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朦朦朧朧中, 孟柒听到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響起在自己腦海中。
那聲音好像離得很遠, 又仿佛離自己很近。
她只覺得自己腦袋很重, 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痛，尤其是經脈和靈海，像是被全部徹底打碎然後又重新拼湊起來。
連帶著她的四肢百骸和全身上下的肌肉，都仿佛被巨石碾壓過, 有無數根小針在扎著她。
「唔——」孟柒悶哼一聲，睫毛輕輕顫抖幾下, 緩緩張開了眼楮。
入眼, 是深灰色的石壁。
周圍陰沉沉的，半空中懸浮著兩顆拳頭大小的明珠，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鮫珠？！」孟柒一下瞪大了眼楮。
她這才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大海的氣息, 蓬勃浩蕩，自己像是身處在大海之中。
那鮫珠的氣息被她吸入體內, 如海水般撫過她的每一寸經脈和血肉，讓她身體里的疼痛能稍稍緩解一些。
孟柒神志也清醒了不少。
她緩緩呼出口氣，神識連忙探入自己靈海。
昏迷之前已經渡劫成功，此時的靈海已經比金丹期擴大了大約三倍。
靈海中靈氣滿溢, 上空靜靜懸浮著她的內丹。
絲絲縷縷的靈氣從內丹上緩緩滲出，慢慢傾瀉到這靈海中。
五靈鼎在空中沉浮著，旁邊便是林煙送她的竹簡。那竹簡似乎變得比之前更加瑩潤，散發著淡淡光芒。
修者大境界提升，對本命法寶也會有些影響。此時的五靈鼎, 看起來比先前更溫潤精巧，連鼎身上的花紋都變得更復雜。
孟柒神識探入五靈鼎中，知道自己以後用它煉藥，花的時間又可以減少一成，藥效也會提高一成。
內丹上絲絲縷縷的靈氣此刻分成了兩縷，一部分進入五靈鼎中，在五靈鼎中經過淬煉，再緩緩傾瀉入靈海之中。
另一部分則是探向那小巧的竹簡。
靈氣將竹簡包裹在中間，越來越濃越來越厚，最後仿佛變成了一個光繭一般，竹簡完全被包圍在了靈氣光繭中。
「咦？」孟柒有點意外。
她連忙仔細觀察起那竹簡，靈氣光繭越來越厚，也越來越大。
等到快比五靈鼎更大時，光繭頂端突然裂開一個小口，靈氣挾裹著竹簡噴薄飛出，光繭霎那間化作無數銀白色的絲線，絲絲縷縷沒入五靈鼎中。
咦？！
孟柒眼楮微微睜大。
她能明顯感覺到，這些靈氣並沒有和著另一部分靈氣一起，落入靈海中，而是留在了五靈鼎中。
五靈鼎是她的本命法寶，天生有一縷神識和她相連，能讓她感知到五靈鼎中每一點細微的變化。
現在孟柒就發現，那些從竹簡上再到五靈鼎的靈氣，最後並沒有回到靈海中，而是沉積在鼎內，慢慢被小鼎吸收掉了。
她怔了下。
本命法寶當然也需要晉階，但是晉級方式和修者修行是不同的。
本命法寶不需要靈氣，即使常年待在修者靈海中，一般也只是接受靈氣溫養，這樣經年累月下來，和修者愈發心靈相通，和普通法寶就有了明顯區別。
那五靈鼎「留下」這些靈氣，是為了什麼？
孟柒怔怔坐在原地，神識依然關注著五靈鼎內那些靈氣流轉。
那團靈氣經過竹簡的淬煉，白白一小團，看起來更加凝練，仿佛實質一般，此時正在五靈鼎鼎月復中緩緩打轉。
然後那小團靈氣越來越少，越來越稀薄，眼看就要徹底消失在小鼎中。
正好在這時，又是一團潔白的靈氣飛到五靈鼎中。
孟柒神識下意識轉向竹簡，果然，又有新的靈氣光繭開始絲絲縷縷將逐漸包繞其中。
生生不息。
這實在是孟柒從未經歷過的事，她下意識抬頭，看向倚坐在一旁的黑袍青年。
姬無炅雙手環抱胸前，懶洋洋靠在山洞石壁上。
鮫珠在空中沉浮，瑩潤的光撒在他俊美的五官上，連向來毒舌的唇角看起來都顯得柔和了些。
紫晶八卦盤浮在身側，一閃一閃的。
孟柒眼中浮現一絲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失望。
她轉開目光，穩住心神，緩緩呼出口氣。
原來是姬無炅，不是……
她微微一怔，眼中飛快閃過一絲迷茫，然後很快又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我昏迷了多久？」孟柒收回分入靈海的那縷神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一抬手，那萬針扎體的疼痛又席卷而來，比剛才更加猛烈。
孟柒皺了皺眉，忍住悶哼聲，只是臉一瞬間就變得慘白，額頭也滲出細密的汗珠。
「三天。」姬無炅仍然慵懶地倚靠石壁而坐。
他看著孟柒蒼白如紙的小臉，唇角微微揚起︰「你已經算不錯了，竟然三天就醒了過來。我還以為你會昏迷個十天半月的，說不定就此大道崩壞，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地招了招手，紫晶八卦盤倏然飛過去，繞著孟柒飛快地轉了幾圈。
然後「呼啦」一下撲到她臉頰上，在她臉上蹭了蹭，這才搖晃著消失不見。
孟柒不置可否，微微偏了偏頭。
她現在有點明白，姬無炅先前說的，即便是修者也可能承受不起的痛苦有多麼可怕了。
光是強行將靈石中的靈氣引入體，然後化為己用。
每個瞬間，都像是在凌遲著自己。
更別說，那恐怖的，浩蕩強橫的，明顯比普通修者金丹到元嬰期渡劫更可怕的天劫。
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是身死道消。
孟柒又輕輕吐出口氣。
就連現在，身上的疼痛也沒有減弱分毫，連呼吸都只能小心翼翼。
「怎麼？」姬無炅盯著她沒什麼表情的小臉，揚了揚眉，「你還真打算用這個方法繼續修行？」
他頓了頓，又說︰「這還只是金丹到元嬰，就已經那般痛苦。元嬰到分神，會更恐怖。何況後面的天劫，你能扛過去？嗯？」
孟柒又微微偏頭，看向姬無炅受傷的臉。
離開墜星海之後，他臉上的傷痕變得更加明顯。
先前姬無炅臉上只有三道窄窄的傷口。只是傷口比較長，差不多從他眉毛一直拉到他的耳前，三道傷痕佔據了左邊差不多半張臉。
再加上顏色又是黑色，所以看起來有些猙獰。
現在姬無炅臉上傷口要比之前更寬，黑色已經開始向傷口周圍的肌膚浸染，傷口甚至微微裂開，可以看到里面翻卷的黑色皮肉，時不時還有黑氣從傷口中滲出，看起來更加猙獰可怖。
姬無炅右臉仍然完好無損，無論放到三界哪一界，都會是頂尖的美男子。
左臉卻讓人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也不全是傷口帶來的丑陋，而是有種入魔一般的，魔性又恐怖的感覺。
姬無炅倒是滿不在乎，坦坦蕩蕩展示著自己臉上的傷口。
只是他眼中慢慢有了淡淡笑意，唇角也跟著微微揚起，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諷什麼一般，讓那傷口看起來愈發古怪。
姬無炅突然嗤笑一聲，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左臉︰「你猜到了？」
他突然問道。
孟柒收回目光，淡淡應了一聲︰「我是醫修。」
這句話她在大比結界中，那時候和姬無炅還是敵人，兩人之間相處十分不愉快時曾經說過。
現在在說，明明也就只過去了幾個月，對于元嬰修者來說，不過是漫長生命中短短一瞬而已，卻有點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的物是人非感。
姬無炅又模了模自己臉上的傷口︰「我倒是無所謂……」
他話沒說完，孟柒就轉頭瞥他一眼。
她初見姬無炅，對方明明黑紗覆面，這也叫不在話？
「嗯……咳咳……」明明眼前的青袍女子什麼都沒說，姬無炅卻還是不自在地輕咳幾聲，「那啥，我的意思是，我們男人嘛，也沒那麼在意容貌。只要足夠強，誰會管你是美是丑。女子終究不一樣……」
「有何不同？」孟柒又微微偏頭，不解地看向姬無炅，「不也是一樣的修行，強者為尊？」
姬無炅難得都有點無語︰「……」
他瞪著孟柒，好一會兒才哼一聲，斜眼看著孟柒︰「妖界美人無數，妖嬈清純火辣熱情的……妖修美人，那可是三界都有名的，各式各樣的美人應有盡有。你看那司空星，放在三千世界也算是頂級美人了，在妖界，她可排不上號。你就真一點不在意啊？」
孟柒認真想了想︰「星星挺美的。」
姬無炅︰「……」
孟柒說完，伸手扶著山洞的牆壁緩緩站了起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細細的紅色線條勾勒出一個無比繁復也無比精巧的法陣。
孟柒緩緩握拳，又看看姬無炅。
她又想了想，說道︰「這傷，我可以試著治治看。」
孟柒說完，抬頭看向山洞外。
她先前來的時候，山洞隱在山林中，幽靜無比。
現在洞口外面的樹木仿佛遭遇了一場足以滅族的恐怖浩劫，洞口方圓一里之內，樹木全都化作焦灰。
姬無炅也站起身來。
他緩步走到孟柒身邊，和她並肩看向洞外，見狀輕嗤一聲︰「鏡月天好歹也是三千世界公認的第一法修宗門，金丹到元嬰的天劫，竟然讓門中長老親自出來查探，真夠少見多怪，膽小謹慎的。」
孟柒「嗯」了一聲。
她深吸口氣，隨手又從身邊錦囊中取出一顆玄靈石。
玄靈石貼住她的掌心法陣，原本暗紅色的細細紅線猛然變得鮮紅，仿若鮮血一般。
那些鮮血一般的紅線，緩緩探向那玄靈石，將它包繞其中。
絲絲靈氣，順著紅線，從玄靈石上流向孟柒的掌心……
她臉上倏然變色，汗珠大顆大顆從額角滾落，臉色也變得無比蒼白。
孟柒原本光潔的左臉肌膚上，隨之浮現出三道窄窄的黑色細線。
白皙細膩的肌膚下，黑色細線越來越明顯。其實光是這樣，也不怎麼可怖。
但是再仔細盯著她臉頰看的話，就會看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薄薄的一層皮膚下涌動著，翻滾著……仿佛隨時都會沖破肌膚，噴涌而出。
她容色秀雅，臉頰比姬無炅白皙許多，這樣看起來，確實顯得頗為猙獰。
「喂！」姬無炅神色一變，一把握住孟柒的手腕，「你不要命了？！」
他說完，揮手甩掉孟柒手中的玄靈石︰「你才渡了天劫，靈海不穩，你瘋了嗎？！」
孟柒沒說話，妙目眼波流轉，目光清清冷冷掃過姬無炅的臉。
「盯著我看什麼？」姬無炅冷哼一聲，「那群蠢貨不懂，但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他不敢和孟柒的雙眸對視，反而轉頭看向山洞外，又哼了一聲，這才繼續說道︰「妖君之爭確實凶險……」
姬無炅說到這里又飛快地看了孟柒一眼，說道︰「好吧好吧，據我所知每次妖君令出，妖界三月間都是血光蔽日，殺得天昏地暗，大天妖們隕落無數，有的弱小一些的族裔站錯隊說不定會被滅族。但他本就是妖君，上次爭贏了，百年之後再爭，怎麼可能會輸？！孟柒……」
姬無炅看著孟柒︰「你那個心情我是可以理解，但是你這是瞧不起妖君呢？還是瞧不上白虎真君啊？」
「還是說……」他目光微閃，饒有興致地模模自己的下頜︰「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畢竟以你對雲青彥的盲目崇拜，應該不至于擔心他才對。」
「哼。」孟柒也難得輕哼一聲。
她俯身撿起被姬無炅甩掉的玄靈石，沒解釋這個問題。
「讓我來猜猜看啊。墜星海中遇到林煙之後的事我們都不知道，你就突然變了。急吼吼甩掉那群拖後腿的，突然之間也不堅持要拜雲青彥為師了。知道自己天賦不夠，甚至願意拜入我門下，寧可毀損容貌，忍受劇痛也要著急提高修為……」
姬無炅也不生氣，現在只有他和孟柒兩個人在，他目光閃爍，當時林煙究竟和孟柒說了什麼，他也只隱隱約約知道個大概。
他畢竟也是洞虛修者。
林煙是上古大能，就算後來修為受損退回洞虛期，終生再無寸進。可是對方還是萬年前最後一個玄境大醫，到底不是姬無炅能比的。
但他也比司空星等人好多了，那些人壓根就不知道，後面還發生了那麼多事。他們大概只以為自己昏迷一場，然後就被林煙送出了墜星海。
司空星等人，甚至不知道那樹林是用來做什麼的。
「是有什麼上古秘密或是傳承？」姬無炅眉頭微皺。
他雙臂環抱胸前，左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在自己胳膊上敲打著。
孟柒撇撇嘴，仍然沒回答這個問題。
她想了想，邁步朝山洞外走去︰「我們走吧。」
「你不說也行，我遲早能查出來。」姬無炅腳步輕松，「不過你還是別太著急了。你終究不是魔修，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怕是等不到分神就會道基大損，渡劫分神的時候非常容易在天劫死道消。」
「我知道。」孟柒說道︰「妖修依靠星辰法陣和星辰之力修行，修行速度比修者和魔修快。魔修天生體質橫絕三界，可以自外而內，由體修入道。我們三千世界的修者，學習能力最強，多少穿成法訣、法寶、丹藥……等等，都是來自三千世界的修者。」
「你知道就好。」姬無炅和她並肩朝山下走去，「其實若是你不著急，跟著我百年時間，讓我好好調、教，將來成就不可限量。要我說，道侶什麼的都是虛無，唯有修行才是大道正途。你干脆就此放下，反正……」
他話沒說完，孟柒的目光掃了過來。
她神色也不如何冷厲，姬無炅卻一下閉上了嘴。
大比結界初次交鋒，他就已經深切體會過孟柒對雲青彥是對麼執著。
「多寫師尊提醒。」孟柒語氣淡淡。
她眼瞼微垂，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幾下，專心致志走向前方。
姬無炅︰「……」
他側目看向孟柒，為什麼終于如願以償，現在被孟柒叫師尊，對方語氣也沒勉強的意思，自己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感覺？！
「咳……咳咳……」姬無炅清了清嗓子，「既然你已經入我門下，成為我姬家傳人，那我的一些事，總是該告訴你的。」
「哦。」孟柒又應了聲，「師尊請講。」
「我們現在去哪里？」姬無炅卻沒先說自己的事，反而問道，「是回鏡月城？」
「是。」孟柒點點頭，「弟子想要試試，能不能治好鏡月天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