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楚天風瞬間恍惚。
收……錢？！
這個詞不僅陌生。
對焚天宮少主來說，還特別遙遠。
從來都沒人會和他談錢，特別是年輕的女子。
他幾乎以為自己听錯了。
「孟柒！」站在楚天風身旁的清風谷掌門沉下臉，「不許胡鬧。」
清風谷大殿上，變得鴉雀無聲。
山風呼嘯而過，仿佛成為這里所有的聲音。
所有清風谷弟子都齊刷刷看向孟柒。
這個入門半年多的師妹，在大多數人眼里都是安靜乖巧的典型。
沒想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清風谷是醫修門派。
門人弟子大都也存著學了醫術，能在三千世界活下去的想法。
治病收費，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但是對象可是高高在上的焚天宮少宮主啊！
如果是他們的話……
他們更願意以此結交這位驕傲俊美的少年。
孟柒神色依然平淡如水。
她朝掌門稽首行禮︰「弟子想試試，能不能解焚天宮少宮主的毒。」
她連楚天風的名字都不想叫，盡可能不讓自己和他有絲毫牽扯。
「只是……」
「要錢對嗎？」楚天風冷冷接過話去。
他覺得剛剛明明已經緩解的疼痛，又從四肢百骸涌上。
玄衣少年長身而立，冷冷斜睨著眼前青袍少女。
果然，即使都出自清風谷。
可以有陸清然這樣善良勇敢單純的女孩。
也會有這種……
楚天風目光變得比數九寒風還要冷銳。
他靜靜看著孟柒，聲音比目光更加冰冷︰「你有把握能解我的毒？」
「楚道友……」清風谷掌門想為孟柒說話。
就算她莽撞了，也是門中天賦不錯的弟子。
「掌門不必多說。」楚天風寒聲打斷掌門。
他從來沒受過這樣的羞辱。
從來沒有！
多少年來，他早已習慣眾星捧月的待遇。
遇見的少女都恨不得為他付出一切。
還從沒見過，為他解毒竟然要收錢的。
「就讓她來解毒。」楚天風看著孟柒，「你要多少錢？」
孟柒有些躊躇。
收多少比較好呢？
清風谷門下不少弟子都是沖著醫術而來，離開門派後很多都會尋一些城市，或是勢力，投身為醫者。
以此在這三千世界活下去。
但是孟柒自己，還真沒想過依靠醫術賺錢。
前世的她，一心追求醫修大道。
能以剛剛踏入金丹期修者的身份，在醫術上突破五品，這在三千世界也是出類拔萃的。
但是要斬斷因果……
孟柒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盯著楚天風看了會兒。
她轉頭看向清風谷掌門︰「掌門。」
她再次稽首行禮︰「應該怎麼收費？」
清風谷掌門神色變換莫測。
她欲言又止地看著孟柒，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
「孟柒。」她就當沒听到這個小弟子剛才說的話，「你可知道，楚道友所中之毒……」
掌門欲言又止︰「並不好解。」
醫術和修為不是絕對相關。
但是修為太低，說得直白一點，有些藥物都無法煉制使用。
能做的事太少。
孟柒她……
掌門上下打量著這個平時話不多的弟子，也就是練氣修為。
楚天風中的毒，來自五品魔物。
她，真能解？
掌門不太相信。
「弟子前些時日在藏書閣看過兩本解毒相關的書。」孟柒想了想，說道︰「雖然修為尚低，但醫術並不全依靠修為施行。」
這是她前世花了很長時間得到的感悟。
也是悟通這點後，孟柒醫術突飛猛進，在築基期就突破四品。
「但楚道友所中之毒……」掌門提醒她，「非同小可。」
「弟子願意一試。」孟柒說。
楚天風簡直要笑出聲來。
這女人不僅只是個練氣小修者。
而且還準備拿自己當試驗品？
他目光冷如寒星，漆黑眼眸直直看著孟柒。
「五品魔物之毒，遠超我能救治的水平。」掌門有點哭笑不得。
但現在大家都沒辦法。
她看孟柒說得篤定，想起平時門中長老多次在自己面前夸她，說孟柒醫術天賦極佳，或許不輸給自己最器重的弟子陸清然。
「如果折算成靈石……」掌門遲疑著，「應該是五百五品靈石的樣子。」
掌門沒說的是，能解五品魔物之毒的大能，早已看不上靈石這樣的俗物。
能入他們眼的，通常是一些天材地寶，以及煉制的法寶武器。
「好。」孟柒點頭。
她又認真想了想。
清風谷弟子完成門中任務，可以獲得一定靈石補助。
就和法訣一樣，靈石也分一到九品。
完成門中普通任務，大多數時候的報酬是十顆一品靈石。
一千顆一品靈石，可以兌換一顆二品靈石。
那麼五百五品靈石。
孟柒看著眼前臉色越來越白的玄衣男子。
她記得對方和陸清然師姐糾葛頗深。
至少在她上輩子死前，楚天風常常伴隨在陸師姐身邊。
那麼，要斬斷和對方的因果，應該收多少靈石比較好呢？
「我……」楚天風剛想說我給你。
不就是五百五品靈石麼？
焚天宮少宮主還真不會將這些俗物放在心上。
但他倏然想起，自己儲物袋早已在和那傷了自己的魔物廝殺中丟失。
現在渾身上下加起來，連十顆一品靈石都拿不出來。
「五顆六品靈石。」
楚天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孟柒伸出一只手。
少女水蔥般白皙縴細的手指張開，聲音還是那樣，微軟微甜︰「謝謝。」
楚天風︰「……」
清風谷掌門︰「……孟柒。」
清風谷弟子們︰「……」
「弟子心中有數。」孟柒輕輕朝掌門點頭。
她其實也不知道該收多少好。
因果氣運顯然不能直接用靈石衡量。
所以她只能根據楚天風和陸清然師姐的關系親密來判斷。
正常收費，真解了楚天風的毒，對方沒準還是會感激。
所以，只好狠一點了！
這種和師姐關系親密的，就，十倍吧。
孟柒打定主意。
她看了楚天風一眼，玄衣少年雖然努力將背脊挺得筆直。
身體還是在輕輕顫抖。
垂在身側的手更是握得極緊，都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被魔物之毒困擾著的楚天風，應該很痛苦。
孟柒也記得，他為了救陸清然師姐離開，儲物袋損毀。
她只是想救人，收費是為了斬斷因果。
不用做得太過。
「少宮主可以先寫欠條。」孟柒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看著楚天風，語氣誠懇，「我信你不會賴賬。」
楚天風真要吐血了。
不僅收他錢，拿他當試驗品，還當面坐地起價。
現在還……
他垂在身側的手輕輕顫抖。
大概因為境界被壓制在練氣期，他覺得自己連情緒都無法控制得很好。
這個女人，他一定……
他會讓她……
「好。」楚天風咬牙冷笑，「我可以給你，但如果治不好……」
「性命償還。」孟柒平靜地說。
楚天風︰「……」
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全都被這句話堵了回去。
孟柒已經轉身，從容朝大殿外走去。
「山巔寒潭靈氣最為濃郁，隨我來。」
她也不是開玩笑。
重生前她都能解楚天風的毒，重生後把握只會更大。
更何況，真救不回楚天風，整個清風谷都會全滅。
以她現在練氣期的修為，在接下來妖界入侵的混亂浩劫中，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楚天風一言不發跟了上去。
他甚至忘記再看陸清然一眼。
驕傲的玄衣少年就這樣冷著一張臉，跟在孟柒身後大步朝殿外走出。
兩人一前一後，漸行漸遠。
逐漸消失在清風谷雲霧彌漫之中。
這時候，安靜了許久的大殿中，才終于響起竊竊私語之聲。
比起剛看到焚天宮少宮主時的熱切，清風谷弟子們的目光都變得有些奇怪。
他們看著孟柒離開的方向，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藍竹萱卻握緊了拳頭。
她還以為這個孟柒師妹有多清高。
什麼一心專注醫術修行。
還不是……
竟然想出這樣的辦法接近焚天宮少宮主。
哼！
她就不信了，掌門都束手無策的毒，師妹才入門半年，就能解毒？！
可是不管怎樣，孟師妹玩這樣一出，肯定讓這位俊美強大的少宮主，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藍竹萱有些不甘心地看著大殿門口。
那里，已經看不到孟柒和楚天風的身影。
早知道，她剛才也挺身而出。
反正連掌門都無可奈何的毒，她治不好，也絕對不會有人怪她的。
清風谷當初建派時選址在這里，就是沖著山巔這寒潭而來。
孟柒還沒靠近，就覺得寒風撲面。
寒氣仿佛細針一般，飛快侵入她的身體。
她身體單薄，又只是練氣期修者。
這寒潭是清風谷掌門和長老們修行的地方。
但即便是他們，一個月最多也就來這里一天。
孟柒停下腳步，從手鐲儲物袋中取出一小粒火紅色的藥丸，慢慢放在口中。
這本來是很普通的一品丹藥，春暖。
不過她現在服下的這粒，被她小小改良了下。
可以讓練氣築基修者，在寒潭中也不懼寒氣侵襲。
孟柒將藥含在舌下，又往前走了兩步。
她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看向離自己兩步遠的楚天風。
「你冷嗎？」孟柒記得他中毒受傷後，境界被壓制在練氣期。
很顯然，是抵擋不住這寒潭寒意的。
楚天風鐵青著臉看著孟柒。
他當然冷，但他不會說。
焚天宮少宮主從未認輸過，更何況是對著這個嗜錢如命的貪財少女。
「給你。」孟柒一抹手鐲儲物袋，又取出一粒丹藥遞給楚天風。
「不需要。」楚天風一開口，牙齒就輕輕磕在一起。
他臉瞬間燒起，如果修為還在，他絕不至于這樣狼狽。
「門中寒潭靈氣濃郁，寒氣粹骨，可以讓你毒發之時好受許多。」
孟柒單手托著那粒丹藥︰「也能逼住毒氣，免得它在你周身游走，無法引出。」
此時早已遠離清風谷大殿，他們站在山峰另一側巔峰之上。
周圍沒有旁人，只有孟柒聲音伴著寒風傳來。
她的聲音很好听。
即使說話的語調沒太大起伏。
但是軟軟甜甜，仿佛甘甜清泉。
讓人十分舒服。
听對方這樣耐心解釋，楚天風神色略好了些。
他剛才幾乎都在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讓他出糗。
「我忘了你境界被魔毒壓制，門中練氣期修者也是不允許靠近寒潭。」孟柒又說。
楚天風臉色更加緩和幾分。
「這粒春暖能讓你在寒潭不至于被寒氣所傷，放心……」
孟柒聲音溫軟，娓娓解釋著。
楚天風神色愈發緩和。
他胳膊微動，對方原來是好意。
他拒絕得那樣干脆，大概是讓孟柒誤會了，以為他是懷疑丹藥有什麼問題。
所以才這樣解釋。
「我不是……」楚天風開口剛想說，自己並不是懷疑孟柒的藥有問題。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他索性伸手取過孟柒掌心的藥丸。
火紅色的丹藥被他拿在手中。
觸手生溫。
他有些詫異。
類似的低級丹藥他曾經也見過，但是這一粒……
楚天風學著孟柒的樣子，將藥丸放在舌下。
溫暖的感覺瞬間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仿佛連之前中毒之後，時時刻刻糾纏著他的刻骨酸脹感覺，都淡了許多。
果然和普通的春暖有些不同。
「這是我改良過的，主藥火焰草之外，還收集了火焰草的種子，淬煉在里面。」孟柒又解釋道。
寒意緩解。
連帶著中毒帶來的痛苦好像都舒緩不少。
楚天風再天才，也不過少年心性。
剛才明明還對孟柒生氣得要死，發誓要給她好看。
現在卻又覺得寒風中對方始終從容平靜的聲音，听起來也不是那麼可惡。
孟柒已經繼續說了下去︰「普通春暖十五顆一品靈石便可以買一粒。」然後他就听對方說道︰「這個會另外收費的，兩百顆一品靈石。」
楚天風︰「……」
他剛剛緩下的神色，瞬間又沉了下去。
很好！
他記住了！
作為焚天宮少主，對一兩百低級靈石這樣的小事，楚天風壓根不放在心上。
只是……
楚天風本來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情跟著孟柒出來，此時卻有點沉默。
除了生氣對方又談錢。
還有更多的想法。
他目光有些復雜地看著眼前縴細的青袍少女。
對方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也許，她真的有辦法……
楚天風咬咬牙。
他看看四周。
寒潭就在眼前不遠處，他的境界被壓制在練氣期。
沒有這個丹藥，他恐怕真的寸步難行。
想到到時候孟柒臉上可能露出的不屑和鄙視。
他反而將丹藥含得更緊，邁步跟了上去。
清風谷寒潭確實整個山巔靈氣最濃郁的地方。
楚天風站在潭邊。
有孟柒的改良春暖，他渾身暖意融融。
深吸口氣，只覺得靈氣充沛，身體都變得輕松些許。
「月兌衣服吧。」孟柒淡淡吩咐。
玄衣少年霍然轉身，亮若寒星的眼眸一眨不眨看著少女。
對方清秀的側臉上，膚若凝脂，白皙如玉，看不到絲毫羞赧之色。
不僅如此，孟柒已經轉身站在一塊大石頭旁。
她正不斷從儲物手鐲中取出藥材。
這些都是重生後這段時間里，她一點一點收集起來的。
雖然沒什麼天材地寶，可也費了不少心思。
好幾次為了得到其中一些東西，孟柒還差點受傷。
不過這些還不夠。
她將能用到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這才回頭看向楚天風。
玄衣少年昂然站在自己身後，長身玉立。
俊美無瑕的五官仿佛比寒潭更冷，目光中更是沒有絲毫溫度。
看到孟柒轉身，他才冷笑一聲。
楚天風修長的手指放在衣襟上，眼楮看著孟柒的眼楮，利落地月兌下外袍。
玄色長袍被扔在一旁。
然後是潔白的里衣。
少年麥色肌膚逐漸暴露在寒意彌漫的空氣中。
他是修者。
還是出身焚天宮這樣的名門大派的少宮主。
不僅容貌出眾，身材也是極好。
他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背脊挺得筆直。
頸項修長，寬肩窄腰。
身上沒有一絲贅肉，整個人看起來俊朗又挺拔。
楚天風唇角噙著一抹冷笑。
他現在對自己的傷都沒那麼在意。
反而開始感到好奇，這個孟柒究竟要做什麼。
而且他不相信，看起來就是個清秀少女的家伙，面對這樣的自己，還能保持坦然。
她肯定會……
孟柒清澈的目光坦蕩蕩落在楚天風的肩上。
那里雖然已經經過簡單處理，還是可以看淡三個黑色的小洞。
——那就是五品魔物留下的傷痕。
直到此時，也能看到黑色霧氣從那傷口中偶爾裊裊升起。
連帶著楚天風肩膀那傷痕周圍，都變得一片漆黑。
孟柒皺皺眉。
她指指旁邊的寒潭︰「浸進去。」
楚天風︰「……」
他一言不發，依言跳入寒潭。
即使含著孟柒給的春暖，寒潭水漫過肩膀地的時候，他仍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孟柒見狀，又從儲物手鐲取出一顆春暖。
「兩百一品靈石。」她一邊說著，一邊托著春暖送到楚天風面前。
沉默著奪過那粒火紅色的丹藥，焚天宮少主剛想開口。
身體猛然一僵。
劇痛，瞬間從肩膀開始蔓延。
又來了！
楚天風咬緊牙關，準備對抗那一陣強過一陣的萬針刺骨之痛。
如果只是劇痛，他也可以忍。
可是那種仿佛拿著無數尖銳的針，順著他所有骨骼和肌膚最脆弱的地方，一針一針同時刺下去的痛苦。
實在是讓人生不如死。
尤其是他現在修為被壓制在練氣期，根本無法抵擋毒發時那鋪天蓋地的痛苦。
楚天風完全憑借著傲人的意志力，才勉力支撐，不在孟柒面前痛叫出聲。
恍惚中，楚天風覺得自己听到一聲輕嘆。
那聲嘆息有些遙遠，卻又好像離他很近。
他下意識抬頭，面前少女依然容顏依然素淨。
小臉上面無表情。
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中，似乎飛快閃過一抹興奮的光。
他真想多了。
楚天風閉上眼楮。
這人怎麼可能會發出那樣的嘆息。
然後下一瞬間。
少女微涼縴細的手指，伴隨著淡淡藥香，輕輕按在了楚天風的肩上。
恍如春風，讓他身體又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