開始發紅。
這羅剎原本皮膚算是偏白的,此時卻像是人發了高燒,臉頰上升起一團紅暈,軀干、手腳也變得白里透紅,看著不像是在這樣可怕的冰雪世界中,反而像是熱著了。
她一見李伯辰看她,就眯起眼楮說︰「你冷不冷?是快要凍死了嗎?」
听著像是在調侃玩笑,可她說這話的時候眼楮也在細細觀察李伯辰的模樣,顯然不是玩笑,而是非常認真嚴肅的,且也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問、懷有這樣的期待有何不妥。
之前她睡著的時候,看著還像是人畜無害。但現在問了這句話,又將李伯辰提醒了一次——她不是人。她的思想、觀點,非但與人沒什麼相似之處,反而更可能是完全相左的,一定不要用對人的思維去思考她可能做出的任何反應。
李伯辰便道︰「離死還遠著呢。你不覺得冷麼?你們那邊一直都是這樣的溫度?」
諾雅道︰「比這個倒是要暖和一點,雪也沒這麼大。你還要跟我往那邊走嗎?你要是現在回你的六國去,我可不攔你,這樣也算是我報答你的恩情了。」
「這樣的風雪,在你們那邊大概多久一次?」李伯辰又問,「你說你們那邊比這里暖和,那這風雪來的時候,也會變得更冷吧?更北邊的還能活下來嗎?」
諾雅邊走邊伸手從地上撈了一把雪放進嘴里吃,吃完了又嘆口氣,說︰「唉,你還有這麼多問題,看來真的死不了了。是會變得更冷啊,更北邊的也活不下來,但是這也不是壞事——風雪來的時候我們去南邊吃你們的肉食。等風雪退了要我們還得回去,就可以去北邊把他們當做肉食來吃。」
李伯辰已經慢慢習慣她這種殘忍的態度,就又問︰「這風雪多久一次?」
諾雅皺起眉︰「什麼?風雪就是一個風雪一次啊。」
李伯辰抖去身上的雪,意識到羅剎——至少在諾雅這里——似乎沒有年這個概念,取而代之的是更長的「風雪」。要找依照六國的記載,魔國的一個「風雪」,大概就是三四十年的樣子吧。
細細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六國會有年的概念,是因為有春夏秋冬,而北原以北常年冰天雪地,該是沒有四季之分的。只不過,六國的夏季來臨的時候,那里不會也變得暖和一點嗎?
他便問︰「你們那里也沒有稍微暖和點的時候?你該是知道我們有夏天的吧?你們沒有冰雪稍微變薄的時候嗎?」
諾雅噘了一下嘴︰「你是想說我們為什麼不像你們一樣有年。告訴你吧,你們的夏天和我們無關,我們那邊,不論你們的春夏秋冬,都是一個樣子。只有風雪來了,才會變樣。至于短一點的呢,我們叫歲——一個有你們的六個月。你真以為我們比你們人要傻的麼?連計時也不會?你又知道什麼是歲嗎?」
徐城一直率陰兵跟在李伯辰身邊,听到這里,冷笑一下,道︰「李兄,她說的歲就是指太歲。哼,我就是用魔國太歲改良了化妖獸的法子。這魔國太歲生命力很強,割下指甲大小的一片隨便養在哪兒,就會吸收天地靈力,半年的時間就會長熟,可以誕生下子歲了。這些羅剎應該是平時把太歲當主食,所以才用這東西來計年。」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他這語氣听起來有些義憤,好像不滿諾雅對人得意洋洋的口氣,因此起了爭強好勝之意。李伯辰听了他這話,一時間倒覺得有點意思——徐城在六國時的所作所為,即便是受秘靈的影響,也算極壞的了。可眼下竟還會因為一個異族對「人」多有輕視而感到氣憤,是該說他到底是少年脾性,還是良知未泯呢。
他便笑了一下,道︰「你說的歲是指太歲?」
諾雅愣了愣︰「你怎麼知道的?」
李伯辰道︰「我知道的多著呢。」
說了這話,他卻忍不住想,六國的夏天怎麼會對北邊沒影響?這世界既然有四季,就說明這顆星球與自己來處一樣,地軸是有偏斜的。而魔國所在又遠非南極、北極,與六國只隔了當涂山。既然六國夏季溫度會高,那魔國必然也該有夏季的……
他想到此處,忽然愣住了。
因為他記起應慨之前對于這個世界的描述——天圓地方。他當初對這說法不屑一顧,就是因為世上有四季、晝夜,還有星象的變化——盡管星相與來處並不同。
諾雅自稱出身蒼白家族,懂李國話,想來從前在羅剎人也算是中上層階級,不至于連到底有沒有夏季這個事情都搞不清楚。要她說的是真的、魔國的確沒有四季之分,那難不成這世界真是天圓地方的麼?
可六國又怎麼會有四季之分呢?
還有大寒災。昨夜夢見風雪劍神借氣運,隨後就來了這大寒災,該不是巧合。而是那秘靈以某種方式使得這種極端的氣候現象在本也該到來的時間段里出現,的確是既能斷絕須彌人的靈力來源,也能不引起魔神的注意。
只是,李伯辰來處也有寒潮的說法,可沒听說過有哪一種寒潮如此猛烈,又如此有規律——這實在不像是自然現象,倒更像是人為的。
他便問徐城︰「你知道這大寒災是怎麼來的麼?」
徐城愣了一愣,又想了一想,道︰「不知道。」
這個不知道,該是風雪劍神不想說吧。他傳授徐城魔國的許多事情,不至于忽略了大寒災這樣的東西。李伯辰原本還想問風雪劍神覺得天圓地方說如何,現在看也可免了。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或許自己這一次去往魔國,會弄清楚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