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早春時節, 河岸兩旁風景正好，滿地落紅, 還有紫燕餃泥飛過。柳樹彎垂，青綠枝葉拂過水面，映著澄澄清水，湛湛寒波。
唐三藏下了馬，深吸了口氣，只覺空氣雖還有些微寒, 但更明顯的，是初春時的那種清新感。
「師父，對面有個茅屋, 估模著是擺渡的。」豬八戒說，他放下行李，走到河岸邊，就準備提高聲音通知對面，卻被唐三藏阻止了。
「師父？」
「倒也不急著過河，」唐三藏說，抬手做出掐算的動作, 等他算出今日是什麼日子後, 微微笑了起來, 「正好, 我發現今日是上巳節，如今我們又剛好到了條河邊，也是緣分。」
所謂上巳節, 俗稱三月三，歷史悠久，自上古時代，便已出現。往往到了這一天，大家便會扶老攜幼，組成浩浩蕩蕩的隊伍往河流湖畔旁走去，借用這些清水來沐浴洗澡，正經的說法，自是為了‘驅邪’。
「……八戒，你做甚？」
唐三藏剛解釋到一半，就看到豬八戒已經將外衣月兌了，正在解著里面的里衣。豬八戒聞言，抬起頭來，十分無辜地道︰「師父，你不是說這節日就是洗澡的嗎？」
「那是上古時期，到了如今，自然有所改變，」唐三藏扶額，「再說了，你忘了對面可能會有人出來嗎，難道你想讓他們看到？」
豬八戒挺了挺肚子，十分大方地道︰「俺老豬又不介意。」
你不介意別人介意，要是對面出來個妹子呢，唐三藏想。一旁悟靈轉了轉眼珠，用尾巴輕輕拍了拍豬八戒左腿，說道︰「師兄，這身體還是留給喜歡的人看最好。否則若有一天你的心上人知道了，豈不是會生氣？」
豬八戒模了模腦袋，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他這身體是要留給他家翠蘭看的，于是便又將月兌下來的外衣套了回去。
幾個徒弟對這上巳節都十分有興趣。
沒多久，就見河邊蹲了一排的人，先是偏過頭看著蹲在最右邊的師父，然後等到師父伸手探進河水里後，齊刷刷跟著一起伸出了手，放進水里，認真專注地學著師父的動作，將手洗干淨。
之後大家又整齊劃一地月兌掉鞋子，露出來的腳各種各樣，帶毛的，不帶毛的，一起放進了水里，感受著水流劃過皮膚的那種舒適感，齊齊發出舒坦聲。
這便是唐朝如今的驅邪方式了，不再延續秦漢之前那樣，直接月兌光了露天洗澡，而是只洗手洗腳，便算作驅邪了。
再之後，唐三藏注意到這河岸附近還有片長了蒿草的野地，便干脆將它們采摘了起來，不過並沒有放在河流里洗，而是讓白龍幫忙弄出清水。
「叔爺，我們這是要做什麼？」
「蒿子粑粑。」
「粑粑？」紅孩兒臉都皺在一起了，「這種東西真的能好吃嗎？」
唐三藏微笑不語，他一向覺得，對于這類疑問，最好的回答自是將它做出來。到時候讓紅孩兒嘗嘗，便知道好不好吃了。
食物嘛，品嘗到嘴里的那一刻，便是最好的說明了。
三月初三吃蒿子粑粑，其實是長江以南一帶的風俗，寓意是紀念死者，同時祝願生者健康長壽。還有個特別有趣的說法是，如果吃了蒿子粑粑出門做事，就不會被蛇咬傷，保一路平安。
做蒿子粑粑，蒿草的選擇和處理自然是極為重要的。而唐三藏采摘時，都是選擇的蒿葉尖，因為只有葉尖這一部分，才是最為鮮女敕的。除此之外，因為蒿葉自身帶有苦味，所以唐三藏將蒿葉清洗干淨後，便將它在開水里焯了下。
白龍站在一旁，等到唐三藏將焯過的蒿葉撈出來後，他的指尖便在空中輕輕劃了個圈，清澈干淨的水團嘩啦一聲落了下來，冰涼的清水讓蒿葉葉面的溫度迅速得以降低。
幾個徒弟嘻嘻哈哈著，然後幫著師父一起將蒿葉擰干，紅孩兒得到了可以搗碎蒿葉的任務，砸得十分起勁，深綠色的蒿草汁從缺口流了出來，落到了唐三藏拿著的罐子里。
再之後，唐三藏又拿出了兩個罐子，里面一個裝著的是糯米粉，另一個裝著的則是澄粉。唐三藏將糯米粉分給了自己，澄粉則交給了幾個徒弟，反正他看幾個徒弟對揉面團都挺有興趣的。
原本深綠色的蒿草汁和糯米粉攪拌均勻後，變成了十分漂亮的翠綠色，一旁紅孩兒湊過臉來，伸手戳了戳，又捻了捻，黏糊糊的綠團子在他挪開手指時，被拉扯出了一條綠色的短線。
「哇，」紅孩兒眨巴眨巴眼，然後看著唐三藏，開口道，「叔爺，為什麼我們揉出來的和你弄得不太一樣呢？」
唐三藏垂眸看著紅孩兒，從紅孩兒睜大的眼楮里看出了抹心虛。等他抬眸朝幾個徒弟那看去的時候，他們臉上都沾染上了白白的面粉，就連猴哥也一樣。
他們嘿嘿笑著，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透著股心虛感，然後才在唐三藏的視線里移開了身體，露出了他們身後器具里盛放著的面團。
唐三藏看清楚後，微挑起眉。
不像是他揉出來的那種既有黏性卻又帶有似韌勁的面團，猴哥他們揉出來的，已經完全不能說是面團了，而是面糊。
唐三藏一眼就看出來，是水加得太多了，不過他也不惱，師父嘛，本就是給徒弟擦**的。
原本糊成一坨的面團在唐三藏修長的手指間如同重生，變成了真正的面團，最後與之前的糯米粉面團揉拌在了一起，又被分成了好些份。之後唐三藏按照幾個徒弟的口味，加了不同的餡料，才將它們一一包好。
最後自然是上蒸籠啦。
說來，原本唐三藏西行取經時，因著時間緊迫緣故，他當時帶上的東西並不多。不過從他遇見猴哥開始，一直到現在，東西倒是慢慢得越來越多起來，不說最基礎的碗具吧，什麼蒸籠啊，烤爐啊都是應有盡有。
主要是猴哥一個跟頭就十萬八千里，不過回趟唐朝，根本花不了多長時間，又有白龍的乾坤袋，再加上後來紅孩兒的如意袋，買再多東西，也不需要發愁沒地方裝了。
唐三藏有時候想，如果不是他的系統提供食材更方便一點的話，估計他早就忘了自己還有個食材兌換了。
至于你說錢財從哪里來的？
有那麼多妖怪，加上還有些心懷不軌的人，若不是唐三藏將它們大部分都送回到長安做善事了，只怕他收集到的金銀珠寶都能裝滿一個屋子了。更不用提還有白龍紅孩兒他們，隨便拿出什麼，只怕都能在人間賣上不錯的價錢。
不過唐三藏一般不會將目光放到自己徒弟身上。
打劫……咳，勸解別人就夠了。
蒸籠被揭開的剎那，熱氣四溢，露出了里面翠綠翠綠的青團。光是用眼楮看，只覺表面十分光滑，翠綠的顏色讓人一眼想到了上好的綠翡翠。
等到將青團夾起，放到唇邊時，無需深呼吸，那股蒿葉的芬芳氣味便鑽進了鼻中，帶來了春日的氣息，誘惑著人一口咬下，用牙齒咬破那層軟糯的青皮，親自探尋最深處的味道。
「唔？」
白龍發出輕咦聲，眼楮已經因為里面餡料的驚喜而彎了起來，濃濃的滿足感幾乎從他眼中溢出。唐三藏注意到他神情時，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他就知道，白龍一定會喜歡里面的豆沙餡料。
因為經常給幾個徒弟準備零嘴的緣故，唐三藏的背包里常年準備許多半成品的配料，比如白龍如今吃的豆沙。
上好的紅豆被碾磨成黝黑的泥狀，再加上熊妖收集來的蜂蜜，香糯的沙泥與甜膩的蜂蜜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口感酥軟綿密，在白龍舌尖慢慢散開。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嘗了，然而對于白龍來說，卻依舊能讓他再次拜倒在這股甜而不膩的豆沙之下。
吃得白龍眼楮閃閃發亮。
其他幾個徒弟也是如此，比如猴哥嘗到的，是腌制的咸辣爽口的雪里紅，還有豬八戒吃得從嘴角漏出的竹筍，淡淡的酸味在空氣中逸散開來，聞著就口舌生津。
除了青團之外，唐三藏又做了芥菜煮雞蛋，還有幾份酪櫻桃。酪櫻桃是唐朝十分流行的一種吃櫻桃的方式，先是將女乃酪澆到櫻桃上，再淋上一層蔗漿，便完成了。
就算是猴哥，也不討厭這個甜品。
因為它看著步驟雖簡單，但是吃進去時，那濃滑的女乃酪在瞬間便虜獲了舌尖味覺，再加上酸甜的櫻桃，清潤的蔗汁，便形成了多層次的口感。
這一次，幾個徒弟自然也都吃得十分滿足，而且十分湊巧的是，他們剛剛吃完這些，然後將金丹拿出來嚼吃時，對面茅屋里也有人出來撐船了。
撐船的是位婦人。
雖然她握著船槳的手腕皮粗手筋硬，面容也較為衰老，但是身上裝扮卻並不貧苦。頭裹錦絨帕，足踏皂絲鞋，穿著的則是百納綿襠襖，腰間束著千針裙布衫。
再等她開口時，就更是讓人意外了。
因為她聲音嬌女敕得很，且婉轉動听，若是不看外貌，只怕還以為是位妙齡女子。
猴哥仔細看了她一眼，並沒瞧出什麼異樣來，便問︰「擺渡嗎？」
婦人抿唇微微一笑，應道︰「是。」
旁邊豬八戒好奇問︰「今日是梢公不在嗎？」
婦人笑而不語，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轉身將跳板拖了出來。
唐三藏自然是第一個上去的，猴哥則跟在後面，然而他盯著師父背影，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結果他剛這麼想，就發現師父抬出的下一腳，直接踩到了跳板邊緣。
猴哥眼疾手快扶住了唐三藏，唐三藏並未回頭，也不像以往那樣會回應猴哥一聲，而是一聲不吭，就繼續背對著猴哥往船上走。
猴哥︰「……」
真的，他覺得有哪里不太對。
隨之而來的，還有股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不妙感。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還沒畢業的時候，嘗過室友從家里帶來宿舍的青團，不過和糖糖做的不太一樣，是加了蒿草碎葉，表面呈暗綠色，但是味道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