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柒壓根不去听他說了什麼。
反正不管對方說什麼, 她全都當成耳畔風聲，腳下跑得飛快。
離火大陣堅持不了太長時間，身後氣勢洶洶的火焰其實已經開始黯淡下來。
不過孟柒計算好了時間, 她是絕對可以沖出這片毒瘴雲籠罩的地方的。
「誒？小女圭女圭你跑什麼啊？本座話還沒說完呢。」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孟柒不理他, 她沖得正快, 腳下卻猛然站定，突兀地停了下來。
在她面前的木板橋上，一片綠瑩瑩的藤蔓, 剎那間鑽出, 幾乎是瘋狂地生長著, 眨眼就形成了一堵牆的模樣。
孟柒如果沒能停下, 估計已經直接被那些藤蔓纏住, 現在搞不好已經掛到了牆上。
她呼出口氣，那說話的怪人肯定是比她強的。
中間的差距不知道有多大, 直接動手，她很可能連對方一只手都擋不住。
孟柒仰頭, 看著那綠瑩瑩的藤蔓牆。
那些藤蔓的顏色有點詭異，葉子青翠欲滴，看起來就分外古怪。
沼澤里的風浪也已經越來越厲害, 那咕嚕咕嚕水泡破損的聲音，此起彼伏，連成一片怪異的樂曲。
此時天陰沉沉的, 偌大沼澤里只有孟柒一人，她窈窕的身形顯得那般渺小，好像只要一陣風就可以刮倒她。
這里，也不會有人幫她。
而她，一定要登上那十絕山。
她要變強！
孟柒深吸口氣, 一揚手，一把靈草扔進五靈鼎中。
她扣指輕彈，七八顆九品靈石貼到了五靈鼎鼎月復上。
孟柒右手橫握藥刀，五靈鼎中靈草翻騰時，她已經俯身飛快地在地上畫起法陣。
「好！」那人「桀桀」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個小女圭女圭還有什麼本事。」
孟柒面前的藤蔓越爬越高，短短幾息，仿佛已經快要長到天空之上。
那上面的綠葉撲簌簌地抖動著，無數細小的，柳絮一般的東西紛紛揚揚落下。
柳絮落地，立刻又破土而出。
等孟柒法陣畫好，她身邊好像已經完全被這藤蔓侵佔，綠意遍地。
如果不是那綠色實在有些詭異，看起來倒是比剛才多了幾分活力。
孟柒深吸口氣，左手從儲物錦囊里模出一把九品靈石，手一揚，那些靈石已經嵌入她畫好的法陣。
她右手輕彈，五靈鼎傾倒，先前她扔進去的一把靈藥已經化作藥氣，朝著法陣傾瀉而去。
「咦？」那怪人又開口了，語氣中很有幾分興味盎然，「小女圭女圭你這一手還不錯啊。」
孟柒沒理他。
她此時刻下的法陣是自己很早就學會的，也是雲青彥曾經教過她的，可以將藥物的藥性提高。
孟柒從前也曾經用過，只是那時候她沒錢，靈石只能用很普通的，法陣威力有限。
現在和當初已經完全不同，法陣一經催發，光芒攜裹著藥性就朝那些藤蔓撲去。
醫修，必定也是會用毒的。
孟柒這時候用的就是，幾味靈草混在一起，煉制出的藥可以讓世上絕大多數植物都迅速枯萎。
再經過法陣效果的加持，如果有效的話……
孟柒橫握藥刀，左手又扣了好幾枚靈石。
那藥氣已經沖向她前面的藤蔓，不過剎那，剛剛還綠意盈盈的藤蔓，被藥氣觸到的地方整個變得枯黃起來。
不僅藤蔓變得枯黃，連同上面的葉子也開始變得枯黃。
葉子迅速月兌離了藤蔓，紛紛揚揚落下。
孟柒稍稍松了口氣，也不等那些葉子落下，橫握藥刀已經沖了上去。
她藥刀攻擊能力有限，但此時藤蔓已經枯萎，藥刀踫觸上去，立刻摧古拉朽一般，將那些藤蔓全都割破。
青色人影從藤蔓被割破後露出的空隙里沖過，不過片刻就朝前沖出好長一段距離，將那些藤蔓甩在了身後。
那怪人又「桀桀」怪笑起來︰「跑得倒是挺快的，小腦袋也靈光，不過你這藥刀用得當真不怎樣。小女圭女圭，你別去登那十絕山了，留下來跟著本座，十年後再出去，保證你成為橫掃一方的強者。」
孟柒輕哼一聲，腳下絲毫不慢。
十年？
先別說她壓根就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值不值得信任，就算十年後自己真的能出去，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她才不要！
「怎樣？小女圭女圭，本座難得起了愛才之心，留下來如何？」那人又說，語氣都比剛才溫和了幾分，帶著幾分誘哄的味道，「本座一身本領盡數傳你，縱橫一方不在話下。」
他念念叨叨，孟柒就當是過耳風聲。
「小女圭女圭。」那人繼續說道︰「你是醫修，又會法陣，所以你的五靈鼎是傳自林煙小姑娘罷？這個本座總沒說錯吧？」
「林煙」兩個字一入耳，孟柒腳下第一次慢了下來。
「嘿嘿嘿。」那人笑得得意，「林煙這個小姑娘，天賦是有的，就是脾氣倔得很。」
等等！他叫林煙前輩小姑娘？
孟柒不過慢了片刻，腳下又快了起來。
如果這人沒騙自己，那他是上古修者嗎？不然的話，為何會叫林煙前輩是小姑娘？
「太倔強了，是好事，也不是好事。」那人似乎都不管孟柒是不是在听了，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小女圭女圭你可莫要學她。」
「為何不是好事？」孟柒問。
見她終于開口，那人語氣明顯興奮起來︰「因為遇事容易鑽牛角尖啊，搞不好就把自己賠進去了。小女圭女圭你既然是她傳人……哎喲不對！」
那人突然驚呼一聲︰「萬年之後，你怎麼從林煙小姑娘那里得來的傳承？五靈鼎由你繼承，那你豈不是……哎喲！這可有點麻煩了。」
他大呼小叫著。
孟柒隱隱猜到這人或許是某位上古大能，此時听他一驚一乍的，又警覺起來。
「哎喲小女圭女圭你這次入十絕山，你可知道……不行！本座不能說！這事絕不能說。」
「哦。」孟柒隨口應了一聲。
那人說了那話之後，就安靜了下去。
沼澤里雖然仍然風雲變幻，但孟柒已經穿過毒瘴雲最濃厚的地方，心中安穩不少。
那人不說話，她也樂得趁機跑得飛快。
「小女圭女圭，你就不好奇嗎？我不能說的是什麼？」
「我好奇的話，你會告訴我嗎？」孟柒隨口問道。
「當然不能，這可是個大秘密，而且是十絕山中的大秘密，我可不能告訴你這個元嬰小修。」那人說。
「那我好奇也沒用啊，不如不好奇。」孟柒說道。
「你這個小女圭女圭倒是有點意思。」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本座倒是有點理解，林煙為何要將五靈鼎給你了……你若是和她同代，想來應該是知己好友。」
「多謝前輩夸獎，晚輩愧不敢當。」孟柒說道。
「叫前輩了啊……既然都叫前輩了，前輩也不能讓你吃虧。」那人說著。
眼看著孟柒隨口和他聊天，已經快要沖過那木板橋。
她甚至已經看到沼澤對岸的土地，只要踏上去，她應該就已經通過這四分之一的考驗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花的時間有多少，但是至少不該是最慢的。
隨著那人話音落下，孟柒眼前一晃，木橋兩邊，翻涌的沼澤里大大的綠葉冒出，綠葉間很快鑽出一個個花蕾。
就在孟柒一個呼吸間，各色蓮花盛開。
剛剛還陰雲密布，看起來詭譎無比的沼澤，已經成了蓮葉田田的花園。
就在孟柒前方的木橋上，一朵金色的蓮花破土而出。
蓮花精致無比，散發著璀璨的金光。
「小女圭女圭。」那人說道︰「這是業火紅蓮。」
孟柒︰「？？？」
她也算看過不少書，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醫書和藥書看過的也不少，這還是第一次听到「業火紅蓮」這個名字。
「業火紅蓮是比你的離火陣還要厲害的火焰，它不僅能燃盡世間萬物，甚至能將你的靈海神識也一並吞噬。」
孟柒靜靜看著那朵蓮花，沒說話。
「你若是想離開這里，只能摘下它。」那人又說︰「業火可是比離火更加厲害，你若能摘下它，可以將它融入你五靈鼎的離火陣中，以後你煉丹藥時，會更加厲害。」
孟柒深吸口氣，沒動。
「當然，若是你無法摘下它，可能會直接被它吞噬，尸骨無存，連神識和靈海也一並消散，徹底隕落，好像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你這個人一般。你，可敢試試？」那人問。
孟柒靜靜看著那業火紅蓮，突然笑了笑︰「我可以選擇不試嗎？」
「小女圭女圭，沒點冒險精神可不行。」那人「桀桀」笑道。
「必須摘？」孟柒沒有向前，她雖然感受不到有什麼灼熱的感覺，但是光是站在這附近，就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
「也可以選擇留下來陪本座十年。小女圭女圭，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本座若不是看你有五靈鼎，和林煙小姑娘有點關系，也不會給你這麼個好東西。而且……」
他故作神秘地說道︰「等到了十絕山上，你就知道了，這業火紅蓮還有別的妙用。」
「特別是今年的十絕山。」他又補充一句。
「好。」孟柒靜靜地看著那業火紅蓮。
業火是什麼？她也從未听說過。
孟柒從儲物錦囊中取出一粒涅槃丹，握在左手。
「涅槃丹……你這個小女圭女圭，身上的好東西倒是不少啊。」那人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孟柒的丹藥，「現在連元嬰小女圭女圭都能帶著涅槃丹到處走了嗎？大天妖們不行啊嘖嘖嘖……」
孟柒沒說話。
她現在毫不懷疑這和自己說話的古怪修者是上古某個厲害人物，他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只是不知道為何會在這十絕山的支脈。
難道和今年是十絕山的第一個萬年開放年有關嗎？
「小女圭女圭，本座再教你個乖。離火灼燒的是身體，業火灼心，焚燒的先是你的神識。你道心越是堅定，越是不需要畏懼這業火。」那人又說。
孟柒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也曾經听說過這個東西。
她曾經在一本書上見到過，修者進入大乘之後，每提升一個小境界，就需要渡劫。
只是那時候渡劫就不再是劫雷，而是開始錘煉道心。
錘煉道心，用的就是這種叫做「業火」的火焰。神識和道心能夠經得住考驗，修者境界就會提升。
反之，可能就此身死道消，如那人說的一樣，徹底灰飛煙滅，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這就是業火嗎？
她朝前走了一步，慢慢俯身，朝那業火紅蓮伸出手去。
她的手指已經快要踫觸到那小小的金蓮，指尖在踫觸到金蓮周圍光芒的瞬間，一種奇異的灼熱感覺，瞬間從她指尖傳遍她全身。
孟柒渾身僵住。
她肌膚並沒有感覺到如何惹，但是靈海卻像是整個燃燒起來。
靈海上空，一朵小小的金色蓮花懸浮在那里，有半透明的紅色火焰，從那金色蓮花源源不斷地涌出。
她靈海中的靈氣就像變成了火油一般，被這半透明的紅色火焰點燃，迅速蔓延開來。
不過眨眼，靈海已經是一片火海。
那些火焰瘋狂灼燒著她的靈海，她的內丹，五靈鼎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體內，靜靜懸浮在靈海上空。
那些火焰同樣灼燒著五靈鼎，不過片刻，五靈鼎就變得通紅。
這可是孟柒的本命法寶，和她心意相通。
孟柒一下慘叫出聲︰「啊——」
好燙！
她從來沒有覺得這般燙過，普通的火燒根本不可能讓她覺得這樣燙，這種感覺，好像真的是從靈魂深處冒出的火焰，在炙烤著的是她的五髒六腑。
「好熱！」孟柒神志未失，手指輕彈，送了一顆丹藥到自己口中。
那人又「桀桀」笑了起來，像是看到什麼再愉快不過的事︰「這就是業火了，小女圭女圭，反正將來到大乘後，總是會經歷的。」
他又愉悅地笑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孟柒剛給自己服下的，是一顆可以解火毒的丹藥。
丹藥入喉，體內的灼熱沒有絲毫減輕，反而比剛才更難受了幾分。
她听到那人地笑聲，也听到了他在說什麼。
業火……
孟柒已經有點恍惚，她難耐地伸手扯開自己青袍的衣領。
但是那熱本就不是從外部而來，扯松衣領也沒有絲毫效果。
好熱……
也好燙……
被灼燒的不僅是靈海，還有她的神識，片刻之後，孟柒連神志都變得有點恍惚起來。
她抬眸看向前方，一向清亮的眼楮也變得混沌而茫然。
熱……
孟柒滿腦袋逐漸只剩下這一個想法，在她靈海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像是順著她的經脈，順著她的血液開始席卷全身，最後蔓延到了腦海中。
好熱……
孟柒艱難地吐出口氣。
如果這里還有別人，看著的不過是她靜靜站在原地，右手撕扯著自己的衣領。
別的根本看不出有絲毫問題，甚至她的額頭上也一點汗水都沒有。
「小女圭女圭，你還是選擇留下來吧？何必這般為難自己？」那人得意地笑著說道︰「留下來，可以學一身本事，還不需要經受這業火灼燒之苦，多好！」
「不……」孟柒緩緩張嘴，啞聲說道。
她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知道不能就這樣妥協。
她不可以，不能！
她還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要去做，要攀登上十絕山的頂峰，要盡快變強！
要……
為什麼要變強呢？
孟柒眼前都變得模糊起來。
為什麼要著急變強呢？
「小女圭女圭，留下來吧。我傳你一身本領，不僅不會受這業火之苦，還能讓你在離開這里之後，縱橫一方，人人都敬畏你，害怕你。」那人放柔了聲音，繼續說道。
「不……」孟柒完全是憑借本能在回答。
她只能感受到自己身體里一片烈焰，快要將她整個人都燃燒殆盡。
她的頭發，她的眼楮耳朵，她的心髒……
這些都要被燒掉。
「留下來吧。你答應我留下來，我就立刻讓這火熄滅好不好？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乖……」那人又說。
「已經夠好了嗎？」孟柒張了張嘴，聲音小得幾乎讓人听不到。
「是啊，已經夠好了，你現在放棄，選擇留下來，也沒人會怪你。所以沒關系的，你本來就還小，不該承受這業火焚燒之苦。外面有什麼你不舍得的人嗎？」
孟柒還沒說話，那人又繼續說了下去︰「是那個和你結了道侶的小朋友嗎？你怕他不等你是不是？別擔心，等你將來足夠強大，想要什麼樣的道侶搶不到的……」
道侶？！
對了！她和雲青彥已經是道侶了。
雲青彥！
孟柒原本一片混沌的眼眸，陡然變得清亮起來。
她要離開這里，她要變強！
她，再不會讓青彥真君為了她而受傷，甚至為了她，差點就……
「啊啊啊啊啊啊！」孟柒猛然站直身體，單薄的肩一下挺得筆直。
沼澤里面，明明已經沒有風了。
可是那一瞬間，卻像是有狂風吹過，揚起孟柒的長發。
她目光比剛才更加明亮。
靈海中，那業火紅蓮滴溜溜旋轉著，半透明的紅色火焰瘋狂涌出，仍然在焚燒著她的靈海，她的內丹，她的本命法寶。
先動的，是孟柒的內丹。
那是修者修煉的本源，小小的一粒內丹也滴溜溜旋轉起來。
緊接著，是她的五靈鼎。
小鼎在靈海上越轉越快，一道小小的旋風形成。旋風放佛有著巨大的吸力，那些從業火紅蓮上噴涌而出的半透明火焰，一大半被小鼎吸了過去。
業火紅蓮也轉得更快，越來越多的火焰從上面噴薄而出。孟柒的五靈鼎雖然已經在拼命吸收，可她究竟只是個元嬰修者，五靈鼎也還沒練到頂級。
慢慢的，五靈鼎開始慢了下來。
五靈鼎一慢，她體內的火焰就變得多了起來。那種五內俱焚的感覺，又開始逐漸佔據她的神志。
「桀桀桀桀，小女圭女圭，還是莫要掙扎了，你有此天賦已經十分不易，留下來吧。這樣吧，我再讓一步，你的那個小道侶，我可以幫你去保護他。而且我保證，十年後這業火紅蓮還是你的，到時候你再取它，就不會這般痛苦……」
「業火……」孟柒咬緊牙關，一字一字說道︰「不是錘煉道心嗎？」
她小臉慘白一片，此時卻突然微微翹起唇角，露出一抹輕笑來。
孟柒其實並不是那種美貌傾城的類型，也不是那種會讓人一見驚艷的絕色。
可是這一笑，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就連那人都一下忘了說話。
孟柒背脊挺得筆直︰「我的道，我自己會走！」
她頓了頓，眼楮明亮無比，又說︰「我的人，我也會自己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