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之後他跟米亞收到了不少帕特里克的來信,對方在信中抱怨著那些無聊而又沉悶的舞會,要應付一大堆的想要給他介紹一位妻子的女士們已經夠累的了,還要跟那些老狐狸們斗智斗勇,讓他每次宴會結束之後都恨不得連澡都不洗直接睡過去!
「上帝保佑,有時候我真是希望瑪麗當初要是沒有結婚就好了,那樣的話,她還能幫助我應付這些女人六年的時間,已經足夠我的腦子不再適應英國的生活了」或許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過去,帕特里克在信件中的語氣明顯要比以前輕松的多。
但是也充分的證明了他現在對舞會之類的東西有多麼的排斥。
「也許我們應該詢問一下他自己的意見。當事人最有發言權的不是嗎?而且如果是你的話,我想一副肖像畫才是最好的禮物,要知道,你的畫真是畫的越來越好了,沒有人會拒絕這個禮物的。」看著杰克驚恐的臉,米亞忍不住笑了出來,提出了另外一個建議。
杰克的成名路其實很有傳奇性,因為他畫的最好的不是風景畫也不是他成名的建築畫作,而是人物畫,還是從來只有一個主題的人物畫。
不得不說,看著畫布上面呈現出來的各種姿態的女人,米亞是有些吃驚的。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即使是她這種對于畫作鑒賞沒有什麼太高水平的人也能從畫作中感受到那股濃烈的情感,熱情而又放肆,配合著杰克大膽的用色跟筆觸,簡直就像是利劍一樣,散發著自己鋒利的攻擊性。
油畫中的女人或許已經不能稱作是露絲了,至少單從畫面上來看,最多也只能說某幾幅表情比較清晰的畫作中的人物長得有點兒像她,但是卻不會有人靠著這些畫作就確定人物的原型而找到露絲本人。
或者是在散步,或者是坐在窗前,或者是采摘玫瑰,或者是在寫信,朦朧而又華麗的畫面似乎將一位女士的生活全部都展現在人們面前,並且肆無忌憚的散發著畫家對畫中人強烈的愛意。
「我再也找不到對畫作傾注感情這麼深刻的畫家了。」一位收藏家是這麼評價杰克的人物畫的,語氣驚嘆而又不可思議。
即使是那些過往的成名畫家們也很少有這種能夠將自己的感情全部融入到畫作當中的,杰克的作品中那種強烈到可以輕易感染別人的情緒真是太少見了,以至于讓人看著他的作品就會忍不住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上面,細細的感受他想要傳達的情感。
「就好像是他抽取了自己的愛情來當做畫筆。」浪漫的人看待事物總是有一種浪漫的方式,某位小說家對于杰克作品的評價跟那位收藏家差不多。
只是一幅畫就能看出來畫家對畫中人的感情,那麼他真實的感情又是多麼的強烈?這位先生有些好奇能夠讓他畫出這些畫作的人了。
他們一定很相愛,他想。已經不再年輕,但是依然有著激情的作家打算為這段感情寫一部小說。而在那之前,他在自己的情感專欄里面發表了一篇文章,內容就是關于杰克畫中的姑娘。
「well,你知道,這有點兒像是達•芬奇畫筆下的《蒙娜麗莎》,雖然在知名度上面要差遠了,可這依然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因為我很確定,列奧納多(達•芬奇的名)可沒有在畫作上面傾注這種強烈到都快要可以讓人燃燒起來的愛意。」他舉著酒杯對自己的記者朋友說。
作品的優秀跟小說家和評論家的追捧下,杰克出名了。他有了經紀人,經紀人為他買報紙的版面,在各種場合中極力的為他造勢,讓這位曾經的流浪畫家成為了現在炙手可熱正在上升的畫家。
「是啊,畫的越來越好,好到讓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我到底愛的是真實的露絲還是畫里面的露絲了。」話題轉回到了杰克身上之後,氣氛沉靜了下來,兩個人現在正站在那副《跳舞的少女》面前,看著畫作中回頭的姑娘,他有些恍惚的說。
人人都說他是用愛情來當做畫筆,描繪自己的感情,這句話其實說的沒錯。
他跟露絲分開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他無時無刻的不在思念著對方,這已經成為了一種刻骨的本能,時時刻刻的驅使著他用筆把對方的臉給畫出來,似乎這樣就能避免那張美麗的臉孔逐漸在腦中褪色,從此之後變成一張發黃發脆的照片。
可以說這里的每一副人物畫都是從他的記憶中抽取出來的,又怎麼能不表現出來愛意呢?
可是完成了這些畫作之後他卻茫然了。
他太想念露絲了,在創作的時候還沒有感覺怎麼樣,可是現在看著這些面目模糊的畫作,杰克有些分不清楚現實跟虛幻了,一幅一幅帶著強烈感情的畫作包圍著他,讓他的思想在現實跟夢境中徘徊,常常在畫的面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只是盯著那雙用了最艷麗的藍畫出來的眼楮發呆。
我還能再見到露絲嗎?她是不是也在遠方思念著我太多太多的思緒跟恐懼充斥在杰克的腦子里面,讓這個曾經單純的年輕人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愛的現實中的露絲還是畫里面的露絲了,這個露絲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卻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分不清愛的是真實的露絲還是畫里面的露絲?听到杰克仿佛是在呢喃的話語,米亞微微一愣,仔細的看著他的臉,發現這張英俊的臉孔已經沒有了以往的意氣風發跟自由不羈,變得成熟又嚴肅了起來。
原本那個愛笑又活潑的自由畫家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眉宇間隱隱約約能夠看到溝壑的成熟男性。
之前因為經常跟杰克接觸讓她變得遲鈍了,不僅僅是長相跟氣質上面的變化,就連生活習慣上面他也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喜歡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人了。
杰克現在頭上打著發蠟,身上穿著合體的西裝外套跟皮鞋,他看起來跟那些上流社會的精英們沒有什麼區別,甚至因為英俊的相貌而更加能夠吸引別人的目光跟注意力。
「我終于變成了我最討厭的樣子。」似乎是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時間,杰克打破了沉默的氣氛,他現在這個樣子又跟他以前討厭的人有什麼不同呢?
同樣帶著虛偽的面具,而面具戴的時間長了就摘不下來了。
「是啊,我們終究變成了當初最討厭的樣子。」米亞沉默了一下之後說。
她看著畫里面那個帶著笑容跳舞的姑娘,思緒飄的老遠,要是能夠像她一樣無憂無慮該多好?
「我終于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似乎是心有靈犀一樣,遠處的角落里面一位帶著帽子的女士也喃喃自語的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她穿著合身的裙子,戴著一頂精致卻不花哨的帽子,上面還垂著面紗,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語氣里面卻帶著讓人想要流淚的悲傷。
「我們回不去了。」她閉了閉眼楮,沒有在這里繼續停留,悄悄的離開了畫廊。
「去火車站。」坐上車之後沉默了很久,露絲對司機說。
她沒有回頭看畫廊,走的毫不遲疑,就像是幾年前在卡帕西亞號上一樣。既然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還留在這里做什麼呢?
六年的時間能夠改變很多事情,杰克成為了一個畫壇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她也成為了一個丈夫剛剛死去的寡婦
汽車在街道上面慢慢的行駛著,露絲看著外面熱鬧的景象,想起來了王爾德的小說。道林•格雷的畫像驚人的美麗,讓他願意用靈魂跟魔鬼做交易,杰克畫里面的姑娘也比她漂亮呢。
她的少女時代也曾經這樣的天真爛漫又無憂無慮,就像是一只快樂的小鳥在掛滿了果實的林中飛翔。
模了模自己的臉,那里的皮膚依然像往昔一樣的光滑細膩,襯托著因為月兌去了嬰兒肥之後變得更加明顯的輪廓,讓她的氣質更加高貴。
可是有什麼用呢?多麼美麗的皮囊,多麼丑陋的靈魂!
卡爾死去之後,為了母親跟孩子,她必須延續著卡爾的腳步繼續向前。甚至因為女性的身份受到歧視而不得不用更加狠毒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敵人。
露絲痛苦的閉上了眼楮。
她跟杰克說她討厭上流社會的虛偽跟窒息,可是她現在也變得虛偽又讓人窒息了,曾經那個美好的露絲只有在他的畫里面才會存在,她又為什麼要出現去打破他的生活呢?
「或許我其實是想要在他的心里面保存自己最美好的樣子」她嘲笑著自己。
「再見,杰克。」露絲走進了站台,在火車的鳴叫聲中輕聲說。
所有的感情都消失在了隨風而去的煙霧中。