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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質

報信的府兵去了一刻多鐘,余下的則在二十多步外刀劍出鞘,將亭子圍住了。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撥人,加起來約有四十之多。李伯辰暗想,這該是把衙門里一時能湊齊的兵都召來了。

但這些人于他而言,就真如草芥一般。以他如今的兵、甲,真動起手來,一刻鐘便能殺得他們抱頭鼠竄。

從這里到內宅,統共也就百十來步吧,隋以廉此時還未來,大概是在與神威鐵騎聯絡他在牆外听時,牆角那崗哨說了這事。

神威鐵騎,倒是有些麻煩。神威騎是鎮軍當中的精銳,听說選拔時需皆為靈悟境,且天生好力氣。人與馬皆披重甲,甲上蝕刻咒文,能抵得住不少術法。但李伯辰從前只听說,卻沒真見過。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庭院雖大,人馬要沖鋒卻不夠用,如此神威騎的威力就小了一半。倘若他們下馬步戰他雖不是狂妄之人,卻也不覺得會是自己的對手。

圍著他的那些府兵有的認得他,有的不認得。但與周圍同伴接頭接耳一番,也就知道了,隨後在臉上露出懼意。而隋子昂則依著腰力,給他自己轉了個身,該是不想叫這些府兵看到他的狼狽模樣。

李伯辰在亭中靜坐,听得耳畔風雪呼嘯,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倘若今夜自己能離開這兒,往後在隋國會被通緝懸賞吧。在無量城時,他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名揚天下,可沒料到會是以這種方式。

正在此時,听到了鐵甲踫撞聲。隨後看到一個披了大氅的男子快步從月門走進來,身後則跟了二十個持槍的甲士。

看臉上的神色,李伯辰猜那人就是隋以廉。果然,府兵為他分開一條路,又被甲士擠開。隋以廉停住,喝道︰「李伯辰!」

李伯辰冷笑道︰「正是。」

隋以廉咬牙瞪眼︰「你要做什麼!?」

李伯辰又笑了笑︰「隋以廉,這種時候不必說廢話,我要什麼你自然清楚。陶家人、葉英紅,帶來了麼?」

隋以廉又喝︰「子昂呢!」

該是因為老眼昏花看不清吧。李伯辰便站起身,將隋子昂提了起來︰「在此。」

隋以廉一見隋子昂的模樣,先愣了愣,隨後踉蹌退了一步,聲音發顫︰「你……你……你竟敢」

他話音未落,李伯辰便從腰間拔了短劍,一下子刺入隋子昂後心。那劍尖從前胸冒出雪亮的一截,隋以廉一見,立時就想往上撲,口中淒厲呼喝︰「我兒!!」

隋子昂身子直晃,像離了水的魚。隋以廉身旁一個盔上有紅纓的百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攔下了。李伯辰掃了那百將一眼,將短劍拔出、把隋子昂丟在地上,又看隋以廉︰「令公子受了邪法,已經是半人半魔了。這樣的傷勢,還要不了他的命,可要是我多來幾次,就說不好了。隋以廉,十數之內,把四個人帶給我。不然過一個數,我就插一劍一!」

隋以廉涕淚橫流,也顧不得再說什麼了,只道︰「帶上來!帶上來!」

府兵忙又分開一條道,四個人被五花大綁,押上近前。

李伯辰的心跳了跳,連忙細看四人都未穿囚衣,可衣衫也都破爛了。他看得分明,不像是磨破擦破的,而像是被鞭打破的。

四人臉上都有血痕,葉英紅站得極挺拔,氣勢與初見時沒什麼分別,甚至向他點點頭、笑了笑。陶文保站在雪地中,頭發散亂,臉上也略有些喜色。陶純熙站在他身旁,緊抿著嘴唇並不說話,但眼中微光閃爍,該是想要落淚。陶定塵畢竟還是個孩子,縱使人小膽大,此時卻也忍不住畏懼了。但瞧見李伯辰,立時叫︰「師傅!」

李伯辰听他聲音有些哭腔,忍不住心頭一酸,又覺得慚愧。當初受了這孩子的拜師禮,但相處的時間很短,在他這里倒沒養出什麼深切的情意來,前些天想得更多的,卻是他姐姐。但如今看,這孩子對自己倒是情深意重。

可李伯辰怕的是就是旁人看出「情深意重」這回事,便道︰「定塵,男子漢大丈夫,不要怕。」

陶定塵一抿嘴,吭哧兩聲,便也不開口了。

隋以廉此時道︰「把子昂交回來……人就給你!」

李伯辰笑了笑︰「先把人給我,我再交人,這里幾十個人圍著我,你怕什麼?」

隋以廉該是心疼隋子昂,已顧不得什麼了,立時道︰「好把人給他!」

一旁的府兵便要動手松綁。但隋以廉身邊那個神威騎百將忽道︰「慢。」

隋以廉怒道︰「你又要做什麼!?」

那百將便道︰「府君,來時將軍吩咐我說,此行是為隋無咎逆黨一事。既然是這事,便不可因私廢公。如果這四人的確都是逆黨,你此時將人交了,我如何交代?」

隋以廉愣了愣,大概沒料到這百將會說這種話。但他剛要開口,那百將又看李伯辰,道︰「你是李伯辰?我听說你為徹北公做事,從前是在無量城從軍的麼?」

這二十個神威騎兵全身重甲,臉上也下了護面,看不見是什麼模樣。李伯辰也未料到此人這時候出來多事,但仍暗叫自己不要急躁,道︰「正是。」

那百將想了想︰「我听說無量軍中有五虎將。」

他說了這話,便不再多言。李伯辰愣了愣,但還是一笑︰「對。我曾忝列其一。」

百將便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隨後抬手將護面掀起,道︰「末將裴松,見過李將軍。」

此人竟生得頗為清秀,真沒法與他身上的重甲聯系在一起。他自報姓名,但李伯辰並不認得他,一時間倒不曉得他要做什麼。可听他說話、看他神情,卻很淡定從容,似乎沒什麼敵意。

裴松便又道︰「無量城都統裴錦,是我的堂兄。」

李伯辰愣了愣,再細細端詳,倒的確發現他與裴錦的模樣略有些像。

裴松又將護面放下,道︰「家兄曾提起過將軍,說將軍是個將才,且性情剛正。但我從旁人口中听到將軍的事,卻覺得與家兄所說的並非同一人李將軍,這四人真是徹北公逆黨麼?」

李伯辰心頭一跳。他說的「旁人」,該是指隋以廉吧。他便想了想,道︰「不是。這四個人都是尋常百姓,如今這件事的起因,也不過是因為一個之徒強奪不成,就打算栽贓滅門罷了。至于我,是不是隋無咎一黨,已經沒什麼要緊的了。」

隋以廉大怒︰「胡說!」

但裴松想了想,道︰「好,我信將軍的話。但這四人或許是尋常百姓,可李將軍你卻未否認為徹北公辦事前些日子營中剛有傳訊,說徹北公已擁兵謀逆。職責所在,末將就不能叫將軍走了。」

隋以廉剛怒完,此時听了裴松這話更怒︰「你!你閉嘴!!」

隋以廉該是怕自己听了裴松這話,又以隋子昂做要挾、甚至反悔吧。李伯辰在心中笑了笑。但他此時不但不想反悔,反而覺得心里略松了口氣、又有了個想法。

便道︰「裴將軍想留下我?怕是要大費周章。但無量城的時候,裴錦統領對我多有照顧,你既然是他的兄弟,我也不願和你刀兵相見。裴將軍,只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就留下來。」

裴松道︰「請講。」

「請分出五人,護送這四人離開璋城、到他們覺得安全的地方。」

他說了這句話,立時听到兩聲「不要」。一聲是葉英紅發出的,一聲是陶純熙發出的。隨後陶文保才道︰「李將軍,你不必為我們」

李伯辰笑了笑︰「紅姐、純熙、陶先生,定塵,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你們如果真為我著想,就不要再多說。」

又看裴松︰「如何?」

裴松沉默片刻,才道︰「將軍這樣信我?」

素昧平生,李伯辰倒當真不是完全信他。但听他說話、看他做事,卻覺得這人似乎很中正平和。且如今這局勢,想帶四人平安離開怕是很難的因為他之前才知道,一切都是大會首徐城設的局。

如果自己是徐城,會叫這里的人一個都走不掉。但叫神威鐵騎護送他們離去,徐城卻未必有辦法、也未必敢想辦法。

他便道︰「我寧願信一次。」

裴松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為什麼會惹上這樣的麻煩了。」

但又低喝︰「左五衛听令!將這四人送到他們想去的地方,三日之後,回來繳令!」

便有五人齊齊低喝︰「得令!」

這一聲頗有氣勢,與周圍的府兵完全不同。就是在無量城中,也算得上是一支精兵了。李伯辰又覺得略微心安些,听裴松又道︰「將軍請放心。我這一班兄弟都曾以帝君尊名歃血為盟,將軍信我,也就可以信他們。」

李伯辰點了點頭,去看陶純熙。陶純熙也在看他。她咬著嘴唇,眼泛淚光,卻不說話,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听了自己說的那些,不想分自己的神。

李伯辰嘆了口氣。之前在石洞中听了葉成疇那些話,他心里對陶純熙的情感倒淡了許多。可想到今次一別,這輩子大抵都不會再見了,仍覺得心中有些酸楚。

無論如何,她是這世上第一個叫自己動了些真心的女子。

隋以廉倒是能接受這樣的條件,似乎也怕李伯辰再變卦,忙道︰「快、快!放人、放人!」

四人很快被松綁,那五個甲士便每人抓了一條胳膊,立時將他們拉走。倒是陶文保最終喊道︰「恩公,保重!」

李伯辰便向他拱了拱手。

待他們消失在月門之後,隋以廉又急︰「李伯辰,交人!」

李伯辰重新坐下,沉聲道︰「用不著急。再等兩刻鐘。」

隋以廉還要開口,李伯辰便將短劍一擲,奪的一聲插在隋子昂臉旁。隋以廉立即閉嘴。

一時間人聲皆無,只有風雪呼嘯。但過了一會兒,又漸漸能听到街上隱約的人行馬嘶聲。雪仍在落,亭外的人頭頂、肩頭,都覆了一層。那些府兵漸漸覺得寒冷難耐,開始搓手跺腳,但十五個神威甲兵卻如雕塑一般不動。隋以廉也不動,眼楮直勾勾地盯著亭中的隋子昂,嘴唇顫了又顫。

李伯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開口道︰「府君是在想,他是不是痛了、冷了、餓了吧。」

隋以廉深吸一口氣,抬手抹了抹臉,看了李伯辰一眼,臉色一沉,並不答他。

李伯辰就嘆了口氣,道︰「我雖然沒有孩子,卻有些朋友、戰友。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在我身邊死了,心里也難受得很。物傷其類,也是人之常情。」

又沉默一會兒,道︰「差不多已經兩刻鐘了吧。」

裴松開口︰「差不多。」

李伯辰便站起身,抓著隋子昂的胸甲將他提了起來,又扯去塞著他的嘴巴的布團。

隋子昂立時呸了幾下,厲聲道︰「李伯」

但「辰」字還未出口,李伯辰便一揮短劍,斬掉了他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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